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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聂】欢喜抄.轻裘暖酒(新版上市,更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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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百度


IP属地:北京1楼2013-07-10 14:01回复
    盖聂死后第十天,风雷骑在巷尾发现了那个孩子。
    当下嬴政巡至涿鹿县,与找到少年的地方不过十里,闻讯傍晚赶至,小小的城镇里黑压压地列了两行兵,封锁了石板路铺就的巷子,月光初华,冰冷的铠甲上泛着一层寒光,正映在孩子的眼睛里。男孩躲在巷子末头几个竹箱垒起的夹缝里,目光又狠又警惕,像匹小狼。
    巷子极窄,轿辇不行,皇帝在巷头下车,赤金色的大氅拂过地面,他抬手撤了侍从与华盖,徒身穿过两排屏气凝神侍立着的铁甲兵,走到目标所在的地方。
    他赤金色的衣着,是满目黑铁中惟一耀眼的颜色。男孩微微抬头,看到他的脸。
    月华照耀着他的脸,那是一张不过九岁稚嫩的脸,因为久经颠沛,面孔有些脏,眼神疲倦却清亮,与秀气端正的五官不同,他的眼神孤傲而冷。
    皇帝在他面前停住,毫不掩饰内心的震惊,睁大眼睛打量着匿身在黑暗中,只微微露出面孔的孩子。
    像,实在太像了。尚且年幼含糊的五官与记忆中那张染血的脸重合起来,他知道二十多年后这个孩子会长成何种模样。
    孩子也在看他,眼神非常戒备,他已经察觉到面前人的身份,自己被甲兵包围,退无可退,今日结果如何,似乎完全掌握在眼前这个首领的手中。
    他年纪还小,却已有一股威慑力,不说话的时候令人摸不清喜怒,面对重重压迫,一动也不动,眼神沉静如深井,暗中涌动着危险的情绪。
    “你们吓到他了,退开十步。”
    嬴政有点头痛,他应该选一批更温和的人而不是发动军队寻找这个孩子。
    话音刚落,士兵们如一块完整的矩形铁块一般,整齐利落地向后移动,在十步开外的位置站定。
    男孩尚且十分瘦小,看嬴政的时候需要仰着头,皇帝不得不在他面前蹲下。
    “你是想自己走出来,还是朕叫人把你拖出来?”
    皇帝给了他两个选择,明显两个都不甚中意。男孩蹙了蹙眉,也许是对方与自己视线平齐的那份尊重让他放松了一些,他慢吞吞地挪了出来,眼角的余光依旧咬住不远处的士兵们手中的刀与长枪不放。
    嬴政看到他明显使不上力的腿,“都忘了朕的嘱咐?谁伤的?”
    他身后十步外的风雷骑副将躬身回答,“属下知错。”军人有军人的行为准则,他绝不会辩解风雷骑一兵一卒从未碰过皇帝下令寻找的孩子。
    男孩却出声道,“不是他们干的。”他的声音还很稚嫩,底子里已有清冷味道。
    这是他第一次说话,嬴政怔了怔,依旧蹲在地上,向孩子伸出一只手,“你可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盖聂。”男孩的回答十分清晰,转而语调变得凌厉,“阁下又是谁?”
    “朕?”皇帝笑道,“朕是四海之主,天下人的王,也是这个世界上惟一记得你的人。”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263楼2017-08-27 17: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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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回到轿辇上,铁兵得到示意,纷纷上马,簇拥着皇帝码成铁桶般的护阵。
      盖聂体型尚幼,几乎被嬴政的大氅盖住。随军的医生上来替他看过,诊断右腿骨折,麻利接好断骨绑上竹板,将伤处抬高小心安置。
      为此盖聂不得不身体后仰,嬴政用一只胳膊撑住他。
      他没有问他这腿到底是怎么回事,问了盖聂也不会说,再者脏兮兮的小脸和遍布刮痕的手臂也能说明他的确流窜奔逃了一阵子。
      看来风雷骑兵果然风雷作风,并不能分清“寻找”与“追捕”的区别。
      “去无稽山的行宫。”皇帝冷声吩咐道。
      无稽山是一处打猎的好所在,不过此刻入秋,万木凋零,并不是猎季,赢政原无打算在这里停留,此刻带着盖聂,不得不改变计划。
      猎宫中只有值守宫人,提前得到知会,连忙从附近郡县中调派人手,临时打扫陈设,准备接驾。
      等皇帝一行来临时,荒寒屋舍已经被收拾得灯火辉煌,暖意四盈。盖聂似乎未料到这般阵势,微微怔了一下。为首迎接的侍从看到他,露出震惊颜色,扫了一眼受伤的腿部,连忙躬身将他从轿辇上抱下来。
      他从未受到过这般殷勤的照料,不禁愣住,侍从稳稳地托着他的身体,静候嬴政步下轿辇。
      皇帝问道,“寝殿可准备妥当?”
      侍从恭声回是。
      “把他安排在朕能看到的地方,传唤太医来照看,饮食起居与公子同等。”
      男孩的眼睛紧紧盯着他,赢政却没有再看他,吩咐召集随行大臣连夜议事,径直往外殿方向去了。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267楼2017-12-05 0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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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为什么怕我?”
