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楼林立,空气中仅有着淡淡的汽车的尾气,混杂着厚重的尘土,阳光透过浑浊的烟尘压下来,所有的一切都如同一张张网将她覆在其中,越束越紧。
压力突如其来的让她喘不过气。
“程小姐,你还好吧?”身后传来关切却不失礼的询问。
她深呼吸,回头勉强微微一笑,“没事,大概是有点晕车,休息一下就好了。”
听到这话后仿佛很安心地舒了一口气,随即笑道,“嗯,那您早点休息,我明天几点过来接您?”
“不用,我自己打车过去就好,不用麻烦的。”
“嗯,那好,我先走了。”
“再见。”
“再见。”
这个层层围墙的世界,每个人都裹上了一层层的衣衫,遮下弱点,掩住真心,如同这样看似关心却毫不在意的面孔就是自己今后所要日日面对的了。
默然抿了抿唇,拎着小包,转身走上了早已打点好的公寓。
两室一厅,单身女人,在这个拥挤的城市显得多么的不易。
稍稍洗了个澡,开了一瓶红酒坐到窗前,尚是下午,污染的空气中浮着烟尘粉粒,雾蒙蒙地看不清楼下的风景,她眯起眼也不知看向哪里,独自一人窝在沙发中浅浅啜饮。
如此呆坐到夜色渐渐笼罩整个城市,杯中酒空了又满,彩色的霓虹下人群匆匆穿过,所有的井然有序让她恍然觉得世间不过一场戏,上场,上演,落幕,退场。所有的一切不过转瞬。
如同与他的爱情。
他知道他在这个城市。
他曾说过等他三年便会回去,可她没有等到,他也没再回去。
他没有回去,而如今,她却过来了,机缘巧合间。心里是不怯的么?
不,怯的。
可她却没有什么理由去害怕,去逃避。
他们早已没有任何关系。
五年前,她申请了边疆的那份工作,那份所有人都不愿意去的偏远。
说不清为什么,她每日跑动跑西脚不沾地倒也真的做出了一分成绩,可惜没过多久就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薄弱,她想要帮这些人做更多的事。
生平第一次,她渴望权力。
弃了原本稳定的工作,走了一些人脉当了一个算不上官的小官。
有时候,看到那扑满褶皱的脸上溢满的笑容,她会忽然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她拼命地工作,不断地做人脉,陪着笑脸穿行于酒池肉林中。
职位在没人注意的时候,竟然就这么一点点地升了起来。
有人说,她是独立自主的女强人,做事狠辣。
也有人说,她是凭了一副柔若无骨的身子从床上爬上来的。
可,这些都不要紧。
上位了之后,她拆了几个无法无天的贪官污吏,拨款修路修桥,建立教育资金。
她自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此地又是天高皇帝远,可惜,她还是被调职了。
挥别的时候,村里老人眼里的泪水,手里塞不下的鸡蛋水果……
历历在目。
她深深叹了口气,自己果然还是年轻气盛,当初那几个人,能够贪到几十个亿又怎么是泛泛之辈。
如今被调到上海,这个领导班子的集结地,许多人羡慕地祝贺她高升。
可她自己清楚,尽管是平调,可其实自己的官途已经到此为止。
如今只是坐着这么个虚职做吃等死而已。
酒精的力度渐渐显了出来,双颊泛上酡红,眼神些微迷醉。
电话如同魔咒一般响个不停。
伸手接了过来,听着里面客气而又啰嗦的话,大体是一个宴会,邀请自己前去。
她淡淡应了,面上神色却忽然绷紧起来。
这次的调职本身就是一个警告,这个所谓的宴会,无非是个下马威。
可明知是下马威,也不得不去。
收拾了妆容,拍了拍僵硬的脸部肌肉,对着镜子微微一笑,自信大方。
门阖上后,楼道里轻轻回响的高跟鞋的撞击声,沉静而又冷漠。
觥筹交错,酒杯折射出冷冷的光,竟是压下了那满堂的珠宝,满室衣香鬓影,脸上俱是带着三分笑容七分算计,却都故作关心地三三两两寒暄着。
默言伸手接了侍者的一杯酒,挂着满面笑容轻轻周旋于其中,随意又不失大方。
如此的场合,她早已游刃有余。
