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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 两世花 BY 锦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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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2007-08-10 07:39回复
    我一直认为,生活在这个时代是一件很不幸的事情。

      人们大都虚伪、功利、彷徨而自以为是。在我活在这个时代的二十年以来,没有出现过任何让我感动的歌、让我背诵的诗、让我爱的人。

      这是一个缺乏美感的时代。

      父亲总说我生错了时代。他说我应该生在一千年前,甚至更早的时代,每天拨弄着瑶琴,在家中安静地写词。

      的确,我的性格不该属于这个时代的产物。我冷漠、内向、安静,却并不凌厉。我过着一种甚至可以说是与世无争的日子。

      从小我就在家安静地看书,我喜欢看那些关于过去了的时代的一切,我尤其喜欢一千八百年前,那个叫“三国”的时代。我觉得那个时代才是我应该属于的时代。那里有杜康,有五弦琴,有美丽的诗,动听的歌,还有一群美丽的人,他们的命运如同流星。

      八岁那年我看一本有插图的关于三国的书,我偶尔翻开一页,然后我看到画中人的眼睛——那双眼睛温和、坚定,而微微地带了些悲伤。我又看了看他的名字,他叫陆逊,这个名字美丽得如同白玉石柱上的图腾。我突然意识到这就是我要找的爱人。

      然后我忍不住哭了起来。

      我从未遇到过如此无望的爱。如果我爱上的是一个住在对面街的男子,我可以耐心地等待长大,然后告诉他我爱他;如果他已经结婚,我就引诱他,把他抢过来;如果他成为了大明星,我就去寻找他的电话号码、他的地址、他的一切资料,然后想方设法地让他爱上我。可是我爱上的是一个生于一千八百年前的男人,我除了哭,别的什么都不能做。

      那一天晚上我在书房里哭了很久,父亲以为我生病了,就把我送进了医院。

      医生给我打了镇定剂,然后我渐渐睡去。我做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梦。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病房一片昏暗,只有月光从窗外漏入。我突然听见了很轻的脚步声,然后我看见一个女人,飘一般地来到了我的床前。

      她穿一身黑色的衣服,她的容貌美丽得让人看不出年龄。她居然叫我的名字,她说云影,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惊讶地问:“你是谁?”

      她说:“你现在不必知道,但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我说:“你来找我做什么?”

      她说:“我等你,我还要等你十二年。”

      我觉得自己是在做梦。这样想的时候,我便发现自己睡去了。第二天醒来时,我看见满室的阳光,床边站满了医生和护士。我想,昨晚的一切也许真的是梦境而已。

      我十二岁那一年,父亲开始赌博并迷上一切超自然的东西。他说他认识一个会算命的女人,关于他的一切,她说得准确得让人吃惊。也许是为了将我从书房里拉出来,他坚持带我去见她。

      然后我就跟着他去了。在一栋很有些年头的小别墅里,我又一次看见那个女人。

      她仍然是一身黑衣,眉目间有不属于这尘世的美丽。四年过去,我长高了许多,奇怪的是她的样子竟一点都没变。

      她说云影,你来了。

      父亲吃了一惊,父亲说我从未告诉过你,但你是如何知道我女儿的名字?她只是淡淡地笑,并不说话。

      父亲让她给我算命,她拉住我的手,说:“你的女儿会很长命。二十岁以后她会有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二十四岁她会嫁给一个很爱她的男子,然后他们生三个孩子,二子一女。他们都有很不错的命运。”

      我很怀疑她说的都是随口编的。因为不像我见过的那些算命师,她没有水晶球、没有八卦、没有掐指冥思,只是很随意就说出了这些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话,但父亲却很欣慰。

      后来父亲上洗手间的时候,我忍不住问她:“既然你能知道那么多事情,钱对你还有什么用呢?”

      她笑了,但并不说话。

      我又问:“你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2楼2007-08-10 07: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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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说:“是真的。但是你都看不到。”

        我有些惊讶,我想问她如果我能活那么长,为何这一切我看不到;如果我在之前死了,那么后面的命运又如何能发生。

        但当我问之前,父亲走了出来。于是我只是礼貌地微笑着,什么都没有说。

        我真正开始相信她的预言是在十六岁那年,又是另一个四年以后。

        那一天下着雨,我一个人撑着伞在雨里走。突然我在街对面的人潮中,发现了她的身影。

        她还是那个样子,撑了一把很引人注目的油纸伞。她安静地走到我身边来。她微笑,说:“云影,我们又见面了。”

        我很顺从地收了伞,钻进她的油纸伞下,她轻轻搂住我的腰。

        然后我感觉她靠近了我的耳边,轻轻地说:“会有让你很难过的事情发生,但是不要太悲伤了。你要勇敢起来,你的人生还没有真正开始。”

        我有些惊讶地看着她,在我说得出话前,她把伞交到我手中,然后飘然而去。

        三天后,我父亲死于一桩车祸。

        在我还没来得及收拾起我的悲伤之前,我惊讶地发现,我的叔叔,开始迅速侵吞父亲留下的遗产,几乎什么都不想留给我。

        但是从来都安静、冷漠、与世无争的我其实远没有他们想像中,甚至我自己想像中那样懦弱。几乎是出于本能,我开始收集他商业犯罪的证据,联络最好的律师,争夺公司股东的支持。

        他企图杀掉我,但被我很幸运地逃过。几乎是死里逃生的同时,我绑架了他的儿子,我那个几乎未经世事的堂弟。他哭,他闹,他黑黑的眼睛里充满不解。我冷冷地看着他,突然发现其实自己也很丑恶。