        嬴政刚回寝宫,便听到稚嫩童音在偌大宫殿里清清冷冷地问道。
        铜盏“咣”地一声跌落在地面,水花四溅,一个侍从应声跪倒,连连叩头,“盖先生,属下不敢。”
        婢女们打起垂帘,嬴政走进殿内,殿中众人纷纷转了过来,跪拜下去。
        只有盖聂一动不动。
        嬴政站在原地,看了他一会儿。男孩依旧端坐着,眼神没了之前的戒备,但依旧冷得发硬。
        皇帝无声地笑了笑,做了个手势让众人平身。他走到床前,扫了一眼惴惴不安的侍从,镇声道,“收拾干净。”
        登时又走过来几个侍从,将冒失的人换了下去,侍立在侧。
        从头至尾,没有一个人的目光敢于同孩子相接,他们垂目屏气,不发一声,几乎拿他作第二个嬴政对待。
        “为什么,他们都很怕我?”男孩坐在床榻上,穿着一套赶制的新衣,眼眸静静地看着嬴政。
        “因为他们想起了你以前的样子。”嬴政回答道,在他身边坐下。
        侍从们顺应他的心意,将男孩安置在自己寝处的暖阁里,这的确是个很容易让他看到的地方。除却重伤的腿,他手臂与脸上的剐蹭也被细心敷了药,身上被擦拭得干干净净,纠结的头发洗干净梳得柔顺,嬴政对他伸出一只手去,孩子没有回避,让他在自己的头顶摸了摸。
        “我以前什么样?”他犹豫一下,还是问道。
        嬴政没有理他,转头看向一旁的太医。
        “盖先生的腿伤需要卧床月余,微臣已经拟好了养伤的药方。”太医恭声回答,头又低了一下,压重了声音,“另外……先生的身体有些虚弱,需调养一阵子。三个月内,不得见强光,不得受风,人多的地方也不得去。”
        他说得“虚弱”是什么意思,几乎除了盖聂自己之外,每个人心里都有了答案。
        “听见了么?”皇帝不动声色,并没有看盖聂,沉声嘱道,“好好听太医的话。”
        孩子也没有看他,只是向着太医礼貌道,“劳烦。”
        他说话应对的语气十分老练,一时谁也不敢将他当孩子对待,太医的身子又弓下去,“盖先生折煞老臣了。”
        “下去替他煎药。”皇帝淡淡吩咐道,又看向床边的侍从,“晚膳备了么?”
        “回陛下,膳房早已预备好了。”侍从恭敬回答,“遵太医的嘱咐,另替先生做了米粥。”
        想来是考虑到他多日不餐,准备了更好消化的食物。
        嬴政点点头,“拿过来。”
        吩咐完他又转头打量起盖聂来。男孩身上的衣服不甚合体,宽松不少的尺寸让露出的手脚显得更加稚嫩与小。至今他都无法相信眼前这具身体的主人是盖聂,记忆中那个佩剑玉立的人从未这样柔弱过,他的手掌惊人的小,几乎可以一手包住,柔嫩的掌心中茧子全无,细白得难以想象。
        “你几岁了?”皇帝忽然问道。
        盖聂被他问得一怔,脑海中一片空白,除了自己的名字之外什么都想不起,只得摇摇头。
        “回陛下,依先生的骨骼牙齿看,最多九岁。”太医端了一盏药回来,回答道。
        “那就是九岁。”嬴政断然决定道,蹙起眉,“太瘦了。”
        他虽然没有多细致地照顾过孩子,但是毕竟抚养了扶苏胡亥等一众公子,多少有些比较。
        “好好吃饭好好休息,他会追上同龄孩子的。”太医说,奉上汤药,“先生用晚膳前,先服了调养的汤药吧。”
        侍从想去接药碗,却被嬴政挥手斥到一边。戴着深碧色玉戒的修长手指从太医手里拿过了汤药,手的主人扬眉看了沉默的盖聂一眼,道,“过来。”
        盖聂没有动。
        “你不喜欢朕?”
        孩子想了想,缓缓说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的意思,绝对不是喜欢。周围一干人不由屏气,他们从未见过有人敢如此顶撞。
        嬴政居然没有生气,又问道,“那你讨厌朕么?”
        盖聂怔了怔,回想起来路上那双稳稳扶着自己的手,低声道,“不讨厌。”
        “那就过来喝药。”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268楼2017-12-05 0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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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盖聂把头凑过来的时候,嬴政忽然想起他很年幼很年幼的时候养过一只小猫。
          那是他一生中为数不多宠爱过的生命,猫儿在他掌心中安静舔水的模样,与男孩的亲近渐渐重合,那种温柔的宁静感是他很少能体会到的东西。
          汤药似乎很苦,盖聂喝完的时候微微皱眉。侍从连忙端上来蜜饯,嬴政挑了一块儿给他吃了。
          “你只有两天休息的时间。朕不能为你在无稽山耽搁太久。”
          盖聂怔了怔,“为什么我必须跟你走。”
          “像你这么大的孩子,必须跟在大人身边。”嬴政也饿了,示意侍从端上食物,看着盖聂小心翼翼地用包扎过的双手喝粥,“除了朕之外,也没人敢带着你。”
          上一世盖聂年少成名,剑下亡魂无数,敛眉不语之时都自带杀气,谁能想象那缕铁血魂魄而今凝聚在如此稚嫩幼小的身体里,谁又能毫无顾忌地将他当成一个正常的孩子对待?
