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休憩】(瓶邪)
by:尸三百Xnaivete
南锣鼓巷打东头数起的第一块石砖上,近日里落户了个瞎子。
说是个瞎子,其实只是因为这人脸上架着副黑墨镜,让人看不着眼睛。他穿着一袭大开摆的黑风衣,背挺得笔直,不偷不乞,单只笑嘻嘻地盘腿坐在那里。
“我是来说故事的”瞎子摸摸下巴,对好奇围过来的人这样说。
他果然就是来说故事的,且还说得十分敬业。每日里天没亮就早早坐在他的石砖上,开合嘴巴说他的故事,直从黎明说到深夜,也不管有没有人听——本来嘛,现在谁还有这闲工夫蹲在路边,听一个看起来就不大正常的人说劳什子故事。只有住在附近的几个小孩子断断续续听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
他说的,是一个青年和一群人的故事。
什么“龙脊背牵缘初相遇”,什么“鲁王宫奔波入繁局”,什么“秦岭神树”,什么“怒海沉沙”,什么“云顶蛇沼张家楼”,什么“九门恩怨闹天宫”,什么“铁三角”,什么“十年之约”,什么“藏海花开”,什么“沙海执着”,什么“拼尽一切的复仇“。
“后来呢?吴邪收网,将汪家逼入死境,只待十年期满,张起灵归来给予其最后一击。那么后来呢?”
说到故事的最后,瞎子也有了固定的听众,虽然只有一个人,但瞎子不分白天黑夜地说,这人就能跟着他不分白天黑夜地听。这时,他正靠在瞎子身后的墙上,闭着眼,似乎是给故事感染了,声音里还带着点儿抖,语气却是淡淡的:“后来呢?”
“后来?”瞎子点了支烟,深深吸了一口,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后来啊,他自然是接到了张起灵。”
长白山下起第一场雪时,吴邪在山脚下的篝火旁再一次见到了张起灵。
不出所料,他还是十年前走时的那个样子,半空的背包,黑色的兜帽衫,突然出现在在漫天大雪中,单薄得让人心疼。
吴邪设想过很多次自己见到张起灵时的场景,在无数个最黑暗的夜晚,这种设想都是他唯一的休憩之所,给予他连睡眠都给不了的平静。他想象着,自己站在青铜门外,等待大门缓缓打开,对着里面那个一如既往沉默着的人狠狠地,狠狠地笑一下,告诉他:“小哥,很快,很快我就能让你好好休息了。”然后从这一刻开始,所有的牺牲便都有了意义。
时间、地点似乎都和预想的不太一样,短暂的惊愕堵住了那个练习了很久的笑容,吴邪在心里叹了好大一口气:妈的,不愧是闷油瓶,老子想煽个情都能阴差阳错地堵回去。
“小哥,你回来了。”
“嗯。”张起灵绕过篝火前的吴邪,坐到他对面的一块石头上,盯着火苗发呆。
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吴邪拿出一支烟,想点燃时却发现手抖得摁不下打火机,索性就着篝火点着了,吸两口,想了想,又递给张起灵一支。
“你。。。还记得我?”
张起灵抬头看了他一眼,接过烟,“嗯”了一声,又低下了头。
吴邪仰头吐烟,笑出声来:“哈,来之前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小哥你总算是没掉链子。”他看着张起灵点燃了烟,沉默了片刻,才又开口道:“我大概缓几个月才能去守门了。这两年我摆了个大场子,之前那些逼着你,逼着我们所有人的玩意儿就快给我端了。再给我点时间,很快,很快我就能让你。。。。”
“吴邪,我什么都知道。”张起灵突然抬起头,目光直直射进吴邪的眼睛里,“我是一个月前出来的。”
吴邪觉得这目光和以前张起灵看自己时的很不一样,如果非要说明,那大概就是一种,平等的目光,对终于坐在游戏的席位上,了解了游戏规则的人的,平等的目光。只有十年前记忆的张起灵是不可能这么看他的。张起灵果然什么都知道了。
“知道我去了墨脱?”
“嗯。”
“知道我去了那里的青铜门?” “嗯。”
“知道我和汪家的正面对抗?”
“嗯。”
“知道我撒下的网?”