        叔叔愤怒了,他咆哮,他说要报警。我冷冷看着他,说你报吧,我们同归于尽。

        最后他终于屈服。他说你开个数目吧,但把产业留给我。

        我开了一个很大的数字。他几乎没有还价,就把钱给了我。

        然后我带着钱去了欧洲。我努力让自己快乐,但是我发现,我一点儿都不快乐。

        十九岁生日那天,我一个人去了海边。在海边我许了一个愿,我说二十岁的时候,请让我的愿望成真。

        这样许着愿的时候,悲伤突然袭来。我不知道我要许什么样的愿望,才能填补我心里的这个缺口;也不知道这样的愿望许出来,是否天上的诸神都会在嘲笑我。

        这种感觉让我窒息。

        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漆黑冰凉的海水中,有人从后面抱住我,一群人围在我身边,他们问我为什么要自杀。

        我茫然地看着遥远的星空,我给不出理由。

        因为我给不出理由,所以我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我在精神病院的隔离病房住了一年,一直住到我二十岁生日。

        二十岁生日那一晚,我在窗边看星空。星空璀璨而遥远,却是我唯一能找到的与一千八百年前有着联系的东西。

        然后我听见有人走了进来,我回过头,看见她,那个美丽的会算命的女子。

        她叫我的名字,她走过来将我揽住。我的眼泪忍不住流下来,我发现我其实一直都很想见她。

        我们安静地坐在一起,然后她说:“一年前的今天,你许过一个愿。今天我来帮你实现那个愿望。”

        我有些惊讶地看着她,而她安静地点头,她说:

        “我能帮你回到你想去的那个时代。”

        最美丽的圣歌也不可能比这更动听,我突然发现自己竟是无条件地相信着她说的话,全世界人山人海,只有她。

        我急切地问她,我说我会回到哪一年?我会遇见他吗?他会爱我吗?

        她有些迟疑地笑着,她说:“我只能保证三件事:第一,你会回到那个时代;第二,你会遇见他;第三,在你明白这一切之前,你会一直拥有二十岁的身体。”

        我说够了,足够了。


      3楼2007-08-10 07: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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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停了一下,又很小心地说:“但你要想清楚,命运是无法改变的,而初衷很容易被遗忘。有些事情并非你所想的那样。”

          我哭了又笑了,我说:“都没有关系的。请帮助我。”

          她点了一点头,然后轻轻用手拂我的发。

          我有些着急了,我说我什么时候能回去呢,是现在吗?

          她微微笑了,她拿了一枚暗红色的玉挂在我胸口。她说:“不要急,把它戴好。”

          我低头整理绳子,整理了一下,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便抬头问她:

          “你这样帮助我,难道不需要什么交换条件吗?”

          她说:“我要的,我想要你所拥有的一切。”

          我说:“拿去吧,都是你的了。”

          当我说完这句话,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我的身体以胸前那枚玉为中心,开始一点一点变得透明。而她变成了我,穿着我的衣服,长着我的样子。而我在渐渐消失。

          彻底消失前我还来得及看一眼这世界。我看见我,不,是她从地上站起来,拢了拢头发,然后走到门边上按响了对讲机。

          她说:“我好了。我要出院。”


        4楼2007-08-10 07: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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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我不一样,我要的不是这样的命运,尽管我一无所有,前途叵测。

            兴平一年,公元194年,船经过寿春,远远地我看见有军队从城里缓缓驶出,印着“孙”字的军旗在遥远的风中依稀可辨。我突然意识到,我应该为他做点事,我是不是快到了离开的时候了?

            有一天晚上,船停在庐江城外的渡口。我在舱里安静地等到夜深,然后收拾了一些衣物和粮食,安静地走下了船。我离开的时候船上的人都在熟睡,没有人意识到我的离开。走在通向庐江的路上,我没有回头,也没去设想第二天醒来他们发现我不见时,会说些什么。我只是有点不无遗憾地想到,因为他们不识字,相处了两年,甚至还不曾告诉过他们我的名字。

            我进入庐江城时,天空正泛着宝石色的蓝。两年来我是第一次进入这个时代的城市。我看见黑色的屋檐高低起伏,干净的石板街道安静地泛着一两盏灯的昏黄。没有来由地,我便喜欢上了这座城市。

            我在城里转了两圈,然后找到了太守府。这个时候,他应该离我很近,在这扇朱门之后,他应该在沉睡。我在门口的石阶上坐下来,疲惫突然袭击我的身体,一会儿我便挨着石狮子沉沉睡去。

            我并没有睡很久。天一亮,我便被卫兵粗鲁地摇醒。他们说这不是睡觉的地方,他们要我立即离开。我看着他们,满心都是要说的话,却一个字也无法说出口。

            我离开了太守府,茫然地在街上转悠。天亮了,街上的人渐渐多起来,华丽的马车不时扬着尘土驶过我身边。这个城市在晨光下依然很美,但是却没有了昨夜给我的那种亲切。繁华背后是这个时代不能抹灭的等级森严、贵贱分明。

            可我总觉得我应该为他做些事啊。纵然历史不会因我而改变,可我既然来了,我就一定要为他做些事。我一直等到天黑,然后小心地在一方白绢上写了几个字,再将它塞入太守府紧闭的门缝。

            我写:“袁术将遣孙策来攻。请一定要好好活着。”

            很不文言,我甚至怀疑他们看不看得懂我这些错漏百出的繁体字。我本来想把自己也写上的,但后来想一想还是没有写。我的故事过于荒谬,他们会以为是疯子的呓语。

            接下来那几天,我每天都在太守府附近的街道上转悠。太守府看不出有任何异样,每天有许多人出入,但我都无法接近。那些出入的人之中,也许有一个人是他,但我无法辨认。一想到这一点,我就几乎要发疯。我很怀疑,在我见到他之前,我已经被这种彷徨而茫然的情绪折磨死了。

            有一天傍晚,我看见十几辆很大的马车停在了太守府门口,里面出来很多人往车马上搬东西,一片纷乱的景象。

            东西差不多搬完时,太守府里走出两个少年,他们的身影在纷乱的人群中并没有显得特别突出,但我的心却突然猛烈地跳起来。我突然意识到:他就在那群人里。

            几乎疯了一样,在我意识到之前我已经一路狂奔而去,中途甚至跌坐在地上。并没有很多人注意到我,人们仍在忙于搬运忙于整理,但时间却仿佛被无限拉长了一样,我甚至能感觉到我带起的风是如何牵动了他衣角的飘动。

            然后他回过头来,他甚至弯下腰,握住我的手腕。他轻声说:“你有事吗?”