          盖聂不语。
          嬴政忽然笑了,“方才在巷子里,朕拉着你,你就跟朕走了,又是为什么?”
          孩子低了低头,声音也变得低沉,“因为你叫了我的名字。我从醒来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天了,没有人知道我是谁,没有人知道我的家在哪里。”
          转魄仪式本应持续十四天,可照盖聂的说法,第七天他便挣脱了法阵,化形重回人世,的确太早了一点。
          嬴政凝视他苍白的脸色,探出一指试了试脸颊上的温度,沉声吩咐侍从去准备暖炉。
          “这三天我碰见了很多人,就算在正午最强的日光下,我的脸上也没有血色,体温比所有人都低,他们说我是鬼。”盖聂犹豫了一下,问道,“我是不是,死过了一次。”
          他很聪明,就算只是个九岁的孩童,他对人与事的洞察和对情理的推断依旧十分出色。
          嬴政忽然觉得有些欣慰,居然点了点头,痛快地承认道,“是。”
          寻常幼童无法承受这样的事实,而盖聂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一双眸子注视着嬴政,似乎在等他解释更多。
          “这些以后再说。你这几天受了惊吓,该早点休息。”嬴政却没有如他所愿,放下手中的粥碗,又看了盖聂一眼,多说了一句,“你在朕身边很安全。”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269楼2017-12-05 0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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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盖聂已经整整一天没有见到嬴政了,他所居住的暖阁并非嬴政回寝必经之路,有好几次他听到了皇帝在门外说话的声音,但是并没有进来,盖聂也没有叫他。
            尽管他隐隐约约地觉得,嬴政似乎在等待着自己先开口。
            第三日的清晨,几乎天还未亮,侍从们便纷纷忙碌起来,皇帝中断了他的东巡计划,准备一路迤逦回到咸阳,他的仪仗已于前夜准备好,宫人们正在做最后的检查。
            侍儿轻手轻脚地探进房来,盖聂微微支起身,对方见他已醒了,便行了一礼,端着洗漱用的铜盆走了过来。盖聂的双手不能沾水,侍儿小心翼翼地为他拭面。
            “你醒得很早。”门边,皇帝沉声道。
            侍儿侧身行礼,叫了一声“陛下”。盖聂略张一张口,但似乎依旧介怀着什么,没有出声。
            嬴政看了他一眼,转头吩咐宫人,“他的行头准备好了么?拿过来朕瞧瞧。”
            宫人立即跪下,双手举过头顶,呈上衣物。那是一套锦绣云纹的衣服,从内里穿的绸衣到夜间御寒所需小袄一应齐全,配着一双结实的牛皮小靴。嬴政点点头,宫人便拿过来与他穿戴,完全合身。
            男孩一身素白,只有袖口和领口的花纹是灰蓝色,束着同色的腰带,装束与身边众人所穿的秦衣略有出入。嬴政没有走近,只是站在门边细细地打量。
            他依旧记得,传来战报说盖聂身死的那一日,他脑海中的盖聂就是这身打扮,与眼前男孩的干净洁白不同,他风尘仆仆,似乎是真的累了,在他的想象中微微地笑了一笑,神色憔悴,然后倦极倒下,血染脏了他的脸,他被四起的狼烟覆没,最后都无法拼凑在一起。
            眼前明黄色一闪,盖聂诧然抬头,嬴政忽然走到了自己面前。回过神来的皇帝似乎也被自己的举动吓了一跳,却没有退后,直直地看着他,眼神痛惜。
            盖聂看不懂。
            嬴政静了一会儿。宫人们谁都不敢说话,他们看到高傲的皇帝解下自己腰带上的佩环,把它系在盖聂的腰上。那是皇帝陛下最喜欢的一枚腰佩,一直配着,几乎没有换过。
            然而他就这么给了一个孩子,一点都不心疼,反倒用手指抬了抬对方的下巴,眼神和暖,“你这样很好看。”
            盖聂似乎被他的举动摄住了,从来没有人这样对他说过话,他定一定神,而后正声道了一句“多谢”。
            嬴政哈哈大笑,刮了刮他的脸。盖聂莫名其妙。
            阳光从窗外直射进来,照亮了皇帝的脸,盖聂第一次注意到他的英俊,嬴政身材高大,身姿挺拔,眉宇间含着不怒自威的帝王之气,但实际年龄却不如他的言谈举止看上去那么沧桑。
            他……很眼熟。盖聂暗自想道,脑海中忽然闪过森森殿宇和宏大宫城的画面,他知道那是咸阳,也知道自己实际上并没有去过那里。
            “时辰已到。”男人收敛笑容,侍从为他扶正衣冠,他伸出一只手,把依旧颤巍巍的盖聂小心地拉起来,“随朕回家。”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271楼2017-12-17 1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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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入西北,昼夜温差越大。盖聂发起了烧。
              嬴政忙于正事,有几天没有过问他的起居,一直到难受到拒食,嬴政才知道这个孩子在忍受着什么。他吩咐侍从将盖聂带到身边,用宽大的衣袖罩住,孩子浑身滚烫,手却是冰凉的,毫无声音地在他怀里团成一团儿。
              “为什么不说话?”
