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浮生六落（这玩意是卤煮笔名....）
第一章
暮色渐渐笼罩了下来，他背着不算轻的行囊走了一日已经力竭。攀上这长满野草的山便再也走不动了，索性席地坐下，拿出干粮就着水埋头吃。饿了很久，吃的也狼吞虎咽，一点不雅观。
沁凉的水和结实的粮食下了肚，他才不那么迷迷糊糊，清醒了好些。这下才意识到就要入夜，得赶快找个地方落脚歇息，否则这荒郊野外，给狼半夜里叼了去都有可能。
但这荒僻之地，一无村落二无客栈，哪里去投宿？
天越来越黑，他已经非常心慌。一转头，忽然看见远处乱石杂草头后头有一星半点灯光。他狂喜，快步走过去。
这个年轻人是上京赶考的读书人，姓山，名青央。年十七。出身于一个落魄的世家。苦读九年，本身天赋也算得高，已是文采精绝。虽平素开朗，但很少出远门。这次要上京，青央的父母非常不放心，不过家中困顿，上京的盘缠都是典当家中杂物，问亲戚邻里拼借来的，哪还有钱给儿子找陪同上路的书僮。于是青央只好一身素净地上路了。
走到灯火处，才发现是一古刹，规格很小，有一石台阶通向正门。显然香火不盛，殿门处冷冷清清。有慢而轻的木鱼声透过晚风悠悠传来。
青央走近了，在殿门高高的石阶外驻足望去，有一红袍僧人背对他盘坐。木鱼声，应该是他敲打发出的。夜色下，看不真切。青央只呆呆站着，看着幽微的灯火如蛇影般在眼前的人身上游动着，佛前的青莲 瓜果 香炉在忽明忽暗的火光里皆不真切。而那尊肃穆的大佛像，此刻也笼在一层神秘的光里，一如来自天的召唤。
或许是这样的气氛太庄严，青央竟不敢迈步走入。那僧人仍敲打着木鱼，好像未曾察觉外人的到来。
夜风呼啸得更为猛烈了，好似还掺着野兽的呼号，叫人胆寒。青央的害怕胜过了敬畏，终于出声：“这位师父，方便借宿一宿吗？”
木鱼声戛然而止，随之风不知何故也停了。整个寺庙一下子寂静无比。
那红袍僧人转过头，看向青央。
青央一震，因为那双眼眸。
怎样的人会有这样的眼睛——寂静 空明 坚定。半明半昧里，那个人的眼睛极其明亮，极其醒目。
红袍僧人缓缓起身，向青央施了一礼。道：“施主请随贫僧来。”
青央愣了愣，迟疑着跨过高台阶，跟上了红袍僧人。僧人缓步走着，引青央进了后寺一处寮房，点上了灯。青央四下打量这个小小的房间，很简陋，但也很干净。不过铺榻上并无被褥，想来并无人居住。便开口问：“请问这位师父，庙中有几人？”
红袍僧人抬起头，道：“只有贫僧一人。”青央一愣。可能是看见了青央的表情，红袍僧人补充道：“这里很久都没来过香客了，寺院也越来越破败，原先的僧人们都离开了，只剩贫僧一人。”僧人从柜中取出被褥，放在床头。道：“今夜施主就请宿在此处，贫僧就在隔壁一间，若有不便，可告诉我。施主可用过晚膳？”
青央点点头：“已经在路上吃过了。多谢师父让我住宿。本人叫山青央，山水的山，青色的青，未央的央。是上京赶考路过此处的。不知师父可否告知青央您的名号？”
红袍僧人顿了一顿，开口道：“贫僧法号云寂，如若施主无事，贫僧便去了。”说罢离开了。
青央坐在床铺上，就着不甚明亮的灯光，打开包裹，抽出《诗经》继续背诵起来。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背着《月出》 青央忽然想到，不知今夜月色如何，自己还从未见过古刹月光。
便走出房门，行至禅房花木间，抬头，望见极清朗的月。玉兔捣药声，冰轮初转腾。月华如水，流泻在层层屋瓦上，映出瓦隙间残花枯叶。月光，真是万古不变的东西啊。道道光华投至大地，映照之处，万物灵显。仿佛千年岁月被偷渡而来，再度流转。
忽然望见远处桂树下，一抹红色身影。云寂师父？青央心道，走上前去。
树下红袍僧人双目垂闭，僧袍鼓满秋夜西风。衣袂飞舞。闭上眼后看不见他灼如星辰的眼眸，便可见他鼻翼刀削般的轮廓，向上高挑的眉宇，还有线条坚毅的薄唇。虽是佛门中人，仍旧英气逼人。
“云空师父？”
僧人睁开眼睛，那明亮的眼眸在月色下黑得如墨，又有乌玉般的柔软。
面对这双眼睛，青央只觉得一句话也讲不出，忙挥手：“没什么师父，不好意思打扰您禅修。我这就走开。”
僧人竟开口：“不必，贫僧并未禅修。施主可以留下来。”顿了一顿，又补充一句：“今夜月色和美，可平心定念。”
青央于是与红袍僧人一起，站在桂树下。寺中桂树是上好的金桂，已过秋分，夜风一过，满寺清香。
天上玉桂，地上金桂。
天上玉兔，地上玉人。青央心中默默补充了一句。随即觉得轻薄了佛门圣地，立即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一夜西风无话，青央直立到后半夜。觉得困意阵阵袭来，忽而什么都不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