            我痛苦地看着他,眼中充满了泪水,我想告诉他一切,我的嘴唇张开来,却没有任何声音。那一刻我甚至能看见上帝在恶意地微笑。

            这一定是个玩笑,否则何以我穿越了一千八百年的时空,加上两年的等待,终于见到他,终于要倾诉,却没有声音?

            “议,该走了。”身后那个少年在不满地催促着。

            时间停过,因此重新流逝的时候,便变得特别快,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几乎是一瞬间,他松开了手,转过身上了马车,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两年以来我并不以丢掉了声音觉得多么遗憾,我以为那充其量也只是带来了一些生活上的不便,但他走后我却真真实实地感受到了痛苦。


          7楼2007-08-10 07: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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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完这话之后,他突然沉默了,转身去看桥下的流水。他沉默了很久,以至我都开始以为他也和我一样哑了。但我也只是看着流水,耐心地等待他再说话。

              “今天看到的姑娘,却和那时的完全不一样了。”他突然说。

              我不由端详了下自己:绫罗的衣服很伏贴地包在我身上,长袖下露出来的手指上面有璀璨夺目的戒指。

              “姑娘身上,已找不到当时身上让我难忘的东西。”他又说道。

              我安静地看着他,眼神充满悲哀。

              “这个世界的确充满苦难,而命运总是无法掌握。”看着桥下的流水,他轻声说,“但尽管绝望,那一天在徐州遇见姑娘,让我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是有美好的东西。我希望姑娘不要忘记这些东西。”

              我还是只能看着他。我无法说话。

              他突然取下长杖的头,从那里倒出一颗药丸放在我手上。

              “拿回去,用水吞服,”他笑道,“希望我的医术还不是太糟糕。”

              第二天我醒得很晚。当我睁开眼时,阳光已透过窗户映在地板上。

              我已经忘记了昨夜的事情,如常般安静地去梳洗。突然听见急急的脚步声传来,然后我的门被阿碧风风火火地撞开。

              “影姑娘啊,”她得意洋洋地说,“你知道昨天我们载的那个老头儿是谁么?”

              我疑惑地看着她。

              “早上我去城东,发现张屠户家那个昨天摔下马已经停尸的儿子又活过来了,是被昨天我们载的那个老头儿救活的。你一定不知道他是谁了,他就是神医华佗啊!”

              “是华佗啊!”我突然脱口而出。

              不仅是她,连我自己也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呆了半天阿碧才反应过来。“姑娘能说话了啊。”她欢天喜地地说。

              而与此同时我也明白过来,我冲出门,向城东一路狂奔。阿碧在后面失神地大叫:

              “姑娘要去哪里?姑娘等等我……”

              我一路跑到城东,不用打听我便很容易地找到张屠户的家,那里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人。

              我拨开人群冲进去,看见华佗背着行囊正要离开,而张屠户夫妇在他身后激动地磕着头。

              他看见了我,向我走来。而我不会比张屠户夫妇更冷静,我也一下子跪在地上,向他行礼。

              他扶起我,说:“不必如此。”

              “华佗先生……”我充满感激地看着他,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我也要感激你,至少你让我知道我的医术真的不是太糟糕。”他笑道。

              “请先生去寒舍坐下好吗?我想好好感谢先生。”我说。

              “不必了,”他说,“我急着回徐州,听说那里有瘟疫。”

              “马上就要动身吗?”

              “马上,”他看看天,“不能耽搁了。”

              我怔了一怔,然后迅速地将身上的首饰全部摘下来要给他。“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出来时没有带钱,这些只是表示我的微薄谢意,也希望能对先生的事业有帮助。”

              他并不接受,我非要给,然后首饰散落了一地。“不要这样。”最后他说。

              “你和我都不应该是在乎这些东西的人。”他又这样说道。

              满地的首饰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

              “那至少,请让我送你出城。”我的语气近乎哀求。

              他点了点头。

              也许是想把这两年的沉默都补偿回来,我竟然变得前所未有的喋喋不休。但是我觉得无论我说上多少,都无法让他感受到我的感激,他无法明白声音对我的意义。

              道别的时候,我忍不住对他说:“先生知道吗?先生以后会成为一个很伟大的人,有许多名将都会因为先生而改变命运。”

              “名将也好,平民也好,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都是生命。”他淡淡地说道。

              我轻轻点头。那一刻我突然想对他说:请让我跟你走吧,我要向先生学习医术,陪先生去游历四方,和先生一起去治病救人……


            9楼2007-08-10 07: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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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我自私地没有说出口。我来这里不是为了这个。

                但我还是忍不住对他说:“先生,十多年后曹丞相会请你为他治病,我希望你拒绝他,因为他不会相信先生的话,他会杀了先生。”

                他怔怔地看了我许久,然后叹一口气。

                “尽管你说的话很不合常理,可我还是相信你不是胡说。可是,”他说,“如果因为畏惧自身可能遭受的东西而见死不救,这不是一个医者该做的事。”

                “但是先生——”

                “如果真有那一天,也是我的命运。”他打断我的话说道。

                我在城门口目送他远去,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道路的尽头。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我曾告诉过自己,无论怎样都不要哭,可这一刻我还是忍不住盈了满眼的泪水。因为我知道,很可能我们不会再见。

                夕阳渐渐西斜,微风下的树林如同海洋。

                目送华佗的身影远去时,我脑中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

                在我沿着城里的石板路渐渐走回翠微楼的同时,这个想法变得坚定起来。

                我回到翠微楼时,大厅里站满了人。下午本该是很清闲的时间,可是楼里所有的姑娘都吡顺隼矗闷娴卮蛄孔盼摇?/p>

                然后绮绿,翠微楼美艳的老鸨迎了上来,很是殷勤地问:“听说影姑娘能够说话了?”

