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院子里的梨花又开了。
薄如蝉翼的白色花瓣好似透明一般,看起来十分娇弱,微风轻漾,也能一齐打着颤,甚至掉落成片,纷纷扬扬地洒下来。
入目莹白,遍地梨花,似玉无瑕。
我却是很不喜这花的。
一来,总觉得这花太弱气,连风吹都能带起一片,极不符我所欣赏的顽强生命的杂草精神--看起来就不好伺侯。二来,它总是零零落落地飘下,花瓣又极易分散,实在是…不好打扫。
我叹口气,从厢房里拿出沉重的扫帚,放在墙角,做好忙碌一整个季节的准备。
真是活该。心里不由得唾了一句。
我独居于一座小小的院落,隐于小山村的一隅,家中又唯我一人,平时洒扫之类的活计总是全部落在我头上。我一弱女子,却负担了家中全部的事务--即使仅我一人,也累的可以。
这些却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我放下手中的扫帚,走到石桌边坐下,倒一杯水慢慢喝着。
落尽梨花春又老。
支楞着脑袋用力回想。
这是我独居的……第几个年头了?
早已忘却。
桃花村里的日子平淡如流水,时间也舟行千里,带着记忆里当时那段痛苦得不愿再回想的时光不知所踪了。
现在的生活很平静。我很知足。
春有百花夏有月,秋有落叶冬有雪。桃花源中,四季美景默默轮回上演。心境也在此慢慢沉淀,再多过往再多纠葛都变为了曾经,再泛不起一丝波澜。
山果打头休论价,野花盈手不知名,烟峦直是画中行。
但是,孤独么?
-也许…是有的。
在村里人看来,村西那一片林子是不可以入的。入了那林子,纵使方向感再好,也会被困在里面直到快要饿死。
--而我便住在村西。
仙凡有别。即使这么长时间也未能从我脑中磨灭的辰界条令之一,也许也是这个世界在我身上留下的仅剩的痕迹之一。
为避开凡人,也为彻底消失于那些人的视线中,当年灵力耗竭前,我尽力布了一个记忆中最难破的阵,以此保护自己的安危。但山中无岁月,前些年闭关养伤,无人管,灵气也渐散,便叫凡人误入了去,还有了这出谣传。幸而未步入深处,否则以他们那极弱的身板,定会魂飞魄散。
既于我无碍,我也当是看热闹讨个有趣罢。
说起来这也并不算孤独。毕竟活过恁些年,多少时间都是一个人,早已无感了。
隐居不也就是为得个轻闲,悠然避世,孤独不孤独之说都是扯淡。
桃花山外的重重山林与层峦嶂壁是我最后的隔断,掀过这一页,往事与现实便会汹涌着交错,直直冲破现在的平和与安宁,将我重新拉入那片噩梦般纠缠于我的无间地狱一样的,真正应属于我的,生活。
可是那里,我可以不用每日独自去深山中打水,可以不用每日为三餐发愁,可以不用……忍受如此寂寥。
但我不想,也不愿。
人总归是怕麻烦的,更何况……豆寇香残杨柳暮,当时人面无寻处。
……当时人面无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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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来古往,物是人非,天地间,唯有江山不老。
时间总会悄无声息地改变一切,它带走的,是曾经我所不重视的,也是现在我最想求回的。而它带来的,却是让我宁愿躲避离开也不愿接受的,是我孤独几十年的源头,是我记忆最初的断点。
不愿接受这个所谓的现实。
千年记忆太过漫长,也冲淡了太多曾经。
而现在我所追寻的,已与我隔了一个轮回的距离。
往事历历在目,旧时人却不知在何处。
如今胆小如我,只能独自躲起来,睹物思忆那些旧时光与旧容颜。
明明每次都要费力打扫,说一大堆抱怨的闲话,却还是不肯动那棠梨丝毫。
总要找些什么来时不时回想的。我不想连仅剩的记忆也在时间的车轮下湮灭。
已经不能再拥有,就更不能忘记。
轰轰烈烈的情感已成曾经,生活重归于寂静。孤独总是能忍受的,我不过是不大习惯。
真的只是……不大习惯。
生活总要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