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冬躺在床上,没有开灯.背上是刚刚被藤条打过之后火烧一样的疼,密密麻麻的爬满所有的神经末梢.眼前是刚刚母亲愤怒的脸,还有浅夏躲在房间里的哭声.想到后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件事是做错了还是对了,只是背上的痛觉还是敏锐而清晰.
敲门声.
很轻的敲了两下之后然后是一声很低很低的呼唤,”哥……睡了么?”
荒冬慌忙翻身起来,赶忙找衣服和裤子套上,然后开了门.浅夏站在门外面.
干什么呢?这么久.
没穿衣服,在找衣服.
切,又不是没看过,还找衣服呢.以前小时候不是还睡在一起的么?
黑暗中荒冬的脸迅速的红起来,还好浅夏看不到.他装作严肃的低下嗓子训浅夏,别胡说,女孩子也不害臊.语气是兄长的成熟和冷静,带着一点宠溺的教训味道.可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心跳漏掉好多拍.空气里是自己呼出的热气,还有浅夏身上刚刚洗完澡的沐浴露味道.
两个人坐在地板上,头向后靠在床边.浅夏望着窗外的星星,那么暗,几乎都要发不出光来了.
---哥,有时候我好怕妈.
---别胡说,妈只是要求严格了点.
---我知道.可是有时候感觉我根本不像她的女儿.不过,也难怪吧.如果是我的话……我应该也会很喜欢你这样的儿子的.所以今天她才会那么生气吧,因为你做了让她失望的事情,而原因是因为……我.
荒冬转过脸去,看到浅夏脸上纵横的泪水,几乎布满了一整张脸.他的喉咙有点收紧.却也找不到安慰的话.有些话堆积在嘴边,却找不到发声的部位,像失语者一样张着空洞的口.
疼么?浅夏用手背抹干了眼泪,然后转过头来问他.
疼,他点了点头.下意识的反过手去摸了摸后背.
浅夏心里像被谁突然飞快的捅进一刀,然后又飞快的拔出来,除了疼痛,什么都没有留下.正要说什么,却被荒冬的下一句话给封住了所以的表达.
他在黑暗中深深的松了口气,不过还好,打的不是你.
荒冬呼出的那口热气散在黑夜里,在那一瞬间浅夏觉得荒冬的呼吸那么长,长到一整个世界都充满了他呼出的热气.她突然想起以前在小说上看到的情节,说一个人呼出的气,很长很长,快要长到月亮上去了.可是现在没有月亮,夜空黑的可怕.于是荒冬的呼吸就像是被窗外的黑洞吸走般的迅速消散在夜色里.
不过还好,打的不是你.
可你知道么?我情愿打的是我.
这些话在浅夏心里反复的冲撞着,像是不安分的血液寻找着喷涌而出的缺口.
---哥,你真像个英雄呢.
---发烧了?怎么突然讲这些奇怪的话.荒冬的脸在黑暗里飞快的红起来,热度很烫.
---不是,是真的.从小就这样觉得.哥,你会一直这样帮我么?
---神经病.怎么可能帮你一辈子.那我帮你高考帮你结婚甚至帮你生小孩好了.
恢复了冷冰冰的语气.像往常一样爱讽刺爱泼冷水.
---可是,如果有可能呢?
房间里就突然安静下来.一些虫子在窗外鸣叫.也不知道到底几点了.夜深的看不见光.只有一些微弱的像要毁灭一样的星星模糊得晕在天幕里,像是不小心撒上去的一个霉点.荒冬想起以前晚自习放学的时候去接浅夏,她就曾经站在学校门口回过身,伸出手去,隔着浓重的夜色,隔着空旷的操场,指向遥远遥远的亮着微弱灯光的教学楼,在那里面是无数学生低着头皱着眉毛在晚自修.她轻轻的说,哥,你看那些灯,像不像鬼火.
浅夏缓慢的站起来,因为盘腿在地上坐太久,关节都麻掉了,她伸手扶了扶荒冬的肩膀.宽阔的睡衣领口露出荒冬年轻男生特有的锁骨,浅夏的手冰凉冰凉的,贴在他的皮肤上让他打了个寒战.
在她转身关上门离开的时候,她听到了荒冬对刚刚那个没有下文的问题的回答,他背对着房门,没回头,也没抬头,甚至可以猜得出没有任何表情,他说,如果有可能,我就会帮你一辈子.
浅夏说嗯,晚安.然后关上门,站在门口张开嘴大哭.
眼泪啪嗒啪嗒的打在脚背上,喉咙里却没有发出一点点声音.
而在她的背后,母亲站在她的卧室里,从门缝里看着哭泣的浅夏,没有说话.
黑暗中,三个人都不知道彼此的表情.
像迷藏似的,找不到开始,找不到结局.
只有当下的一秒,是真实的一个人的世界.
黑暗里,母亲看着两个孩子隔着门像隔了阴阳般遥远的有些荒谬.可是,她并没有觉得怜惜或者伤心,相反她心中的那些涌动的情绪,是连自己都无法相信的黑暗.
像是来自遥远中古世纪女巫低沉缓慢的诅咒.
黑暗里,浅夏站在门口渐渐丧失了力气.哭得太久了,累了.她闭上眼睛的时候像是依然可以看到房间里的荒冬因为背上的伤而趴在床上睡觉.睫毛很长,安静的闭着眼睛的他像个童话里的小王子.心目中的英雄,像是以伤痕为勋章的耀眼的将军.
黑暗里,荒冬坐在地板上没有动.他没有告诉浅夏,他心里想的是,如果有可能,我真的想帮你高考帮你结婚帮你生孩子.这个帮,不是帮助的帮.
上海话里,我帮你,就是我和你……
夜晚是捉迷藏最好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