                我点点头。

                她便很热情地笑着说:“恭喜影姑娘了。”

                然而我说:“不必恭喜。因为我不打算再接客了。”


              10楼2007-08-10 07: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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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必恭喜。因为我不打算再接客了。”

                  这句话是我回到翠微楼的第一句话,也是他们这辈子所听见的我的第一句话。

                  因为这句话的缘故,他们都变得惊讶起来。

                  即使是见惯了大世面的绮绿也怔了怔,然后,她找回了她那殷勤的笑容,说:“影姑娘真会说笑。”

                  我说:“不是说笑。我不接客了。”

                  笑容在她脸上退去,她挑起眉,带了点鄙夷说:“影姑娘是想要个更高的价吧。”

                  我说:“你想错了。我不是那种人。我就是不想接客了。”

                  这一次她是真的发起愣来,她看着我的眼睛足足愣了有五分钟,“看来你是说真的了。”

                  我点点头。

                  她冷笑着说:“你以为你是谁呢?不接?你要靠什么活下去?”

                  我说:“我会想办法。”

                  她说:“你可以想办法,那我呢?我在你身上花了不少钱,你说不接,你怎么给我交代?”

                  她自然只会在我身上赚钱而不是亏钱。可我知道这一行的规矩,像我这样的姑娘,应该是要给出一大笔天文数字的赎身钱才能离开的吧。可是我的钱都用在了那些药店老板身上。

                  于是我只是沉默着。

                  “这又何苦呢,”想了想,她依旧笑着,过来ё盼业募缢担坝肮媚镆谎圆环⒈阕阋哉鸲雎衷谟钟辛松簦慌乱院蟮娜兆踊峁帽然屎蠡故嫣鼓亍!?/p>

                  我说:“我不稀罕。”

                  我能感觉到她的手因为生气而微微颤抖着,而她依旧压抑了愤怒,用最甜蜜的声音对我说:“影姑娘是个聪明人。有些客人不配影姑娘,以后便不必再见。我在这一行也很久了,江东的达官贵人我也认识不少,以后影姑娘能说话了,我可以带影姑娘去认识他们呢。”

                  那一刻我心里突然亮起来。是啊,也许这样,我可以走入江东名门的社交,我可以认识他。

                  可这一点亮光又马上暗淡下去。

                  是啊,我认识他后,别人会说,看吧,这是庐江最漂亮的人尽可夫的女子。

                  我不要那个样子。

                  我摇摇头。

                  绮绿的耐心终于到了终点。她放开手,几乎是愤怒地吼起来:

                  “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你以为这翠微楼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吗?我告诉你,不可能!”

                  我安静而从容地看着她。

                  “把她锁在房间里!给她三天时间,三天后若她还是这样,就把她丢进江里喂鱼!”她几乎歇斯底里地大喊。

                  三天后的晚上,我坐在窗边,安静地看着下面满院艳俗的灯火。

                  多么可笑,我知道这时代大部分人的命运,却无法得知自己的命运。

                  心里不是没有惶恐,可是我总是告诉自己,要坚持,这件事情终会过去的,虽然我不知道它会以一种什么方式过去。

                  很久没有在这样的夜晚安静地一个人待在房中。因此窗外飘入的歌声便变得格外的清晰。

                  这时我听见隔壁绮绿的房间里传来男人的说话声。

                  “早听说庐江的翠微楼是男人的天堂,今日来见,果然名不虚传。”

                  “肃老大过奖了。我们在庐江也经常听说肃老大的威名呢。”绮绿在千娇百媚地笑着。

                  我有些茫然,不知为何竖起了耳朵,很用心地听他们说话的声音。

                  “不过是一个街头的混混,稍微混出了些名气,哪配让姑娘这样谬赞。”男人又是这样说。

                  “肃老大太谦虚了。肃老大的垂爱,是我们这小地方许多姑娘一生都盼不来的幸运。”

                  “你们这叫小地方,那东城只能算乡下了。”男人笑着说。

                  肃老大。东城。我有些茫然地咀嚼着这两个词。

                  突然一个念头犹如闪电,迅速地照亮了我所有混乱的思绪。

                  我不顾一切地大喊起来:

                  “肃老大,鲁肃!”

                  隔壁房间里迅速安静下来,我听见一个酒杯掉在地上的声音。


                11楼2007-08-10 07: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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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正根据我所知道的,离那一天到来,至少还有一千八百多年。

                    半个月后鲁肃来找我时,我正靠在窗边无聊地唱着英文歌。

                    他站在门口安静地听了很久,然后说:“影姑娘唱歌很好听。”

                    我只是微笑,心想你若能听懂我唱的叫什么才叫奇怪。

                    他很不拘谨地坐下来,给自己倒了茶,然后说:“前两天确实发生了那样的事。而且我和公瑾成为了很好的朋友。”

                    我继续微笑。

                    “然后当如何呢?”他突然问道。

                    如果身处现代,我一定跳起来拍他的头,大叫你这个笨蛋。但我很艰难地抑制住了这个想法,很平静地问他:“他去哪了?”

