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学子苑里引发了一场不大不小堪比集体挂科的骚乱。有人愤怒地往楼上抛下热水瓶落到平地上粉身碎骨彰显怒发冲冠,有人截然相反敞开嗓子洋洋得意高歌起“今天是个好日子”。有人泪流满面嚎啕着两千块啊两千块马刺啊马刺,更有人拉帮结伙嚷嚷着詹姆斯好给力咱今晚喝酒去。
接着七里八里的噪音都融汇到最初的动机,喊邓肯的和挺詹姆斯的叫骂嘶吼声混成了一锅沸水。终于坐在某间寝室某张床上的某个人慢吞吞站起,脚步凝滞地踱到窗边头一次既没道“咬杀”也没说“草食”。
云雀恭弥慢动作拉上窗帘回到电脑前,荧幕上引发目前事故的主角之一沉默地坐在球场边,喧嚣世界在他面前割裂作一方肃静穆然。
这是NBA总决赛之夜。马刺VS热火。最后的28秒热火队绝地反击夺冠,垂暮的英雄眼睁睁看着自己与至高的荣耀失之交臂。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个大洋彼端的孤独侧影良久,直至镜头转到年轻的胜利者那一边也浑然不觉。虽然明知是比赛就会有输赢,但为什么那样强烈的痛心感翻腾起伏无法平息?
21岁的云雀恭弥透过37岁的马刺队队员蒂姆·邓肯,恍惚看到了多年前那个惨败的自己。
《少年听雨歌楼上》
六道骸是一天后发现不对劲的。
你说云雀恭弥这个人,从来不是能安安稳稳在闭塞诸如宿舍这样的地方呆住的。“有群聚就去解决群聚,没有群聚就制造群聚”一向是这个男人能被完美总结出的行动宗旨。追求挑战不甘平凡,喊打喊杀一马当先,再没有比这更适合他的标签。
当然还有一些这样那样不为外人说的优点,嗯这个暂不披露。总而言之,在发现云雀一整天都只是躺在床上睡觉间或发呆,哪怕真实抑或捏造的群聚情报纷至沓来也不为所动之后,知心骸哥觉得很有必要开导一下某抑郁青年。
……然而病号似乎很不愿意同他说话。仗着自己全身上下除了帅帅帅之外没别的就是有耐心,骸依然陷在不屈不挠试图掀开云雀被子的无效死循环上。
“喂我说你,受了什么打击啊?”
“……”
“生病了?想麻麻了?还是失失失那个失恋了?”猜到最后一个的时候六道骸非常想咬断自己的舌头。假如云雀回答第三项他一定杀了对方再自杀。
幸好都不是。那个不知道自己被在妄想中做掉的人烦躁地摆了摆手,接着转过背去面对灰白的墙壁继续若有所思。
然后他听到身后小小“呀”了一声,凤梨头的家伙深以为傲地探过脑袋来,表情兴奋得好像已经确认了真相即是如此——
“莫非是……怀孕了?”
两分钟后,云雀皱眉拍掉手上几根蓝色发丝,在对方的鬼哭狼嚎之中疲惫闭上眼睛。
这已经是早很早的事。比他喜欢马刺和崇拜邓肯的时候还早,比他和六道骸形成这种相处模式的时候还早。高中时候,两支校队,一个球场,一场角逐。对方的队长很强,进攻狠辣敏捷,防守滴水不漏。他们使尽浑身解数还是战败。大家都愁云惨淡,独他咽不下这口气,径自向场边那个不管是球技还是神情都游刃有余的人走去,倔强而生硬地下达战书。
蓝发的少年微有些讶异地转头看不速之客,说我不想与你们为敌。
“啰嗦,这只是我们两个人的事。”
好像对“两个人”的说法产生了兴趣,少年绽开一个愉悦的笑容。
“那,试试看?我叫六道骸,你呢?”