              盖聂依旧埋着发烫的头,没有任何反映。
              “先生一直不爱说话也不理人,下人们也顾不好冷热。”陪伴他的侍儿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伏身谢罪,“属下知错。”
              嬴政摆摆手,叫他去请太医来。
              毫无反抗能力的小小身躯躺在自己怀里,没有生息,没有情绪,就像一具......嬴政没有往下想,用带着碧绿扳指的手指搭在他的颈部,微弱却实在的跳动。
              好不容易才将这具亡魂的残片拾回,将他重新带入人世......
              “......别死啊。”皇帝低声道。
              太医被君主的悲观情绪惊到,忙走上前来,“陛下且安心,不过是风寒发热,属下会将先生医好的。”说着抬手搭脉,安慰道,“先生的魂儿还未稳定,又是个幼身,行旅中生些小病是可以料想的。更何况,先生怕寒,很多年以前便是如此。”
              “很多年前......”嬴政怀里,盖聂低声重复道,似乎触动了某种情绪。
              皇帝又好气又好笑,“该说话的时候不说,眼下正须安安静静地躺着,倒又多话。”
              多年前一次受伤后调理不周,给当年的盖聂留下病根,嬴政曾经见过他发寒时的样子,就算难受得要死那个男人也不会出声言明一句,只是紧缩眉头隐忍着,一直到彻底倒下。
              当年他昏倒在嬴政的宫殿里,为他医病的也是这个随行得宠的太医。
              如此看来,这不爱说话的毛病真不是一天两天了。嬴政冷笑一声。
              盖聂闭上眼睛,又不理他。
              太医写了个药方,吩咐宫人下去配制,便告退了。
              盖聂喝了药依旧躺下,行宫简陋,嬴政也没让人将他抱回卧房,严严实实地裹紧了放在自己身边渥汗。看了几张奏折,转过头去,发现男孩未睡,睁着眼怔怔地看着烛光。
              他叹息一声,“朕待你还不够好么?偏是这样。”
              盖聂在兽皮里动了动,嬴政以为他又要闭上双眼不理自己,却不想对方竟开口缓缓地说道,“前夜我做了梦。”
              梦中有残月谷,有虎狼之师,有尘沙与血肉,杂乱不清的人面,哭泣,呐喊,低声咒骂与激烈的反抗,尽管一切都模糊不清,但他知道那是嬴政做下的事。
              “你以前的确不听话。”皇帝落笔朱批,无动于衷,“悬赏你的金额足以买下朕的一角咸阳,但必须是活口。朕从来没想过伤你性命。”
              男孩冷睿地看他一眼,“敢说杀我的人不是你?”
              “从来都不是我。”嬴政的声音也变得冷,“是世道杀人。”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272楼2017-12-17 1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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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轿辇骤停的时候,盖聂被惊醒。他挣脱束缚自己的厚重毛皮,慢慢挪出车厢。
                嬴政着行旅劲装,正在垂问情况。
                “禀陛下,前方军队遭到狼群袭击,业已平定。”铁骑将军如是上奏,“陛下不必担心。”
                狼群?
                盖聂跳下车辕,皇帝听到动静,回过头去,正巧对上男孩流露出好奇神色的双眸。他被皇帝发现,有些抗拒,转身欲爬回车厢里,却被男人的问话打断,“你想不想随朕去看看?”
                想。
                男孩低着头,没有动。嬴政冷笑一声,着人去车厢里将他的小披风取来穿戴,然后扭头便往前走。
                他前行几步,又停下来,回头看去。男孩正站在车前,依旧一动不动。
                “太医嘱咐你要长期卧床,现在想起来了?”皇帝挑着眉冷冷打趣,心底却对他这副别扭样子十分怀念,抬手唤来一个侍卫将他带上,大步向前走去。
                嬴政的轻骑并不冗赘,他们很快来到前阵,铁甲兵分列两侧,为皇帝让出宽阔大道,侍卫把盖聂放下,让他稳站在地。
                将领又来与皇帝行礼汇报,盖聂撇过头去,看到荒野杂草丛里,躺着几具狼尸。
                熟悉的场景,令他心头一震。
                疾行夜的火把,狼嚎声,少年的喧嚣,自己胸口滴答不止的鲜血。前生的一幕袭上心头,令人措手不及,男孩一恍惚向旁歪去,被嬴政眼疾手快地撑住,才不至于摔倒。
                “山后有狼穴,随朕去看看。”他淡淡吩咐道,尽管脱离少年时代已久,皇帝依旧保持着盛放的好奇心与热情,行动很快定下,大军原地休息,他挑出一支九人精锐随行。将领似乎已经习惯了人君的心血来潮,将盖聂扶上马背,嘱咐他坐好,将牵绳拉在自己手里,翻身跨上坐骑,随着嬴政沿小路向着茫茫荒山行去。
                狼穴比想象中更加狭小细长,散发着野兽的腥气。士兵们将燃烧的狼粪丢进洞穴,堵住洞口。嬴政叫盖聂抬头,他们看到不远处烟气从另一个出口冒起。
                “狡猾的兽类。”皇帝道。
                “陛下。”士兵对他行礼,“洞穴中尚有动静。”
                嬴政做了个手势,士兵们等烟雾散尽,便上前埋身进狼穴,摸索片刻,掏出一只还没睁眼的狼崽子。
                小狼被揪着颈后皮肉提起来,发出一声呜咽。盖聂在那一瞬间睁大了双眼。
                没长开的小狼像只秃毛的小狗,肉乎乎的一团。嬴政伸出双手,士兵将它献给了皇帝,小狼嗷呜嗷呜地叫,皇帝用洁白修长的手抚摸着它的灰毛。
                “太小了。”嬴政冷淡道,“待会儿将路边那几具狼尸捡起来看看皮毛成色如何,这一只丢了吧。”说罢单手拎着小小幼崽,对准了战士们的刺刀。
                “别。”盖聂动了一动,忍不住出声。
                嬴政一点都不意外,露出一丝笑容,“终于说话了?”盖聂看了他一眼,转而继续看狼。小狼似乎预感到自己的命运,在半空中垂吊着,瑟瑟发抖。
                全场寂静,只有风吹过的声音。
                似乎过了许久,盖聂才艰难地慢慢开口道,“可以把它给我么?”