“嗯。”
“你知道老九门的悲剧,知道蛇矿,知道费洛蒙,知道我爷爷三叔的计划,知道让我出生的目的。”这是肯定句。
“。。嗯。”
吴邪吐了口烟,想着,不愧是闷油瓶。短短一个月,就掌握了十年里的一切来龙去脉。不过有他们这种血的人,获取情报的途径总是和平常人不一样,特别是对方在世界上的脚步,寻找起来总是比一般人容易些。
“那么,我接下来收网的结点你想必也很清楚吧。”不等张起灵回答,吴邪就认定了似的接着说了起来:“这样很好,其实我希望你能在计划里也演一出,这样你也能亲手。。。。。”
“收手吧。”风声里这句话有点模糊。
“小哥,你说什么?”
“吴邪,收手吧。”张起灵的眼睛掩进了刘海里,火光明灭中看不出神色,“汪家不能灭。”
吴邪盯着眼前的人看了很久,突然“哈”了一声,很好笑似得摇了摇头道:“为什么?”
“你知道为什么。”张起灵再次看向吴邪,依然是干干净净的一对眸子,却刺得吴邪眼珠子生疼。
“我他娘的问你为什么!!!”吴邪紧紧盯着张起灵,手狠狠掐在烟头上,没知觉似得摁着前部的火星,终于还是吼了出来。
“汪家根植在这个社会体系多年,势力牵绊大至国家领导人小至贩夫走卒。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更何况掘其根系。换言之,汪家灭,国动荡,国动荡,千家万户亡。”张起灵说着抽了口烟,声音愈发低沉了下去:“我不想再看到和你一样的人被悲剧和仇恨押着走进局里。这太不值得。”
“那我呢,汪家还不是逼出了一个我。我的仇恨,九门的仇恨,还有你的仇恨,这一切就不重要了么?”
“那不一样,吴邪。那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只是数量的问题罢了。吴邪在心里嘲讽地笑了笑。诚如张起灵所说,他是知道的。在计划开始之前,他就知道自己的行为会给周围的人,给这个国家,甚至给这个世界带来什么。那是很严重的后果,一个稳定体系的分崩离析有时甚至需要上百年的时间来调整恢复,而这种恢复,消耗的是无数人的青春,鲜血,甚至生命。灰暗的记忆会累积在人们心中,酝酿出仇恨与罪恶,指引着下一轮风暴的到来。
可是他停不下来。先人,朋友人的牺牲,延续了三代的刻骨的仇恨,甚至那被蛇毒僵化了的神经,都逼迫着他在复仇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脑海里充斥着的记忆碎片,自己的,别人的,血亲的,陌生人的,统统叫嚣着跳跃着,不给他一刻安宁。只有当他又前进了一步时,才能稍稍在脑海里留出一丝空白,小得连阳光都挤不进的空白地带,却是他唯一的奢侈。
“我不可能停下。”说出这句话时,吴邪突然发现自己的手停止了颤抖,他有一丝讶然,但很快就丢掉了这无谓的感触。
“那么,我会阻止你。”
和以前一样,干净利落,又无比坚定的声音,在这个争锋相对的关口,竟然让吴邪起了一丝怀念的兴味。他站起身,背对着火光,背对着张起灵向前走去,边走边回头,露出的笑脸,让张起灵也呆了一下。那是遍布着苦涩与无奈,以致有些扭曲的笑容,却是真真切切的,他记忆中的,吴邪的笑容。他不知道这么多年来,这个笑容被练习了多少遍,他只能听到风雪里吴邪那淡到近乎是喟叹的声音:“小哥,你不累么?”
不累么?吴邪想到了张大佛爷,那个男人,似乎也是自作主张地担负起天下,期望用自己的全副身家,换一个勉强的太平人间。所谓的全副身家,包括了他自己,他的家族,他的兄弟,以及,他的仇恨。张家人似乎都是这样,难道说这种认知是刻在张家人血液里的的?当然不,吴邪摇了摇头,这是强者的自觉,是强者在意识到自己力量后对最多数人本能的保护。就像当年相遇之初张起灵就舍命相护一样,这是一种本能,不需要理由。
放不下仇恨,所以自己是弱者么。吴邪突兀地笑了一声,“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