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我身前轻抚着爱马枣红的鬃毛,指尖若有若无的掠过马的眉睫。我站在三步远的地方看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没在散开的黑发里,马安安静静低头垂下了睫毛。
我想起他少时一撑马背跨坐上去,正是无忧的年纪,笑着抬手空抛给我一串山果,腰间汉白玉环盈盈折射出日光温润祥和的暗光流转浮动,轻易模糊了一世光阴。枣红马低垂了眉睫一步一步走的沉稳安然,不惊风波。
他拍了拍马背翻身上马,乳白色素衣连同上面暗色纹样翻卷成天边的清涟云裾。
我想起我曾经跑了半个京城为找他爱吃的碎冰点心。京都正八月中的烈日下暑气蒸腾翻滚,晒的人头脑发昏。我伫立着看小店伙计用檀木盒子拾掇好了递给我,在心里分寸寸描摹着他浅淡笑颜,驾马踏遍了大半个京城的酷暑树荫蝉鸣。
枣红马不疾不徐迈开了步子,马蹄叩击着门前深巷青石,在阴阴的晨雾中空灵寂灭有如安魂悲调,缓慢的仿佛要走过几生几世亢长哀凉的轮回记忆。
我想起了京城的腊月寒入骨髓,深深庭院里有白梅的幽香浮转凝结。院里覆了厚厚的雪,冷气从四肢冻入心口,褒裳一层层包裹上身。我挽袖折下一枝梅花,恰听见堂前他千回百转低吟着一曲古调,宛若垂死的哀恻冰凉。
我骑马送他至城门,始终隔了距离未曾靠近。
我想起山坡上枫树尽红,燃烧殆尽的决绝,红成西天烈烈晚霞浸染壮美。他轻挽起发回身静默立在庭院中待那秋菊盛开,满园白菊若霜若雪的不染尘世,诉尽情殇。
我停了马远远看着他的背影渐隐进暗红漆木的城门,城门上暗金色的门钉寂寥又沉稳。
终至再不见飞扬在风中的衣衫黑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