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等谭维维从厨房里端着一盘炒过了火的圆白菜出来的时候，张靓颖依然像个罚站的小学生一样悄没声地垂手站在一旁。
“啪！”谭维维重重地把手里的塑料筷子拍在桌上。
张靓颖眨巴了下眼睛，动了动嘴唇，继续傻站在原地一声不吭。
谭维维故意很大声地嚼着圆白菜，咬牙切齿好不解恨的样子，仿佛嘴里嚼的不是圆白菜而是张靓颖一样。
张靓颖不言声，也不怎么动，看起来跟块木头一样地杵在门口，只间或眨巴眨巴眼睛，毫无意义地看看房间里的家具以及墙上斑驳的蚊子血。
谭维维只是埋头狠命地嚼着那些无辜的圆白菜。
“你就光吃这个？”
张靓颖毫无征兆的搭讪让谭维维重又把筷子重重地“啪”在了桌子上。
“生意忙吗？”
“……”
“忙，忙就……就多吃点肉。”
“……”
“吃肉……就……就有力气了。”
“钱怎么来的？”谭维维面沉似水。
“……”
“我这问你话呢，说话！”
“偷的。”张靓颖看了谭维维一眼，缓慢地吐出那个她平时最少使用的字眼。
“警察在找你，知道么？”
“知道。”
“你他妈混蛋！你不能出事，你还有个病老娘，知道么？”
“知道。”
“我谭维维没多干净可也不缺你这俩脏钱儿，知道么？”
“知道。”
“那就拿走钱滚吧，当我没见过你。”
“我不。我……”
张靓颖忽然抬起头来。
“还想找抽，是么？”
“我不跟你吵，谭维维。”张靓颖倚着墙，倔倔地微扬了一下下巴，“我不是来跟你打架的。”
“我不要钱，你拿走。”谭维维低头又夹起一块圆白菜塞进自己的嘴里。
“这钱……要不就当是替我妈谢你的吧。我妈跟我说，你对她照顾得很好，跟亲闺女一样周到……我妈还说，她知道我肯定是出什么事了，知道你不方便说她就没问你，她没想到我还能有你这么个像样的朋友……其实……其实那天我从医院跑了是不放心我妈，我知道她肯定也不放心我，我得让她亲眼看见我她才能放心。还有……就是我自己也觉得没什么脸见你了。后来，其实我又回来了，就看见你在那……在那吃包子……我就不知道……不知道我该怎么和你说了，我真在医院门口看见你了，然后我就……就跑了。其实我一开始想说，你不让，我就不知道……可是我这几天一直想，还是该跟你说清楚，因为是我不对……不论如何，我跟你动刀子是我不对，可我真没想伤你，真的，我那天烧得一时明白一时糊涂的……之前，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我就是觉得没脸见你了。反正，反正这钱你还是收着……我知道你嫌我碍眼，也给你找麻烦了。我说完了，我这就走。”
自打俩人认识以来，谭维维还从来没听过张靓颖一口气能说出这么多话出来——哪怕这样天上一句地下一句，云里雾里，前言不搭后语。
张靓颖叽里呱啦地嘟囔完了，脑袋都已经快耷拉到胸脯子上去了，磨磨蹭蹭地向门口挪着步子。
“你为什么要勾引他？”
谭维维用筷子胡乱地拨弄着盘底的油花。
张靓颖像是被什么蛰了一下似的陡然变了脸色，慌忙地转过身去，“嘎巴嘎巴”地拧着谭维维家结构繁琐的防盗门。
“我问你话呢，张靓颖，不是你找上门来要说清楚的么？”谭维维放下筷子站起身来，“你凭什么就由着他糟蹋你自己？”
“嘎巴嘎巴嘎巴嘎巴”——张靓颖生平第一次被一道锁困住。
为时已晚，谭维维已经一步一步逼到了她身前。
张靓颖两眼一闭，下意识地一缩脖子，本能地抬起胳膊护住了自己的面门。
半晌，只觉得护住脸的那只手腕被轻轻的握住，又缓缓地被拉了下来。
“那你……你知道那滋味……”
张靓颖说着说着，明显出现了底气走低的状况，直到终于怯怯地收了声，肚子却很没骨气又没眼色地哼哼起来。
谭维维松开手直愣愣地问张靓颖是不是饿了。
张靓颖狠命地抹了一把脸也直愣愣地说饿了。
谭维维就到厨房里“滋啦滋啦”煎起了荷包蛋，张靓颖则抓起桌子上剩下的发面饼，就着菜汤吃出一副无忧无虑的德行来。
“瞧你这点子出息吧你！几天没吃饭了？”谭维维端着荷包蛋，哭笑不得地看着张靓颖刚好咽下最后一口饼，“那这个还吃不吃了？”
“嗯。”张靓颖的喉咙剧烈地一动，万分确定地点了个头。
谭维维趴在桌沿上眼瞅着张靓颖埋头吃东西的样子，忽然觉得日子这才重又塌实了。
直到张靓颖自觉又麻利地收拾好了碗筷，慢吞吞地说自己要告辞了，谭维维才意识到两人已经空耗了这么一个晚上。
“回医院陪床？”
“现在二十四小时免陪护，就让下午探视俩小时。”
“哦，那早回吧。”谭维维缩在沙发深处，自顾自地锉起了指甲，“钱，拿走。”
“我……”
“滚滚滚！少跟我废话！医院都二十四小时不让陪着了不用加钱哪？！”谭维维不耐烦地咧咧着，一脸惯有的蛮横，“有这心多孝敬孝敬你妈，我用不着你孝敬。”
张靓颖忿忿地皱了下眉头，含混不清地嘟囔了一句什么，怄气似的抓起牛皮纸信封，匆匆离开了谭维维的家。
那一夜，谭维维睡得特别不好，也不知是睡了，还是醒着。
好容易捱到了天亮，谭维维揉着太阳穴打着呵欠摸索着去卫生间洗漱。
冷不丁一眼，却瞥见客厅的桌子上原封不动地躺着那个装钱用的牛皮纸信封。
“嗯？”
疑惑了片刻恍然大悟的谭维维正要暗骂张靓颖这个贼性不改的东西每每总要搞出这种装神弄鬼的乱七八糟出来，再一回头，看见客厅沙发上正窝着一个睡得像条死狗一样安逸无比的家伙，二话没说就拎起了那家伙的耳朵来。
“哎，哎！”张靓颖被拽着不得不迷迷糊糊地直起了身子，疼得嘴巴顿时撇成了瓢。
“长本事了啊？玩到我头上来了？信不信我现在就给你送局子里去？！”
“我……我……我一个人拿这么钱走夜路……不……不安全……”
“不安全？你还真挺会找地方的啊，上我这安全来了？经我同意了么？嗯？”
“我……我这就给你修锁。”张靓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夺回了自己已经被扯得通红的耳朵，“你这门看着唬人，其实就是一摆设，糊弄人啊。”
“还敢废话！我抽死你我！”谭维维虚张声势地一抬手，张靓颖赶忙手疾眼快地捂紧了自己的耳朵，一脸戒备的挑衅神情。
谭维维被气得“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好不解恨地狠狠一巴掌拍在张靓颖的屁股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