而与以往稍稍有些不同的是所有人客气而疏离的态度,处处在告知她仅仅是一个被隔离的外来人士。
可惜,她仍旧满面得体的笑容,仿佛毫不在意。
音乐响起,优雅的舞蹈带起一对对男男女女,衣袂轻翻,珠光闪烁,皆是一副富贵荣华。
默然坐在一处阴影里,独自酌着红酒,眼神飘过场中的喧闹,心里却是一片空荡寂静。
斟酌片刻,决定在这暗晦不明中悄悄离场。
“唔。”刚刚起身,却忽然撞到了一个人,手中红酒微晃洒出几滴,她连忙道歉。
“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
两个人同时的道歉声叠在一起。
女子抬头,男子微俯。
时空一霎那静止在这刻,耳朵仿佛失去了听觉,嘈杂喧闹飞速远去,他清晰地听到她骤然紧促的呼吸。
视线触碰的瞬间,身体均是僵硬了,女子眼中瞬间漫上的迷蒙泪水,男子那汹涌而出的爱怜。
“非凡。”
清悦的女声插入,打破僵局。
男子敛了敛神色,一腔柔情荡然无存。微微向后侧身,轻点了点下巴。
长款礼裙勾勒出的身材凹凸有致,仿若天砌,多一分则盈,少一分则亏。淡施粉墨,面容精致,如自画中走出仙子一般,袅袅而至,姿态妖娆万千,唇畔微掀 ,面目似含春三月。
“曼小姐,好久不见。”默言勾起笑容,举起酒杯轻轻示意,不高不低,说着熟人间招呼的话,却好似陌生人一般礼貌疏离。
曼夕却好似完全没听到一般,径直走过来绕上陆非凡的胳膊,柔弱无骨一般贴着他,这时才恍然察觉到站在旁边的默言,眼神稍稍打量着,似乎在犹豫如何称呼,眉眼中是恰到好处的惊讶与陌生。
默言恍做不知,只是微微笑着。
似是过了不久,又似是过了许久,曼夕神色忽然飞扬起来,连声调都提了几分,“ 啊,不是之前为邦邦做保姆的小姐么?非凡你还记得么?”
默言感觉周围若有似无的视线纷纷而至,带着审视和不屑。
陆非凡微微皱着眉头,似乎是对于她的措辞极其不满。
而作为她刻意贬低的当事人,默言神色不变,低了眉,轻轻笑道 ,“嗯,夫人真是好记性。”
这样的话就算作是服软了,可女子并不打算放过她,兴致勃勃问,“与你一起出席的先生呢?不介绍一下么? ”
她眼神带笑,甚至要攀上她的手,似乎是遇到旧友一般熟识与开心。
陆非凡面色如故,可攀着他的曼夕却清晰地感觉到那一刹那的僵硬。
“我是一人出席的,并不像夫人一样有良人 陪伴。”默然神色淡淡拂开她的手,对于这场无聊的谈话,她已经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兴致,轻轻举杯示意,“我还有点事,失陪。”
正返身时,忽然听到曼夕唤她,“默言,改天去我家坐坐吧,邦邦与你很久没见了。”
邦邦……
陆非凡看到那从始至终都坚强如斯的身影似乎微微趔趄了一下,酒杯里一时剧烈的摇晃的红酒证明他并没看错。
他看到她转身,一字一句,“恭敬不如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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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言回到家,踢掉高跟鞋,伸手去开灯, 却被还未收拾的行李拌了脚。
“砰!”
身体摔在冰凉的地板上,脚腕处清晰的疼痛阵阵袭来,泪水自眼角止不住漫了出来,默言捧住脸,在黑暗中慢慢蜷缩起身子,阖上眼睑,眼泪从指缝见滑落,嘴角颤抖着轻泻出两个字,“非凡……”
为何这么久,仍然情难自已。
非凡,非凡……
她以为自己已经放下。 可再次见到他,过往如同潮水一般汹涌而来,所有自以为是的坚强伪装一刻间溃不成军,她忽然成为海风中的一艘孤帆,摇摇欲坠,破不堪言。
那时她才恍然惊觉,那段爱情早已是附骨之疽 ,切肤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