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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刀尔登:亦摇亦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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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上海通过百度相册上传1楼2013-07-01 17:25回复
    为什么读古书?一个是充实精神,一则与传统或个人精神活动之背景有关,第三个方面是找乐趣。不论哪个,略一张望,似有现成的答案,但细细想来,义各不安随意地、不带目的地读点前人的书,也还是有用的。


    IP属地:上海3楼2013-07-01 1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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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刀尔登 | 文
      有人说我古书读得多,实在是谬奖。古书只读过一点点,多则远谈不上,至于写些说今道古的文章,不过是觑个空子,蒙一蒙圆家,方家若是见了,准定笑倒。我们这一代人,所谓“老底子”,谁也没有,就是偶承家学的,比起除了旧书旧文一无可见的前人,相去也很远。这差距尤其是在语感上,不过今人接触的知识,远迈古人,所以只要不去写什么旧诗旧文,也没什么可遗憾的。


      IP属地:上海4楼2013-07-01 1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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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这么一个问题:今天的人,为什么还要读古书?这个问题包含许多方面的意思。第一种意思,是读古书有什么用,而这里的“用”,在不同人那里,意义又各不同。我的朋友缪哲,一遇到这种提问,立刻斩钉截铁地说:“没屁用。”不过他一边说没用,一边读旧书,别人听其言观其行,对他的回答,也不怎么信服,说不定还以为他在藏私,好比挖宝的,路人问他在挖什么,他一定说:“废铁,废铁。”


        IP属地:上海5楼2013-07-01 1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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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明白他的意思。一种用处是实际的,比如他研究艺术史,既然曰“史”,古书非读不可,就算不喜欢,捏着鼻子也得读。但提这种问题的人,通常其实际的生活与职业,并不需要读旧书,所以对曰“无用”,也有道理。还有一种,是想到古书里找人生的答案,道德的基础,甚至天地之理,万物之性,这类人,脑子往往是有一点乱的。缪哲和我一样,对国粹主义,厌恶有加,所以碰到斯人斯问,用一句“屁用没有”堵回去,心里是痛快的,亦合退进兼退之义。


          IP属地:上海6楼2013-07-01 1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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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说到“为什么读古书”,我更愿意从另几个方面考虑,一个方面是充实精神,另一个则与传统或个人精神活动之背景有关,第三个方面是找乐趣。不论哪个,略一张望,似可有简单的解释,现成的答案,但细细想来,义各不安。比如活在二十一世纪的我,对世界的观念系统,来自古书的,几可说是没有,看待与评论实际事物的工具,来自古书的,几乎没有,据以形成价值立场的,也不大能找得出有什么是来自古书的。然而,在观念体系之外的,像我们日常经验一样融入心灵背景的,在不可分析的地方,在理性的背面,所有那些材料,那些失去外形、隐身在情绪之中的点滴经验,实又不能忽视。


            IP属地:上海9楼2013-07-01 1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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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多数同龄人一样,我对古书的接触,一直是零星的。直到大学毕业后,出于某种野心,才从先秦、从经部入手,有系统地读一点,而这计划,几年后就中辍了。


              IP属地:上海10楼2013-07-01 1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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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个喧嚣的、生机勃勃的年代。我对时政忽然发生奇怪的兴趣,对呼朋引类本有天生的热爱,所以那几年间的白天,总是热闹和充满辩论的,但到晚上,如同潮水退去,露出本性的沙底,又对白天的言行,略有厌恶。


                IP属地:上海11楼2013-07-01 1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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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个时候,很难去阅读任何可能导致情绪激荡或头脑活跃的书,很难去读那些可以充实思考或辩论的武库的书,反倒喜欢翻开一本古书,什么也不用想地标点、记忆——不太像是阅读,因为没有相伴的某种头脑的活动,心灵好像一分为二,一半在沉默,一半在机械地做眼前的事。这种阅读的乐趣,很大程度上是纯知识性的,或者说,是收藏性的,如同一个登山者,匆忙地把山头一个个爬上爬下,然后在表格中,喜悦地画勾,为自己的积累高兴,以至于到了山巅,也不大想起看风景,而这也怪不了他,因为可看的景物,本来不多。这是值得推荐的活动,将自己的乐趣、宗旨,局限于某一边界清楚的领域之中,有点像钓鱼或下棋,用不着多想其意义,因为这类活动之意义,本来就是抑制我们对意义之不可理喻、无法满足、注定失败的追求。