                “原想给你做个手笼子。”嬴政似乎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可惜这只太小了,等以后猎到狐狸再说吧。”
                说着将手里的小狼一晃一晃地揪着。
                盖聂有点焦虑,皱起眉。
                “想要?”皇帝继续施难,“叫朕一声就给你。”
                他的挑衅似乎压灭了男孩眼中的光。盖聂怔了怔,然后无言地垂下头去,不再看他。
                其实从开始到现在,自己也不过是皇帝猎取的一只猎物,与他手中的狼崽无异,他将自己带在身边,给予食物、衣履和关心,也无非是想得到自己,收服自己。盖聂一直都很明白这一点,现实冷得令他作不得糊涂。
                他的腿并不方便,却不愿再接受嬴政的帮助,费力地拧过身体,慢吞吞地拖着步子向回走。
                只是茫茫四野,除了嬴政的军队与轿辇,他还能去哪里呢?
                “拿着。”走了几步,皇帝忽然绕到眼前,俯视着他冷然道。
                盖聂还未回过神来,便感觉到一个温热的肉球被放在了自己怀里,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狼崽子不轻,抱得住么?”皇帝在他面前蹲下了身,这个举动令四周的士兵们惊愕不已,当事人却没有管这些,只是看着盖聂问道。
                男孩愣住,点点头,用两只小小的胳膊将小狼抱稳,抚摸一阵,而后忽然说道,“我以前有一只小老虎。”
                “哦?”嬴政故作惊讶,“什么时候?”
                盖聂被问住,摇了摇头。
                记忆中云雾缭绕的山谷,黑色皮毛的玄虎,隐没在山林间的竹舍与泉水……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眼前忽然晃过熟悉却从未临近过的景象,木剑交错,桀骜的少年,山巅上的风与雷,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情绪被唤醒,他的眼神变得十分温柔,回味着散碎记忆中难得的甘甜滋味。
                嬴政看了他的表情大致猜出始末,盖聂的一生都浸泡在战乱之中,如此安稳尚能亲近宠物的岁月绝无仅有。除了在秦宫那安静的几年,只剩下年少在鬼谷求学的岁月。
                “有只小狼陪你玩,就不寂寞了吧?”皇帝轻声道,“朕很忙,无暇顾你,以后好好在车子里坐着,不要随意走动。”
                有一瞬间,他很想把手中的小狼摔死然后欣赏盖聂的表情,就像他曾经赐死了荆轲那样,但最终还是不忍心。盖聂不再是多年前的盖聂,嬴政也不再是多年前的嬴政,他忽然无法再对眼前的人发狠。
                “陛下。”他站起身,盖聂忽然抬起头,十分清晰地低声叫道,“多谢。”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279楼2018-01-02 0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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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咸阳的行程被拖得越来越慢,皇帝似乎对乡间农野产生了莫大兴趣,往往在某郡县安扎下来,花几日功夫潜入阡陌体察民情,迟迟不肯归都。
                  盖聂隐约意识到他的拖延是顾及着自己,却没有说破。
                  事实上,自山野狼穴之后,便很少看得到嬴政,通常是在隔天晨起的时候听侍从说起,昨夜熟睡时陛下曾来看望。
                  陛下。
                  那一日他开口对嬴政使用了敬称,似乎是默认了自己的归属,从那一天开始,嬴政便分派了很多侍卫与仆役在自己身边,指示他们以“公子”称呼,而非像从前一样仅仅将他当成一件随行物品般看顾。
                  这是奖励么?盖聂手扶窗棂,站在窗边看着户外的简朴庭院。他们已经在某地的庄园里盘桓三日了,村野荒陋,端得无趣,他腿伤渐好,因此侍人们并未阻拦,只是将一件披风小心翼翼地盖在他肩上,任他站着四处打量。
                  小狼在床上打了个哈欠,睁开双眼,发现主人并不在身边,慢腾腾地挪下床,走到盖聂脚边重新卧倒。刚被捡回来的时候,小狼一度遭到太医的嫌弃,还是嬴政做主将它留下,却依旧拧不过被浸在药水中从里到外彻彻底底地清洗了一遍,几乎被折腾得野兽气味全无。它偎在盖聂身边恹恹多日,也因此习惯了他的气味和声音。
                  “我想出门走走。”盖聂看了门口的守卫,淡淡道。没有人阻拦他,侍从拿来一根与身量匹配的手杖,跟在他身后走出了门。
