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姐你…”
“让开。”
简单的两个字,从面无血色,深深黑眼圈,手上还拿著一把剑的幽华口中说出来,
实在极具震撼力。紫音以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此刻却不敢注视幽华的双眼。
没有首当其冲的仕女们则目瞪口呆地看著这意外的一幕。
幽华此刻反而沈稳了下来,没有盲目追砍,只是蹲踞如冷硬的岩石。等著。
在那蝴蝶降低高度的瞬间,她突然如跃鱼般飞升到空中,剑随人走,银光闪去,
比她身影更加迅捷,房间里彷佛突然燃起了苍白的火焰。
蝴蝶终于一分为二,飘落在地,化为粉尘。
“果然不是这世间的东西。”
她说著,有点惊讶自己对这个想法接受得如此快速。
--驱散了妖怪,还有吗?还有吗?
她双眼机械化地扫视周围的人,被她看到的都不禁打个寒战。幽华眼里缠绕的杀
气,实在不由得她们不怕。
--安全了…吗?
她顿时觉得好累,头晕得更加厉害了,这回还带著严重的耳鸣,剑突然变得好重。
--不,不行!
手快举不起来了…
--不行!怎么知道那妖怪只有一只?也许这只只是迷了路,也许更多的妖怪跑到
爸爸那边去了,你得去看看。现在就去!
她现在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怎么到那边的,也许仕女们不敢挡她,也许一路上佣人
看到她都吃惊得呆若木鸡,总之她下一个印象是一个年轻和尚挡在前面。
“对不起,你不能进去。”
然后她拿剑柄敲他的头,他就倒了。有更多人拥过来,但看到她手中的闪闪银光,
纷纷像退潮一般让了开来。
下个印象就是如地狱一般的光景,她从未看过比这更绝望的景象。
父亲的床边,满满的都是妖怪蝴蝶。至少有数百只在不透风的斗室里飞来窜去,
她甚至看不清楚有谁在里面,依稀听得到诵经声,有哭泣声,但随著她拔剑砍第
一只蝴蝶后,一切都静止了。
“救命啊!”“小姐…小姐发狂了!”“不要接近她,不,不要伤害她。”“病
人、病人啊…”
这些发自人类的尖锐叫喊在幽华耳中已经失去意义,她的世界只剩下嗡嗡声,像
是数百只蝴蝶振翅的声音,眼前看到的,只有,敌人!
“不准你们带走他!”
这喊叫没有真的出口,只是在她胸口激荡著。光是驱赶蝴蝶都耗尽她每一分精力,
怎么有空说话?更别提斩杀妖魔。
“不准你们带走他!”
蝴蝶汇成了河流,躲避她的剑锋。不时又袭击过来,化为各种形式的生命,如蛇
般缠绕她的剑,如鼠般啮咬她的刃,剑每一刻都在变重,碎裂,最后终于断了。
剑头飞出去钉在墙上。
“不准,你们,带走他!”
最后终于从口中喊了出来,像溺水的人突出水面爆出的声响。但那却是因为她的
双手已经被周围的人们架住了,幸好如此,因为在幽华眼中那些缠住她的手也是
蝴蝶变成的,若非被抓得动弹不得,她会毫不犹豫的连人都砍。
抓住她左手的老女佣喊:“好烫!小姐的手好烫!”
“果然是被邪灵附身了吗?”一位老僧侣睁著无神的眼睛,像要从幽华的脸上找
出什么痕迹似的来回扫视。
被架住后,幽华原本已经双眼紧闭,疲累得像一辈子都不想再睁开了。听到这话
她突然睁开眼睛,辨认出说话者的身分,
--是这个驱魔仪式的主持吗…
耳旁,老僧还在说著:“这种时刻怎么能让人进来呢?我已经把病魔逼出来了,
居然在此时让个幼弱少女闯进来…”
他叹口长气,重重打了那个徒弟的头一下,刚好敲在之前被幽华打的同一地方。
被骂的徒弟满是委屈,肚子里叨念著被剑柄打头的又不是你,想到被打又想到那
发疯的小姐,双眼狠狠的盯著不知是醒著还睡著的幽华。
旁边的人们不禁急著问:“闯进来又怎么样呢?”