                    “他去了居巢任居巢长。”

                    “那么,去投靠他吧。”

                    鲁肃毕竟不是个笨蛋。即使这时候的周瑜还远未及他日后名声之万一,他也深切了解到这个俊美的年轻人应当前途无量。他点点头,说:“我也是这样想的。”

                    我含笑看着他。不过两三年后吧,他就能得到孙策的赏识。五年后,他将对孙权说出那一番能与《隆中对》媲美的话啊。

                    然后他会与孙权并肩站在江东,看着整个天下。

                    “我不知道我能为姑娘做什么,”他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刚才已为姑娘赎身了。”

                    我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另外,我在庐江有套宅子,只是很简陋的宅子,若姑娘不嫌弃,可先与姑娘寄身。”

                    “大人的好意心领了,只是……”我有些犹豫地说。

                    “我想要谢谢姑娘。只是很微薄的心意,请姑娘一定要接受。”他坚持着说。

                    三天后,我带着阿碧离开了翠微楼,搬入了鲁肃赠我的那套宅院。

                    我在那里度过了一整个冬天。古时的冬天真长,每一天我都想,等第二天风雪过去了,但每一个第二天都是阴郁湿冷。

                    等到终于开春了,我突然又觉得有点舍不得庐江,在这里度过了这么戏剧化的两年,我突然发现我还未好好欣赏过这里的春天。

                    有一天傍晚,我看完了城外的桃花走回家,沿路的灯正一点一点亮起来。走到家门口,发现门口停了两辆很华美的马车。我知道,有贵客来。

                    然后我穿过院子走进屋内,进屋的那一刹我突然觉得目眩,仿佛月亮掉进了我的厅堂,满屋流淌着白色的水一样的光。我不由遮住眼睛,责怪阿碧,为何点这样亮的灯。

                    “可是,我还未点灯啊。”阿碧小声不甘地说道。

                    我一点一点放开手,发现屋内坐着两个人。一个是鲁肃,而所有美丽的月亮般的光,是从他身边那人身上流淌出来的。那个年轻男子穿着白色的锦衣,长长的发垂下来,微微挡住如画的眉目。

                    “我终于见到你了,会唱歌的占卜师。”含着笑,他说道。

                    笑意浮上我的嘴角,我向他行礼,然后说:

                    “我终于见到你了,周瑜。”

                    见到周瑜的那一刻起,我便开始后悔。

                    我后悔在来这个时代的时候,为什么不在口袋里放上一部相机。

                    那么我便可以拍下许多关于他的照片,拍下他轻蹙眉尖思考的样子;拍下他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托着下巴的样子;拍下他低头吹凉杯中茶的样子;拍下他安静地看着什么的样子……

                    然后我要把这些照片带回我来的那个时代。我要彻底颠覆那个无趣时代人们的审美观。我要让保守的女人变得疯狂,让自以为英俊的男人变得抓狂。我要让他的一颦一笑遍布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我要让人们知道,原来男人的容貌也可以倾城。

                    倾城。是的,我竟用了这个字眼来形容他。但如果后世的人们能够见到他的样子,他们便会同意这个词只是为他而造。

                    ——如果我还能回到那个时代。

                    当然,如果我还能回到那个时代,可以预料到的也会有麻烦。好事的小MM会痴狂地围绕着我,孜孜不倦地问我那一个晚上,他在我那里都做了些什么。


                  13楼2007-08-10 07: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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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答案或许会让所有人失望。事实上,那天我们只是交谈,什么都没有做。

                      只是最普通的交谈,关于音乐、关于诗词、关于一些近乎无聊的无关紧要的话题。期间他喝掉三杯茶,月光从门外的台阶往下移了三格,然后他起身告辞,来去如风。

                      我甚至一直没有和他谈及关于命运的事情。从见到他那一刻起我便清楚知道,他来这里只是因为他好奇。他是那种不需要靠预言来确定自己命运的男子。他不问,因此我也不说。

                      一直到告别时,这种良好的默契终于被鲁肃忍不住打破。他好奇地问我:“公瑾一场来访,影姑娘难道就没有什么要对公瑾说的么?”

                      我不由看看周瑜,而他正用一种懒洋洋的态度漫不经心地看着我。我想既然鲁肃提起了,我大概还是要说点什么。我在脑海中迅速过滤了一遍关于他的所有事情,然后一件事情突然跃出眼前。

                      我忍不住笑起来。

                      “周大人和孙策大人都尚未婚娶吧。皖南有乔姓人家,家有二女,皆有沉鱼落雁之貌。大人若有幔环燎叭グ莘谩!?/p>

                      他们和我愉快地在家门口告别。彼时月光如水,而我的心也仿佛被月光映得澄澈起来。记忆中迎娶二乔应该是两年后的事情了。这两年间,他们会有许多的事情要做。如同这月光般,他的光芒,也会渐渐映照这片江东的土地吧。

                      然后我开始准备离开。我想要先在江东四处看看,最后我要去吴,去他现在在的地方。距离上一次见他,已经过去两年。甚至连他的样子,也已经变得依稀了。但再依稀也不可能比我在他心中的印象更依稀,只是一个回头的瞬间,他不会记得我。

                      在我开始准备上路的时候,一件突然发生的事情却再次困住了我的脚步。

                      那一天傍晚,我听见远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然后后院里传来一声闷响,仿佛是什么东西跌进了柴草堆的声音。

                      我闻声前去查看,看见柴草堆里躺着一个满身伤痕的年轻男子,血顺着他的手臂一直往下淌,他一双明亮的眼睛十分无助地看着我,他说:“姐姐救我。”

                      就在这时,前面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我再次看他,他的眼神绝望而近乎哀求。几乎是一瞬间,我决定了,我用一大捆柴草盖住他,然后去前面开门。

                      是风尘仆仆的带刀的官兵,他们说:“姑娘可有看见一个负伤的男子?”