                  小狼方躺下没多久,见主人移步,低声不满地嘟囔一二,还是拖着肚皮迈过门槛。
                  庭院的主人并没有太多的趣味,四下荒疏,石缝里爬出野草,有点像盖聂死后在幼体中醒来时所置身的那个院子。
                  那个时候他浑浑沌沌,神识散乱,对身边的环境并无太多的印象,只记得自己无缘无故地躺在了荒草从中,坐起来环顾一圈,才朦朦胧胧地意识到是在某户人家的屋檐下,门开了,主人家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私人院落竟会莫进来一个小孩子,惊吓间连连挥手驱赶。
                  盖聂觉得自己就是在奔逃中弄丢了很多记忆,风吹过他散乱的发,连带着把那几十年的恩仇牵绊与前世对烽烟权谋锥心刻骨的痕迹都抹拭个干净,只留下些许耐人寻味的画面,没有谜底。
                  “公子。”侍从见他在院落里伫立许久,怕受了风,出声提示道,“陛下在书房。”
                  盖聂还没有主动找过嬴政,听侍人这般说,也不愿分解什么,只任他引着一路往书房来。
                  房内嬴政聚神听县令汇报民生,余光察觉到门边出现一道小小身影,连忙示意仆役将他带到一旁的座椅上安置好。小狼也被擦拭干净四只脚,跳到盖聂腿边卧着。
                  盖聂看着嬴政。
                  与臣子议事的男人和平时不太一样,倒是与前世记忆中那抹严厉到近乎阴沉的残影重合起来。盖聂没有出声,听着他与县令一问一答,隐约觉得这样的画面已经在自己的生命中出现过无数次。
                  西晒轻暖,他昏然睡去了。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287楼2018-01-29 2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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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睡梦中依稀有说话的声音,隔着重重迷雾,似乎有个声音在回忆中叹息着:爱卿……盖聂不安地动了一下,身边的小狼警觉地站了起来,用一只爪子推了推他的手,触觉让他从睡梦中抽离出来,隔着一层烛光,与嬴政四目相接。
                    刚才禀事的臣子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空荡的书房里只有政聂二人。
                    “爱卿。”皇帝毫无顾虑地又叫了一声,盖聂蓦地颤了一下,下意识想抓紧什么,却寻不到可靠的东西,只有暗暗揪住了小狼的尾巴。
                    “你以前其实也挺爱睡。”皇帝兴致盎然地回忆着,“常常坐定二三时辰不动,群臣都道你用功勤勉,只有朕区分得出,有时你分明是睡着了。”
                    盖聂无法回想起这些久远的事情,只有听着嬴政独白,试图将偷懒这词与自己联系在一起,不禁蹙起眉。
                    “你睡着的时候,是朕最安心的时候。”嬴政忽然说道,“能让一个警觉敏锐的武功高手安然睡去的环境,必然是绝对安全的。”他没有接着说下去,后来盖聂叛秦,身边缺乏他的守护,就算围绕着影密卫与内宫禁卫,危机四伏的感觉也从未消逝过。
                    曾经那么多人要杀自己,却都没有成功。成功的是世道人心。
                    嬴政沉默了一瞬,盖聂看到烛光在他脸上晃动的光影,男人的眼眸里闪烁着无以分辨的复杂情绪。
                    两个人就这么坐了很久,最后还是嬴政拍了拍自己身边的软垫,示意他,“过来。”
                    盖聂犹豫了一下,决定听他的话,小心翼翼地挪下高椅,仆役都不见了,他拿过倚在旁边的手杖,蹒跚着走到嬴政面前,皇帝伸出一只手,帮助他上座。
                    小狼丢了主人,又跳不上来,急得嗷呜嗷呜打转儿。
                    “养熟了?”嬴政看着小兽的模样,问道,“你喂它吃些什么?”
                    “每日的厨余剩料宫人便拿与它吃。”盖聂回答,“我并未管过。”
                    “不要喂生食。”皇帝叮嘱道,“不要忘了,它永远是渴慕着血气的野兽。”
                    盖聂点点头。他知道嬴政的意思,未被他寻得之前,自己在荒村间也曾见到不少野兽,个个性情凶残,龇着森冷的利齿,冷冷打量着从自己的捕猎范围路过的所有活物,只待一个不备便要将之扑倒饱腹。
                    但他的小狼并不是那样的。盖聂伸出一只手,小狼友好地舔了舔,闻到他的气息,安静下来,伏在地上不动了。
                    嬴政拿过书简,“可识字?”