“现在恶灵已经进入了这位小姐的体内,原本已经要驱散它了,临死之前竟然被
它找到了新宿主,这可…难了…难了啊…”
众人如簇拥著英雄般,以崇拜的眼光望著老和尚,幽华的异常行为彷佛为他无边
的法力作出了最好的见证。“恶灵”真的从病人身上驱赶出来了吗?想必如此,
不然这位尊贵的小姐怎么会作出如此不符身分的荒谬举动?原本对神佛的力量半
信半疑的人也不得不拜伏在地。我们见证了奇迹啊。群众骚动著。
“听这个老贼胡扯。”只能在远处焦急窥探的紫音,大略问到老和尚的话,愤愤
不平的低语:“小姐的奇怪举动又不是从进入这里才开始的,如果真的被附了身,
那也是他们的法术不灵才让恶灵漏了出来,根本是有过无功,有什么了不起的…”
“嘘!”跟她要好的仕女赶紧捂住她嘴巴,对这些已经狂热到失去理智的人们,
这样的正确言论说出来很有可能会被打。
老和尚沈浸于群众的炽热目光,那可都是钱啊。只要人们相信了,就会有源源不
绝的利益来也。说来真得感谢这位小姐,发疯发得真是时候,徒弟被打头也打得
真值。
他想著该怎么进行下一步呢?此刻不宜多说话,故作姿态能把气氛炒得更高,自
然家属会捧出比原来多两倍,不,三倍的谢礼呢。那么我要收吗?还是应该摆出
清高的样子,只取应得的部份,以换取更高的名声?
他盘算著,露出志得意满的微笑,一切在我掌中。
那是他在尘世间的最后一个念头。
***
咚!
老和尚突然跪了下去,接著,侧卧倒在地上。
众人还不知道发生甚么事情,这是一种新的驱魔法吗?怀著看好戏的紧张心情,
彷佛还听得见彼此的澎湃心跳。
了解老人甚多的弟子们则是觉得奇怪,师父怎么会脱稿演出,这招可没教过啊。
一会,一个资格最老的弟子上去仔细看看老和尚。左看,右看,看了再看。他的
脸逐渐扭曲成不是正常人类应有的幅度。
“师…师父…师父…”
一位比较灵光,或说比较胆小的弟子,仔细观察站者与卧者的姿态,立刻领会了
师兄不敢说出来的两个字。
“师父死了!师父死了!”他大声叫了出来。
叫声敲破了宁静,就像丢一块大石头进刚结冰的湖面般,脆弱的固体立刻被搅成
乱七八糟,并且裂痕迅速往四周扩散。“胡说八道!师父哪里死了?”尽管师兄
大吼著想要否定这事实,但群众的耳语音量已经迅速超越了他能掌控的范围,而
那小徒弟还在尖叫:“师父死了,师父死了,师父死了…”
“妖怪啊!”“是恶灵!恶灵作祟了!”
拥挤的小房间里传出了极度恐惧的人类嘶吼声,干得像败革,尖得像鬼哭,若想
营造出混乱逃亡的气氛,这是比什么都有用的咒文。
每个人都在逃跑,推挤,践踏。帘子扯破了,屏风挤烂了,有人倒在地上,鲜血
从口鼻流了出来,每个人衣服都撕破了,头发散得乱七八糟,走廊上的人一时还
以为房间著了火,也随著这恐惧的气氛抱头鼠窜。
紫音是极少数想要逆流而行的人,但是当然没办法,只能被人潮卷进去,一路被
冲到了前门的庭院才停步。她才立定脚跟,又转头冲了回去。
***
--终于…安静了…
混乱中,没有人能顾得了谁。幽华就像个被弃置的布偶般倒在鬼气森森的房间,
与她半死不活的父亲一起。
漫天妖蝶仍在飞舞著,但是没有迫人的动作,只是来回巡绕著,在她逐渐模糊的
视野里,只剩下灰白的影子。
幽华现在的状况或可以说是沈睡,绝大部份的她都已经沈入梦境,但仍有少许的
意识清醒著,就像暗室里坚持燃烧的一烛火,仍牵挂著那个躺在不远处的人。
--失败了…失败了吗?
那清醒的部份好像飘离了她的身体,同时看著她昏睡的部份与眼前的魔影,并有
些惊讶地发现,随著自己睡得越沉,妖蝶好像也越变越少了。
--这样就好。
莫名地安心了,有个朦胧的感觉告诉她最艰困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她没有意识到
老僧死了,听不到远处的尖叫,也听不见此刻耳旁有人焦急地呼喊她。
烛火灭了,人也睡著,看不见的妖蝶化为一缕轻烟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