                      我说:“我整日都在这里,并不见任何人进来。”

                      他说:“能否让我们搜查一下?”

                      我说:“这里只小女子独居,只怕不便。不过如果大人坚持要搜查,便请进来。”

                      他犹豫了一下,伸头往里面看了看,然后便点头说打扰了。

                      我到后院去,说你可以出来了。

                      然后他拨开柴草艰难地爬出来。我带他入屋,拿药为他包扎。包扎的时候他一直看着我,然后突然叫起来:“又是姐姐救了我!”

                      我疑惑地看着他,他则欢天喜地地说:“姐姐不记得我了?好几年前在徐州,姐姐给了我几块饼吃。”

                      然后他又说:“我的字还是姐姐给起的呢,子明。”

                      吕蒙。我想起他来了。世界上竟有这样的巧合。四年前在徐州我救过的两个人,又以不同的方式分别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可他的样子变了好多了。四年时间,原来的懵懂少年已成为了一个健硕青年,即使伤痕累累,倔强的眼神里却有一种嗜血的味道。

                      我说你犯了什么事。

                      他低下头,说,杀人。

                      见我没有说话,他又抢着说:“我并不是有心的。是那小吏欺人太甚!”

                      我说:“那你是怎么逃到这里来的?”

                      他说:“我起先逃到同乡郑长家中,袁雄大人劝我自首。可我还未走到官府,便被官兵追杀。我知道他们若拿住我,一定要杀了我,所以一路逃到这里。”

                      “那你以后准备怎样呢?”


                    14楼2007-08-10 0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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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碧幽幽地说着话,我茫然地在空荡的厅房中行走。桌上摆了许多钱,我好奇地拿起来,问阿碧,这钱是如何来的。

                        “这是他……他卖了母亲给他挂在胸前的饰物换来的。他还说他知道这钱很少,但目前只能留下这么多了。他说日后若能出人头地,再好好报答姑娘……”

                        “他还说了什么呢?”我的声音突然有些哽咽。

                        “他要姑娘不要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吕蒙是个比我伟大得多的算命师。因为这句话我说过许多次,却只是安慰;他只说过一次,便成了真实。

                        秋天快过去的一天傍晚,我打开院门,看见门口停着一辆马车,而马车旁站在余晖中那穿着白衣微笑着的人,是周瑜。

                        “我和主公将在七天后迎娶二乔。主公的母亲和二位夫人都听说了姑娘的事,很想见见这个美丽的媒人。因此我来接姑娘去会稽。希望姑娘能赏面参加婚礼。”

                        他微笑着拉开马车的帘。

                        我安静地走上马车。

                        马车行得飞快。渐渐庐江的灯火便在身后的地平线上隐去了。而会稽的灯火,渐渐收入眼帘。


                      16楼2007-08-10 07: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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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安三年九月立冬,灯火将会稽的夜晚染成白昼。

                          街道被热情的人们涌成了河流,河流被放入的花灯点成了星海,而天空中的星海,却在一次次绽放的烟花中黯然失色。

                          皇帝的婚礼也不会比这一次婚礼更热闹,天上诸神的宴会也不会比这一晚太守府中的宴会更引人注目。后来历史的长河缓缓流淌,恒河沙数的故事被埋于河底,然而这四个人的婚事,却反复被人们提起,被诗人们用了最美丽的字眼来形容。

                          我想说,这也许是人类历史上最美丽的宴会之一。

                          对于我个人来说,这也会是我生命中最难忘的一次盛宴。六年来我见过的江东人物,尚比不过这一夜所见到的十分之一。黄盖、程普、太史慈……这些从前梦都不敢梦到名字的人物,现在都活生生地立在我前面。厅堂的灯光很目眩,因此让我觉得在做梦。

                          这种梦幻般的感觉,在我见到孙策后发挥到了极致。我以前一直以为是造物主特别偏心才造就了周郎,但见到孙策之后,我发现造物主原来偏心了不止一次。

                          他穿了一件红色镶金边的袍子。这样颜色的衣服,若穿在女人身上,便一定是艳俗的;可穿在他身上,便让人觉得再好不过,甚至再无第二人配穿这颜色了。他坐在首座搂着周瑜(!),如同太阳伴着月亮。他时而漫不经心地敲着桌子思考,时而对着前来敬酒的人大笑。他打翻银灯盏,敲碎白玉杯,这一夜他像个从不知忧愁为何物的孩子,也许他只是觉得,人生得意须尽欢。

                          宴会很好,酒很好,音乐很好,宾客很好,一切都很好。

                          我像欣赏一件很好的东西一样欣赏着这一场尽欢无憾的盛宴,却始终仿佛置身局外一样,快乐不起来。

                          也许是因为他不在这里;也许是因为我本来就置身局外。

                          鲁肃没多久就不胜酒力,被人抬入房间休息去了;在这里我只认识周瑜,可这一晚他是主角,怎会有那么多闲暇来招呼我。

                          没有人注意到我,我穿着很普通的衣服,长长的发上没有任何饰物。如同这华美大厅中的一个幽灵,我端了杯酒在角落里自生自灭。

                          然而却有个人向我走来。

                          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面部的棱角很分明。我有注意过他,一晚上我都看见他端着酒杯,穿梭于厅堂间和不同的人说话。

                          我起先不知道他是谁,直到他走近了,我发现他的眼睛带了一点蓝色。

                          “孙权大人。”我尽量压抑住了我的声音里的激动。

                          他也丝毫没有惊讶的样子,走过来就对我说:

