4.糖果。
衣长慢吞吞走在路上,一手握着杨伯给她的糖果,一手提着筐,犹豫着要不要走快些。
夏末的白昼依然很长,吃过晚饭,天还是温柔的蓝,边际有一丝胭脂色渗透出来。不知是谁家的鸡,从巷子里窜出来,很蠢地一头栽到了水沟里,又扑腾着跑远了。
衣长也踉踉跄跄地走到夏安家门口——路面都是沙砾和石块,难道他们家从来不知道扫扫门前路吗?
妈妈知道油菜花的事情之后,没有骂衣长,在听说是夏安回来了之后很高兴地让衣长拿些果子去看看他。
开玩笑,这些果子平时都是拿来卖的,衣长没少想着要偷偷拿几个,却从没成功过。现在又要白白送出去一些。
衣长是该自己吃完这些,还是乖乖送进去?
“哎,进来。”
夏安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倚着门框冲发呆的衣长喊话。
他家里很乱,一看就知道是两个男人的居所,柜子上都是发霉的大饼,角落里也有堆到一起没扫干净的垃圾。
——真懒,在外面却那么爱干净。
衣长心想。
夏安也没有不好意思,大大方方地把炕头的一团被子往后推了推,让衣长坐下。
衣长原本要把装果子的筐放到地上,想了想还是摆到了柜子上。
夏安从城里回来,如果看见衣长往地上放东西肯定会笑她的。
竹筐碰到柜子的一瞬间,柜子摇摇晃晃地抖了一下。这柜子的一只脚有些短。
竟然都懒到这程度了,不知道放一块砖垫一垫。以后夏安写作业可麻烦了。
两个人也没什么话,衣长本来打算放下东西就走,可夏安却没有一点想让衣长回家的意思,一直低着头摆弄手里的玻璃珠。都这么久了,他还喜欢玩这个。
衣长尴尬地摸了摸膝盖,手心里的糖果“嗞嗞”响。
“手里拿的什么?”夏安闻声抬头。
“没,没什么。”
夏安也不问了,直接走过来从衣长手里夺。
看着那块被衣长握化了的糖,叹了口气,轻轻地说:
“我爸给都给你了,吃了不就行了,整天攥着干什么。没见过糖吗?”
衣长才不舍得吃,过年过节都没有糖果,好不容易得到一块,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吃了,一定要拿去和春娴一起分享。
不过拿了将近一天,都变形了。想吃也吃不成了。
“你走吧!”夏安捏着那块糖,背过身哼哼了一句。
算是被赶出来.
有钱人就是了不起啊,要什么有什么,不像衣长,连自家的果子都不能吃到。
衣长舔舔手指,上面似乎还有糖果存在过的痕迹。
最近的天气总是晴朗,但今晚的天空却覆盖了一层云。月光无法从云层中透过来。整条路都隐在墨色的夜空下。
衣长踢着石子,从黑黢黢的巷子里走出来。
“衣长!”
有人在背后唤她。
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春娴。村里头的丫头就数她嗓门最大。
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个人都噎着嗓子,面对面站着。
“给你这个!”
春娴往衣长手里塞了一块东西,就转身跑远了。
衣长认得这个触感。是糖果。
看包装纸,大概也是杨伯给她的。她们两人真是默契,只可惜衣长留给春娴的那颗被夏安拿走了。
衣长抬头,似乎看见了星星的影子。
一大早,母亲就起身打算去地里看看。天气突然阴沉沉的,麻雀也变多了,老天好几天没有施舍雨露,地里的庄稼都耷拉着。看这天气,终于要下一些了?
母亲露出喜悦的神色,收拾利索打算去棚里揭了塑料膜。衣长也想去地里帮忙,母亲却把衣长推进里屋,让她再睡会儿。自己嘟囔着要下雨匆匆拎着水壶出去了。
听见大木门“吱嘎”一声关上后,衣长慢慢爬起,坐到炕头。
看天色,离上课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衣长想着不能下地干活,那就出去搬些干柴放进伙房吧。不然下了雨,家里都没有取暖的东西。
大门口堆着好多干树枝衣长想着把这些拿进去大概也就差不多了,便开始动手。
“叮呤叮呤”
是自行车的铃声。
谁这么有兴致一大早骑着自行车出来晃悠。
衣长仍然抱着柴火往返于院内院外,没关心那人是谁。
买得起自行车是件了不起的事情,往往出现一点动静,就会有一群人扒墙头看,然后围上几圈,谁都要摸一摸闪闪亮的后座。衣长不是凑热闹的人,看到别人家的好东西,她却更加安于自己勉强温饱的生活,这大概是与生俱来的本性。
十六岁的少年,裤脚卷起,露出微微发红的脚踝,头发软塌塌地盖在额头,身后的路,通往城镇。
夏安把自行车放在家门口的草丛里,露水沾湿了鞋子,湿乎乎的很不舒服,就这么别扭地走到了学校。
夏安大摇大摆地进了教室,看到衣长已经来了,正坐在位置上发呆。
她手上有些擦痕,大概是刚刚搬柴的时候刮到了。
夏安莫名生气,就像昨晚看见衣长那么宝贝一颗烂糖时一样,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又涌上来了。
真是笨到死的人。
“哎!”
不用想也知道。又是夏安在叫自己,衣长没抬头。
嘶——
拉锁的声音。
什么啊,又在显摆他的书包。
衣长别过脸,正好看到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树上有几只麻雀缩在一起。
哗啦——
一大堆糖果从包里被抖出来,在桌子上铺开。还有几个掉了下去,弹出好看的弧度,就像坠到地上的星星。
红的,黄的,蓝的,绿的......
从没见过这么多颜色。
“商店里就这么多,我都买了,你要全部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