“云雀恭弥。”
地点约在相同的球场,时间是少有人来的晚上八点半。一次次不服气地说着“再来”又一次次打败,渐渐连汗水落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最后骸喘着粗气笑着提出结束,微弱的路灯下神情不卑不亢笑容几分真诚。他只觉得汗水蜿蜒流进眼睛激起刺痛几许,扔下球转背就走不管在旁人看来是寥落挫败还是孤傲自许。
太难看了。
在遇到六道骸之前他的确不可一世。被掌声所淹没被赞美所迷醉,虽千万人吾往矣,以为前方光明坦途自己所向披靡。就这样自负着骄傲着目中无人着,甚至觉得日月星辰都围绕自己一人而转。
在旁人的艳羡与惊叹声中昂首挺胸,如同凌风傲视于高山之巅。现如今才知道原来自己有多么可笑,被屈辱地踩进污泥踩进坚硬的沙砾还固执地认为失手纯属侥幸,直到一而再再而三被打消掉逐渐不再坚定的激情才晓得,自己有多肤浅多蠢材。
这样一个,可悲的,幼稚的,被蒙蔽在泥沼中止步不前的我啊。
要怎么办呢?
好像是上天故意要看他的笑话一样,从那以后看见六道骸的频率居然高达每天五次以上。对方试探性地建议陪同练习的时候是多么讽刺,然而除了放下身段去答应他也想不出其他方法来变得更强。某天骸扔给他一本崭新的NBA篮球杂志,封面上是正灌篮的矫健黑人,目光坚毅又坚忍。介绍说他低调并刻苦,朴素但王者。效忠于马刺,十余年如一日。
他就是蒂姆·邓肯。
低调并刻苦,朴素但王者。是云雀恭弥多么缺失的,又是多么想要获得的品质。
想要变强变强变强,就像这两句至高的赞美一样。然后把六道打趴下,把更多比六道强大的人打趴下。
整个莽撞无畏的高中时代,骸是云雀唯一的也是最大的假想敌。
可是后来他们却做了情人。
后来他们上了同一所大学,后来他们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停下了球场上的拼搏。后来他们渐渐从原来的意气风发沦为平淡中庸,即便偶尔参与所谓热血沸腾的打架斗殴凯旋而归,但都明白远远及不上看到决胜的三分球轻盈入网的那一刻。
那样的欢欣雀跃,心满意足。明知伟大一词不过出现在繁杂的历史书里不过铭记在匆匆的岁月里不过矗立在不可企及的成就中,但在那一刻却还是会忍不住想要为自己标榜。
天真的、简单的、易碎的、坚韧的梦想。
他以为骸会和自己一同守望,他以为不论如何成长,那段双眸璀璨如星的岁月和那个邓肯睥睨群雄的时代都不应该轻易消亡。
可是骸好像什么都忘记了。好像昨天晚上并没有那场颤动心弦的总决赛,也没有那个痛苦沧桑的上一个时代的王者。
他想起从前读过的一首词: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明明还应该是春风得意的时候,竟觉得仿佛两鬓斑白,身处断鸿声里。
骸不知道何时不在那里了,云雀揉着因为躺了一天而酸痛不已的关节坐起身来。窗外暮色四合,曾几何时也是这样的夜晚,他在老旧的两个人的球场上悲哀地意识到自己的软弱,同样意识到必须要去面对的不再唯我独尊的明天。
突然传来拍球声。清晰而有节奏,像一串清脆连贯的鼓点。
云雀错愕地探头出去,微弱的路灯下一个自若运球的身影,抬起脸来笑意盈盈还是很久之前的那个样子。六道骸曾带着这样的笑容说“试试看”,带着这样的笑容说“我们休战吧”,带着这样的笑容说“我们可以一起练习”,带着这样的笑容说“这是我最喜欢的蒂姆·邓肯”,带着这样的笑容说“云雀君越来越强了”。
以及带着这样的笑容说“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他忽然说不出一句话。头顶的流云飞快划过,清淡的风从四面八方吹来。
他蓦地就明白,每一个时代总有每一个时代的英雄。邓肯把权杖禅让给了年轻的勒布朗·詹姆斯,他和骸把最美好的记忆珍藏在了幸福并充实的过去。一切都变了,一切又都没有变。所以不存在悲伤抑或是彷徨,人就应该张开双臂去迎接未知的明天。
底下六道骸高声问:“下来打球么?”篮球在他手指上娴熟地滴溜溜打着圈,“恭弥有没有变得更厉害一些呢?”
既然前行路上荆棘丛生多坎坷,跋涉多年遍寻不到落脚处。
那么如不嫌弃,就请你歇在我心口上吧。
FIN
明天分班考试,好死不死又得了腮腺炎TUT
求攒RP进高考班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