                    盖聂看着简上文字,只觉得隔着一层雾。
                    “待回到都城,朕会找人教你。”嬴政说道,“君子六艺,一个也不可落下。”
                    盖聂看着他用指尖沾了茶水,在桌面上写下两个字,直觉是自己的名字。
                    果然是。
                    嬴政抓过他的手腕,男孩此刻一点反抗的意愿都无,任他捏着自己的手指,沿着水痕一一复刻。
                    尚是幼嫩的手上一点茧子都无,加上几日好养,此刻又白又滑惹人羡慕,小小的指节冰腻如玉。嬴政拿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里看了时许。
                    末了,他笑着摇了摇头,似乎是自言自语道,“竟这么小。”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297楼2018-02-07 0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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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嬴政的御笔相当沉重,盖聂用刚学会的握笔手势把持着它,在竹简上笨手笨脚地写下自己的姓名。
                      上一世煊赫而震动天下的名字,而今变成两条毛毛虫,又粗又黑地盘伏着。
                      盖聂抬头看了一眼嬴政,皇帝蹙着眉头,与他道,“再写。”
                      盖聂自幼受鬼谷子教养,字也随师长一般硬朗而骨健,就算是与咸阳城里那些学究泰斗相比也并不逊色,曾经让朝堂上的文武百官赞叹过好一阵子。嬴政曾经很喜欢看他的奏折与文书,配合着那白衣剑客沉稳内敛的仪态,十分赏心悦目。
                      团子聂挪动手腕,又画下一对毛毛虫。
                      嬴政依旧不放弃,换过一卷竹简,把着他的手一笔一画地写,“想把一个字写好,最要紧的就是学会运笔,笔法要有风骨,‘横’如千里阵云、‘点’如高峰坠石、‘撇’如陆断犀象、‘折’如百钧弩发……”(强搬自后世《笔阵图》)
                      一个挺秀的“盖聂“跃然纸上。
                      “朕的手劲儿也不成了,你以前的字,要更加劲道一些。”嬴政松开手,示意盖聂照样临摹,“可惜找不到曾经的文书。”
                      “文书?”盖聂犹豫了一下,耐不住对身世的好奇,开口问道,“我以前……是做什么的?”
                      “你曾是朕的卫尉,位列九卿,执掌机要。”皇帝淡淡道。
                      “后来呢?”
                      “后来你辞职了。”他说着摇摇头,“连招呼都不对朕打一个,着实无礼。”
                      “为什么要走?”
                      “你心中装着许许多多的事儿,从来不说与人知。”皇帝没有正面回答他,“朕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朕派了三百铁甲,想让他们把你带回来,可你将之狠揍一顿,头也不回,朕看着败兵回来时护甲上的剑痕,知道你去意已决,也就罢了。”
                      盖聂怔了怔,默声临字,没有再说话。
                      “那个时候你令朕心寒。”皇帝说着斟了杯茶,略抿一口,“你背弃了朕,背弃得那么冷绝彻底,朕失望透顶。”
                      感应到对方话语里的料峭之意,盖聂蓦地打了个哆嗦,豆大墨点吧嗒一声跌落在桌面上。
                      “冷了?”皇帝若无其事地抬一抬眉,拍手叫侍立在外的宫人拿来一条毯子,将身边的孩子裹起来。盖聂房里的侍人也跟着进来,留下一盏温热的汤药。
                      “从未喝过这样苦的药。”男孩皱眉。
                      “这是你重生而来喝的第一种药,何谈‘从未’?”皇帝嗤笑道,“做魂儿舒服,做人艰难,所以这碗做人的药,自然是苦的。以前你几乎没有身上不带伤的日子,各种治疗的药,外敷的,内服的,哪一种不是不动声色地受下去。”说起曾经的那个人,语气中带上了一丝赞叹味道。
                      盖聂不再说话。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303楼2018-02-22 1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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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307楼2018-03-06 23: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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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盖聂半夜醒来的时候,一睁开眼睛便看到了皇帝的侧脸。
                          嬴政留在了他最好的年纪,那是盖聂与他戮力同心的年纪,那张英挺而端凝的面孔清晰地印在回忆里。盖聂揉了揉眼睛,感觉眼前的一切都说不出的熟悉。
                          好像曾经很多次……这样并肩躺着。
                          他依稀记得皇帝的睡眠并不好。自幼长大的环境让嬴政对危险有一种近乎神经质的敏锐,也就是为什么他总是让盖聂待在自己身边,剑客与他那柄杀意涌动的剑成为了皇帝的守护灵,每次看到盖聂的长剑刺破敌人的身体,淋漓鲜血从破碎的肉与骨中流淌出来,嬴政就觉得安心。
                          最凶的人与利器都掌握在自己手里,这是王座上的人唯一能获取安全感的方式。
                          不知道为什么……记忆中那个人的睡眠轻浅到老远处一只夜枭都能将之惊醒,可现在,他却睡得那么安心,那么沉稳,好像残存在盖聂记忆里的一切都是假象。
                          男孩把一只手放在嬴政的心口,感受着那里的沉静。
                          皇帝悄然睁开眼睛。
                          他想挪开盖聂的手,却不知道为何,始终没有这样做,只是覆着那只小而没有温度的手,彼此静了很久。
                          末了,他才慢悠悠道,“你比朕想象得还要聪明一些。”
                          盖聂不说话。
                          “都知道了?”
