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进了七月便是雨季。每日只见白蒙蒙的雾气笼罩了低山与丘陵,隔不了几时瓢泼大雨便倾盆而至,洗透了满眼的苍萃,目所能及处全都绿得沁湿了人的心。
这种气候下,除了越野团没有哪只部队会加班加点的训练或是做任务,大多处于整修当中,养精蓄锐等待着秋天的到来。
泥泞的山道上一个绿色的人影缓缓前行着,宽大的雨衣都挡不住雨水,黏糊糊地贴在身上。他干脆扯掉累赘,面色坚毅地看向丘顶,抹了把脸加快了步伐。
“喂!老家伙!独眼龙!山大王!我高等回来了!!!”
《两个人的独角戏》
文/ 下冉
CP/ 林峰×高等 分级/ G 分类/ 短篇BE 微虐
像是没看到老兵阴沉的脸,高等浑身滴淌地往床上一躺,大喘着气就差打了个滚把毛甩干。“累死我了!唉!你说你,成天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待着,给补给派送增添了多少负担!我刚才上山时候差点被水冲走了!”
如果是一包行李,林峰现在已经一铲子把床上的东西扔出去了;不过看了看外面密不透光的雨帘,再看看床上半死不活的人,只是皱着眉扔过去条毛巾。“你怎么来了?”
“刚从柬埔寨做完任务回来,两个月的休整,过来看看你。免得你在山里真成野人了。” 高等接过毛巾擦着脑袋上的水,嘿嘿了两声,“那些洋鬼子不行,这次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林峰瞟了几眼高等脖子上手上的擦伤,哼了一声,伸手去拿墙角的暖壶准备去厨房。
“唉不用不用,这不是有水吗!”床上的人抢先一步跳起来夺过暖壶,揭开盖子对着嘴就是几大口。“咕嘟……咕嘟……咳咳,咳!……老家伙,咳咳……我哪有那么娇气,需要你伺候着,啊?咳咳……”
“……德行。”
高等笑起来,嘴里隐隐有涩苦的味道,被生生止住在漫到嘴角之前。
雨短暂的停了,阳光稀疏地从云缝中洒出几缕,晕出一道道彩圈。积了水的校台就是还算平整也显得坑坑洼洼,反着光折射出穿着军装的那个人一闪而过的影子。
“这都变沼泽了,也不缓两天?”高等小心翼翼地穿梭在墓群中,像是担心惊扰了逝者,弯腰从泥里拔扯着乱蓬蓬的蒿草,“下着雨也每天都来?”
“明知故问。”
新坟旁的土微松,沉重的石碑歪斜着下陷了些许。高等吃力地将其扶起推正,抚摸过光滑冰冷的石面,勾起一抹苦笑。“真沉。你在这儿窝着,也不闷?”
“有这些陪我呢。”
“不是都拆了嘛。”高等转头看向雷阵已被拆除了的野狼谷,竖起食指和拇指闭上一只眼做了个射击的姿势。“咻——嘭!……哎哟!你干嘛打我!”
“混小子,我说的是他们。”
他们。
谷中的草稞缀着未干的雨珠颤抖着,摇摇晃晃,光透过晶莹似乎被撒了满山。靓丽之下谁也不知道这其中藏了多少骸骨。
与这些泥水草地,与边境的山野,与这片血与火洗礼后生机盎然的土地融为一体的飞鹰大队。
他们心甘情愿。
包括他。
“……嗤。”怀着敬畏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哀恸,高等垂下眼帘,移开目光正好扫到那扇暗门。在这里他布下了有生以来布的第一个雷,因为这个坏脾气的老家伙要揍自己。侧头看去,视线里那个独眼的老兵似乎倚坐在一座坟旁休憩,没有谁会比他更适合这个地方。
高等摸了摸怀中的笔记,似乎还带着那家伙的气味儿和体温,不是睡在泥土中的檀腥。
傍晚时分雨又下了起来,浇得人只能躲回阴潮的房间中,听窗外滴滴哒哒窸窸窣窣的清鸣。山中的夜从来都来得很快,安静的黑铺天盖地遮罩住被大多人遗忘的地方。
电话铃响得突兀,打碎了山野的宁静。
“喂,狼山修理班。”
“喂?!高,高,高等我就知道!!你……你,你,你小子怎么又跑那儿去了?!”
“噢,崔队啊!我这不是来看看老林嘛,他一个人在这儿也挺寂寞的!”
“……你,你个疯,疯子!胡闹!这么大,大,大的雨……”
“哎呀我这不是都到了吗,安了,没被雨淹死!没什么事我就先挂了啊!”