                          “怠慢姑娘了。我母亲想见见姑娘,请跟我来。”

                          我跟随他走进内堂,在那里,我见到吴夫人和今晚的两位新娘。

                          我已经不想多花费笔墨去形容二乔的容貌。我只想说一句: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那样的男子。

                          只这一句,便足够。

                          吴夫人仿佛对我很有兴趣的样子,连接问了我许多问题。

                          而我也不遗余力地详细解答。我知道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我使尽了全身解数去哄她开心。

                          收效是良好的。她听我说的话听得入了迷,一双眼睛很迫切地看着我。到后来她甚至说,影姑娘若是能和我们做邻居就好了,这样有空就能过来陪我说说话。

                          我立即乖巧地说,若夫人愿意,我随时可以搬来会稽。

                          这时,我突然听见屋角处,有人“哼”了一声。

                          声音很轻,除了我没有别人听得见。我抬起头,目光搜索过去,发现屋角处站了个大概七八岁的女孩子,一身红衣,头发随便地挽在脑后,腰间竟还装模作样地挂了把剑,细长的眼睛正冷冷地看着我。

                          这时前厅传来一阵喧闹,我忍不住便走出去看看,发现周瑜正在舞剑,而孙策站在桌子上,高声以歌相和。宴会的气氛被他们推到顶点,人们疯了一样将酒洒向空中。而我站在一旁,也饶有兴趣地看着。


                        17楼2007-08-10 07: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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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微微睁开眼睛,然后点了点头。

                            孩子在午夜时分出生,出生时窗外正大雪纷飞。大乔抱住这个美丽的女婴,忍不住掉眼泪。

                            可预想中的第一声啼哭始终没有听到,那婴儿只是紧闭着眼睛,没有心跳,没有呼吸。

                            大家慌张地把婴儿传来传去,却始终没有办法令她啼哭。

                            后来婴儿传到了我手中,我轻拍了拍她的背。

                            然后奇迹发生了,她咳了一声,咳出一口羊水。

                            然后慢慢地,她睁开了美丽的玻璃珠子一样的眼睛。

                            她黑黑亮亮的眼睛一直盯着我看,然后“咯咯”地笑起来。

                            大乔要我给她起名字,我想了想,没来由地,突然想起个“如”字。

                            大乔觉得这个字略嫌单薄,最后定下来的,是个“茹”字。

                            是个美丽的名字,如同河底舞动的水草般柔软、坚韧而感伤。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个叫“茹”的女子,我从死神掌下抢回来的孩子,日后,是他的妻。

                            而此刻,她正在我怀中,安详地熟睡。

                            几天后孙策赶回家中,抱起他的女儿,欢喜得亲了又亲。

                            然后他扶起榻上的大乔,两个人一起将女婴抱在怀中,仿佛欣赏一件绝世的珍宝。

                            而我看着窗外的苍茫雪地,在心中默默地对他们说:

                            请尽情享受这一刻的欢喜,请不要浪费任何一秒的时间。

                            因为欢乐的日子不会持续很长。

                            我知道,这是孙策的最后一个冬天。

                            冬天过去,然后建安五年,迈着它沉重的步子,不可抗拒地来到。

                            这一年应该是多事的一年。许多旧的东西在这一年死去,新的东西从这一年开始萌芽。

                            我了解这一年发生的所有故事,尽管我不知道,等待我的将是什么。

                            茹已经会咿咿呀呀地发出声音了。是个很可爱的孩子,一双眼睛又黑又亮,没有丝毫人世间的阴影。

                            甚至一直在我心目中以酷哥身份存在的周瑜,见到茹时,也忍不住将她抱在怀中,发出滑稽的声音逗她笑。

                            真是让人汗颜但温馨的场面。

                            很奇怪,茹对我的依恋竟不亚于对她的母亲。只要隔几个小时不见我,她就会开始哭闹,然后会有人前来寻我,我急急地赶去,她会带着尚未干去的眼泪投入我怀中,依恋地将玫瑰花瓣一样的嘴唇贴近我的脸。

                            因此我成了孙府的常客。在会稽的两年,我陆续见到不少史书上的名字。

                            这本该是让人开心的事,然而时间一天天过去,我却渐渐陷入难过。

                            见到的人越多,我越发现,在这样一个世界,这样一个男人争霸弄权的社会,女人的身份只能是看客——即使你懂得很多,即使他们对你很客气。

                            那一晚孙尚香的话,如同毒药般萦绕着我的思绪。如果是刚来到这个世界的那几年,我会对自己说:“是看客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我是为他来的,至于身份是什么,这并不重要。”

                            然而现在却不同了,一方面我不想像上次那样狼狈地出现在他面前,另一方面,见多了这个时代的风云变化,我想我既然来到这里,就不应该只是一个看客。

                            但我越是这样想,就越是失望。

                            孙策决定进攻吴郡时,我找了个机会,努力劝说他不要杀死太守许贡,同时尽量保护当地的士族。

                            他很有礼貌地安静听我说完,也许他根本就没听我在说什么,然后他“哦”了一声。

                            随后他开始客气地请求我,在他行军时,多照顾照顾他的家人。一个月后,当我们开始准备搬去吴郡时,太守许贡的死讯传到了会稽。

                            这真是让人恼火而又无可奈何。孙策不是那种武断专行的首领,因为他连拒绝的话都懒得说。他只是礼貌地听你说完,然后继续我行我素。连辩驳的机会都不留给你。

                            起先我只以为是因为我人微言轻,但后来我发现,对于手下的人的进言,他也经常是如此处理。


                          19楼2007-08-10 07: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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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走到门口,发现孙尚香抱着茹站在那里。

                              “嫂子好不容易睡着了,我抱她过来看看哥哥。哥哥怎么样?”孙尚香问我。

                              “应该没事了,”我接过熟睡的茹,她很伏帖地趴在我胸口,“你去睡一下吧。”

                              “我不,我要在这里等哥哥出来。”她很坚决地摇头。

                              然后我就陪她一起坐在门口的石桌旁等。等着等着,我们竟都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你们怎么在这里睡觉?着凉了怎么办?”