                          “我记得……”盖聂语气平静,一时间不像个孩子,“那个时候,你有一艘船。”
                          一艘叫蜃楼的船,庞大得如同一座宫殿。盖聂没有上过那艘船,但他隐约记得,生前有个孩子对自己详尽地描述过那船中豪华神秘的一切,兴奋得手舞足蹈。
                          “那艘船开走了,带回了朕想要的东西。”嬴政说道,“只不过,它和朕所期盼的,并不完全一样。”
                          盖聂望着他。
                          “以永恒的死,换取永恒的生。换句话说——”皇帝使用了那个怀旧的称呼,“——爱卿,我们都已经死了。”
                          “为什么要让我来到这里?”盖聂显然已经预知了答案,并不为所动,而是紧跟着抛出问题。
                          并不是所有人死后都会来到这个世界,那些记忆中轮廓模糊的人,他一个都不曾再见到。
                          “这是你欠下的。”嬴政悠然道,“既然不再有轮回,那么就用长生不老,来还你的债。”
                          “我不会老?”
                          “阳使去找你时,你伤势过重,只剩一缕残魂留存在沙场之上。”嬴政看着他,“不过魂魄并非死物,也非不可再生。你会长大,等你的魂魄健全了,你就会像朕自己一样,留在朕想让你留下的年纪。”
                          “这是你的梦想么?”盖聂翻了个身,背对着皇帝,蜷在了更深处的软裘里,“控制一切,掌握天下。”
                          “这是梦想的一部分。”皇帝并没有怪罪他无礼,还用手替他将被角掖了一掖,而后毫不客气地如是回答道。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313楼2018-03-14 2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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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嬴政一直不知道为什么沉稳安静如盖聂,居然会有夜间踢被子的习惯。在永生而无止的岁月里,他第一次有时间仔细思考这个问题,认为答案应该归咎于盖聂在鬼谷求学时那个攻击性极强的同门师弟。
                            ……每晚都要在那样的人物身边入睡,一定很辛苦。
                            嬴政是被踹醒的,距离他上一次被盖聂误伤,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那个曾经和衣睡在自己外侧的年轻剑士变成了而今的孩童模样,用一张裘皮裹着躺在自己身边睡得像只小猫儿,嬴政看着一条横在自己身上的小短腿,有些庆幸岁月荏苒,当年结实有力的拳脚已经离盖聂而去。
                            他坐起来,轻轻一抖便将睡姿不正的小人儿收拾回内榻。
                            盖聂在睡眠时的警觉并未随着岁月淡去,他睁开一只眼睛,有些迷蒙地看了看嬴政,又看了看四周。
                            这套熟悉的动作,曾经是他宿夜贴身保护嬴政时常有的。只不过自从他二十岁的某一夜做梦与师弟比武不慎一拳正中王上心口之后,君臣二人间便能隔多远隔多远,再后来王权稳定,他领了卫尉之职,同榻而眠的岁月也就画上了句号。
                            小盖聂打了个哈欠,似乎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看到嬴政示意他躺回去,便咕咚一声栽倒在软榻上,重新陷入憩睡。
                            皇帝觉得很有趣。
                            以前他不会这么想的,以前的他从来不觉得盖聂有趣,而仅仅是喜欢他的安静、睿智,以及那一身高绝武技带来的安全感。
                            他虽然一直都宠着盖聂,但又好像从来没有学会欣赏自己身边的这名重臣,就像他一直并没有真正明白为何盖聂会走,为何诸子百家揭竿而起,加剧了那些年的动乱。
                            直到抽身离开,坐在了冥帝的王座上,嬴政才渐渐地看清楚了那个世界的事。
                            ……虽然那个世界,已经不再是他的了。
                            宫人见他起身良久,迟疑着要上前侍奉,被挥挥手命令退下。
                            皇帝重新卧回榻上,他的体温带来莫大吸引力,依旧冷冰冰血气不足的盖聂从一边蹭了过来,毫无知觉地倚在了他的怀里。
                            这份潜意识里的依赖,令嬴政的心头微微颤了一下,一种久别的暖意从自己的心口扩散开来。冥帝是介与人与灵之间的存在,嬴政一直都保持着常人的体温,却似乎是第一次感觉到暖意。
                            他用一只手臂兜着身边的人,一直到自己的体温渐次将那具身体都煨得温热,才重新进入了睡眠。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316楼2018-03-18 0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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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盖聂夜里做梦与卫庄比武不慎一拳打了身侧沉睡的王上。
                              -
                              嬴政难得无忧熟睡,却被带着劲风的一拳正中心口,一时竟以为自己终是遭了暗算,未及睁眼便浑身已被冷汗浸透。
                              那一天,终于还是来了么……
                              “……王上。”熟悉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嬴政猛地睁开双眼,坐起身右手按住了枕席下的长剑,却看到清冷月华下,盖聂端然坐在自己身边。
                              一切都是梦么?他抚着依旧隐痛的胸口,蹙起长眉。
                              他疼,盖聂也疼。嬴政身为千金之躯,身边的保护措施一直严密周全,就连入寝都穿着贴身的护甲,盖聂一拳正中护心镜上,好在他应变机敏,碰到衣衫之时已经卸去一大半力道,但依旧被软甲上的倒刺刮入皮肉。
                              嬴政看了一眼,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
                              “盖卿要反?”他笑了一声。
                              “王上赎罪。”一向沉稳内敛的青年无意被上级发现了自己睡觉不老实的稚气习惯,心里羞赧,脸上虽不表现出来,却也不吝于道歉,坐在床榻上与君主行了一礼。
                              嬴政抽出枕下自己的佩剑,把它安置在两个人中间。
                              “不许越界。”年轻的君王一边揉着心口,一边笑着威胁道。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317楼2018-03-18 1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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