“高,高等!你……”
嘟——嘟——嘟——
“今天没晚饭。”老兵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前,面朝外,看起来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守望着些什么。
电话铃又响了。
高等没再理它,擦了擦开关上的灰,把灯打开。那灯忽明忽暗地闪着,好像立刻就要报废了。“嘿,我就知道,这么大的雨除了我谁还能来这儿?补给员都堵路上了!”他不知从哪掏出几包压缩饼干,两捆火腿肠。他口手并用地撕开了一包大嚼了几下,把被咬缺了一块的饼干递向林峰。“喂,你也来吃点。”
同样无视了电话,后者用充满嫌弃的一只眼睛扫了高等一眼。“自己吃吧你。”
“客气什么呀你,咱俩谁跟谁啊。”高等凑过去,把饼干塞到对方手中。“老东西,你还记着吗?就那次,我把厨房炸了,就找着了个苹果,咬一口是有虫的!好不容易翻出来个鸡蛋,哎哟我擦,点儿背磕碎了。我那饿得难受哟,给队里打电话还没人鸟我。唉,就那种时候,你还在那烤了只鸟拿香味馋我!你说说你……”
“闭嘴吧,就该多饿你几顿,省的折腾。”像是烦了喋喋不休的絮叨,林峰接过压缩饼干。
雨声大了,哗沙沙的,似乎光是声音就能把一切洗干净。
“……”高等突然沉默了,看着手上的袋子,笑着摇了摇头。
林峰依然面冲着门外,门外雨夜朦胧,朦胧中有光在朝山上的方向慢慢靠近。
“老家伙……你的手太凉了。”
灯虚弱地最后挣扎着闪了几下,灭了。
“天凉。”
高等也来到门前,和林峰并排站在一起,呼吸着充满新鲜雨水味道的空气,感受着雨水——留驻在狼山众生灵魂的抚摸。“是啊,雨季过了,就天凉了。倒时候我就该继续出任务了。”
“挺好。”林峰的声音轻轻的,有些低沉,“也省的你老在我面前晃悠,眼晕。”
“哟呵,独眼龙,你就这么烦我啊?”
“……不是烦不烦,是……”
“高等!!”夹着东北音的大吼在雨中生生划出一道裂口,惊出一道闪电,之后是滚滚雷声轰隆过群山,余音经久放散。落汤鸡一样的秦雄把手电扔给一边的星星,双手抓住高等的肩膀摇晃,“你他妈又犯病了,啊?!这么大的雨又跑这儿来干嘛?!等山洪吃了你啊?啊?!”
“别这么亲热。”高等打开秦雄的手,转头看了看正走进屋的身影。“我这不是没事吗,就是来看看老林。”
“老林,老林……你小子又他妈的见鬼了啊?!”秦雄狠狠给了高等一拳,“林班长已经走了!走了!!!走了三年多了!!!你老来这儿干嘛啊?!!!”
劈叉——
又一道闪电划过,短暂照得整个修理班亮如白昼。
锈迹斑驳的铁门上,锁摇摇晃晃地挂着,没人会想来这种地方拿取些什么;丛拥着修理部的灌木已经很茂密了,那明显是很久无人修剪,甚至已经将枝干探入了几扇窗子;那间办公室兼卧房,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什么生活用品,没有被褥,仅有的台面和床板上布满灰尘。
闪电照亮的屋中,空无一人。
“啊,高等?!想什么呢?!你真傻了啊?!你……啊!!”
高等低头看着握紧的拳头,雨水顺着他的额角鼻翼下颔汇聚而下,滴在刚刚狠狠打在秦雄的拳面上。“谁说独眼龙死了?啊?谁说的啊?!”
被星星搀扶起的秦雄捂着肿起的脸,唇角溢着血丝愤怒又惊愕地看着高等,“你……你……你……”
“谁他妈的说林峰死了?!他没死,他一直在这儿!!!”
“……你,你他妈就是个疯子!!!”
“滚!!!”
又一声拳头撞上骨头的响声,惨叫声,震碎了整个野狼谷的天空的摔门声。
一起震碎的还有那颗努力自我欺瞒的心。
高等靠着门,沉在黑暗中紧闭着双眼大口喘息着,有水渍滴滴哒哒从脸面划过低落在地。
无处可逃,画地为牢。
只有在这,只有在这个地方……
“臭犊子,违背纪律打架就算了,还把我地弄脏了。”
高等睁开眼,努力睁大眼看着黑暗中的人影,“得!我马上给你擦了!”
林峰叹息着,轻轻拥住面前的年轻人——这个在他面前永远莽莽撞撞,甚至在他不在了还依旧如此的孩子。“明天一早给我下山去,这是命令。”
“……是,师父。”高等回拥住林峰,把泪水藏着顺着脸颊划过的雨珠里,笑了。
黑暗中,一个瘦削的人影孤零零地保持着拥抱的姿势。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