                  IP属地:上海12楼2013-07-01 1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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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次,有人问我,看旧书有意思吗?我想了想说,没多大意思。是的,单从阅读的趣味说,没有几本古书(语体小说除外),能够让我读得兴致勃勃,而简直就没有一本,能逗我笑出声来——自然,欢喜不是惟一,甚至不是最重要的阅读乐趣,但一大堆书摆在那儿,没一本解颐开怀的,也不像话呀。要知道,就是把全世界最无聊的二十个人集合起来,我瞧着他们,也能笑起来。这当然不是说古人就不好玩,而是古人的言行,用那样一种枯死的文字记录下来,失去了一半活跃,再施以记言记事的一本正经,另一半也没了。假如我活在古代,除了眼前的书,没见过别的,也许会觉得这些书本子有趣,但这只是因为我的趣味被局限了,没上过高山,没济过大川,到园子里看些假山假水,便高兴得要做诗。可是,我是当代的人,有幸读过些生气勃勃的著作,在被窝里掉过眼泪,在地上打过滚儿,被刺激出过前所未知的想法,瞥见过世界在两个方向上的渊峻,自无法被有限的叙述感动。


                    IP属地:上海13楼2013-07-01 1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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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学里的一位同学说过一句妙语:“现在的书边看边摇头,古书边看边点头。”他指的是旧籍竖排,读时脑袋一点一点的。他这是反话,他是最不爱看旧书的。我看旧书,或也在点头点脑,但心里气闷时,难免用力摇一摇。古书中自有如屈赋和迁史那样的杰作,但总的说来,摇头时多,点头时少。不少人喜欢把“拿起来就读得下去”的书摆在厕所里一两本,我还没听说谁这么使用古书呢,除非他身体有什么毛病。年轻时坐火车旅行,随身带本书,挑来挑去,还是弃旧图新,后来觉得不好意思,就带两本书,一本古籍,一本其他读物,前一种就是安慰一下自己,没一次读得下去的。


                      IP属地:上海14楼2013-07-01 1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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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绝不是说从阅读古书中没有收益。最现成的收益,是文学上的。中国古代文学,在展现人类经验方面,不够宽阔,在语言实验上,则有相当的成功。他们将一种半枯死的语言,钻研到如此程度,足令我们羞愧,因为我们这批使用当代汉语的人,有远更丰富的观察,远更深切的理解,而修辞能力却远有不如。


                        IP属地:上海15楼2013-07-01 1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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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这更重要的,是建立一种历史感,或经验感。我喜欢读些抽象的理论著作,然后意识到,如果没有经验基础,没有对人类事务在细节上的体会,一个人有可能多么摇摆,又多么固执。正如细碎的经验会令人迷失,概念体系亦会令人忘记初衷。中国古代著作,在当代来看,没有多少解释力量,特别是对人类的整体命运,然而一旦自人类整体而非中国的角度看去,又是珍贵的记录。古人所表达的东西,失败比成功更多,正如在未来看时,我们的成功,所表达的,未必比我们的失败所表达的为多。当代人容易欣然以为已经挣脱了古人的命运,在这时,没有比历史细节更能提醒我们的了。


                          IP属地:上海16楼2013-07-01 1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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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动过心思,给一两个喜欢的古人写本传记。我想过嵇康,想过屈原,想过别的几个人,而一直没敢动笔,因为我还没有能够让传主在我的想象中自主而足够圆满地活动起来。我的主张,是阅读古书以及面对古代的材料时,不要仅将它们理解为它们与我们的关系,我们还得用想象力,弥补记录的不足,克服理性的单调。古代的东西,如果视为一条有营养的鱼,捞将上来,一口吃掉,咽下鱼肉,吐出鱼刺,这是买椟还珠。我喜欢让鱼活在水中,看那鱼尾簁簁的样子,多么生动,对我们的精神是多大的补充。可惜的是,如果让鱼来写书,它们是不会写到水的,正如我们感觉不到空气的存在,我们只好猜测,推断,想象那使古代成为古代的东西,那些使古人可以理解的活动背景。遗憾的是,这是非常困难的,所以我想了几年,一个字也没有写。


                            IP属地:上海17楼2013-07-01 1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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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没看几本,扑通一声,从上世纪八十年代跌入九十年代。那是愤怒和死寂的几年,那是撕扯和决定的年代。九十年代初,我读古书比前几年更多了,有时一读几小时,全不知在看些什么,泛黄的书页仿佛空无一字,字字行行仿佛言无一物,也有的时候,能够忘情于书中,甚至有点兴致勃勃。也是在这个时候,感到有两种力量,一种将人捺入书中,一种将人拽出。我最后还是一跃而出了,然而不是自主的决定,1993年我得了偏头痛,时轻时重地痛了十年,这十年里,我再没用功看过书,更不用说古书了。不过一点不觉得遗憾,反而有些欣慰。


                              IP属地:上海18楼2013-07-01 1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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