                              一个身影突然将我们从梦中唤醒。我睁开眼,看见孙权站在那里。

                              他换了套新衣,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套在帽子里。除了眼睛微肿,在他身上几乎再看不见那个哭泣而无助的少年的痕迹。他坚定地站在宝蓝色的天幕下,一颗启明星在他头上分外明亮。

                              我们看着他,竟说不出话来。

                              “你去送信给所有能通知到的官员,孤今天要召大家议事。”他对一旁的卫兵说,声音坚定而清醒。

                              “另外,准备两匹好马,同时通知军部,孤要去各地巡军。”

                              旁边的士兵受了他的感染,立直了腰杆声音洪亮地答应着,然后转身精神抖擞地传令去了。

                              “你还不回去换套衣服。”他看着我,语气竟像大人对小孩的责怪。

                              “我这就去。”我迷迷糊糊地站起来,准备走开。

                              “换套方便行动的衣服,今天议事完后,你陪孤去巡军。”他突然这样说。

                              我惊讶地看着他。“合适吗?”我忍不住问。

                              “为什么不合适?”他很坚定地说,“这是孤的命令。”

                              我看了他很久,然后迅速地站起来,迈着大步子走回家。

                              回家的路上,一轮朝阳正从城市的边缘缓缓升起,而我潮湿了许久的心,也在这朝阳的照耀下,渐渐明亮起来了。


                            22楼2007-08-10 07: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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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安五年,公元200年,我一直认为这是个特别重要的年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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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年,燃遍了大半个江东的孙策的生命如同急速上升的烟花,瞬间凋谢了。

                                这一年,他的弟弟孙权从悲痛中走出来,站在他的父兄创下的基业上,然后走得比他们更远。

                                这一年还有一件小事,小得在史书上只有寥寥几个字。但对我来说却意义重大。这一年,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在孙权的提拔下,为他的家族“纲纪门户”。

                                这个少年自然就是他,还是叫做陆议的他。

                                只是无论如何我都没有想到,建安五年所改变的,并不仅仅是三个人的命运。

                                孙策死后,有一段时间我觉得自己非常幸运。

                                我觉得我遇上了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君主。他也许不长于刀兵,他也许不善于诗文,他的身上也许并没有像他父兄般耀眼的光芒,但重要的是,他的光芒能照进我的心里,就好像在暗夜里行走多时的人遇见熊熊燃烧的火那样,要不顾一切地扑上去,让心里暖起来。

                                他可以不顾别人的目光与我在厅堂里对饮,他可以让我换了男子的路随他去巡军,关于这个时代的“参与”的梦想,他渐渐使之成真?/p>

                                更重要的是,身边人说的话,他都会认真听取。在那夜过后的第二天,我不过随口说了句将军你现在称孤还太早,他便立刻改口,从此再没听他说过。

                                处理陆家的事情时,他也征求过我的意见。起先他很愠怒,他说陆绩无礼,自我们到吴郡以来,陆家的人一次都未来拜访过,甚至他下了请帖他也不派人过来。他说知道陆绩因孙家攻打庐江,害死父亲一事一直耿耿于怀。既然用不了,不如找个借口把那一家人都流放掉算了。

                                我吓了一跳,连忙说:“此事不可。”

                                “那你是什么意见?”他突然问道。

                                “陆家毕竟在当地很有威望,将军若要在此扎根,一定要借助他们的力量来服众人的心。”

                                他叹口气,说:“你和我手下那些人说的话都是一样的。”

                                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我知道他刚才那些话不过是试探,他心中已经有了方向。

                                “可是,”他又说,“我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是要怎样做才能借助他们的力量?”

                                这个问我就问对了,我在心中暗笑。但我一点都没让笑意浮到脸上来,而是很严肃,做深思熟虑状对他说:

                                “陆绩不过十三四岁,虽然很有威望,但作为族长还是过于年轻。他的意见未必就代表族里其他人的意见。”

                                “但那一家人,恐怕都对我们抱有成见。”孙权说。

                                “成见或多或少有一点,但总会有视家族利益高于私情的人吧?”

                                孙权想了想,然后点点头。

                                所以当第二天鲁肃来向我辞行,说因为吴侯死了,打算去庐江另寻发展时,我坚决地阻止了他。

                                我说:“大人连孙权将军的面都没见过,怎么知道他不如吴侯?”

                                他疑惑地看着我,而我坚决地劝说他留下。

                                一半是因为我知道他会留下,而另一半的原因是,即使我什么都不知道,单凭我对孙权目前为止的了解,我觉得他也值得鲁肃这样的人效力。

                                后来他当然留下了,听说他在孙权的房间里说了一晚上的话。其中所包括的,应该有那一番能与“隆中对”媲美的话吧。

                                历史的车轮,仍然朝着它既定的方向运行。

                                听说陆议第二天要去孙府拜访的消息那晚,我竟然一直无法入睡。我的心跳得过于厉害,我不由捂住它,对自己说,这是什么样子。

                                然后我发现不只是心,连我的身体都有些发热。我不禁开始嘲笑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为了这一次也许连话都说不上的会见,竟然如此激动。

                                到了凌晨,我悲哀地发现,不是我的心理承受能力出了问题,出了问题的在我身体本身。


                              23楼2007-08-10 07: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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