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辞》
by吹过海角的风
第一章
清脆的马蹄声纷沓而至，缨苏轻摇的油壁车轱辘辘地碾过三月里绯色的桃花缓缓停在一棵青柳下。几只被惊起的长翎雀扑棱棱地掠过青黛色的檐角，栖到门旁的柳树上探头探脑。柔婉的枝条掩映着门上高悬的乌木匾，烫金的“季府”二字端正俨然。
“王爷，小心脚下。”
有人恭敬地开了门。一个纤长的身影悠悠从碧色中浮现。上好的月白云纹袍，腰间拴着块细腻温润的羊脂玉，沉静的乌色流苏随着走动而轻轻摇晃。待站定，只见那人修长的手里把着折扇气定神闲地摇啊摇，一双微眯的桃花眼三分慵懒三分笑意，轻勾的唇角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气。衬着早春的飞花柳絮，当真是满目风流。
“不过是去见位朋友而已，何必如此谨慎？”季华年收起扇子，上前亲昵地顺了顺马的鬃毛，叹道：“好马，拿来拉车真是糟蹋了。”
“王爷不可！”一旁的管家猜出了季华年的意思，露出一丝惊慌的神色，“骑马过于惹眼，更容易遭人暗袭啊！”
“我一个王爷，难道还怕那几个小贼不是？”
“可是前些日子……”
“那几个人不过是贪财之徒，不用担心。”季华年又摇起了扇子，无视静候的马车，不急不慢地朝一条石板巷里走去，“更何况……”
季华年抬手用扇面掩去了声线中若有若无的凉意，一双狭长的眸子里光华明灭不绝。
“……他没有那么沉不住气。”
出了清静的深巷，街上便热闹了许多。有人边走边吆喝着卖糖葫芦，小吃摊前高高堆起的蒸笼的腾起鲜香的热气，几个年轻的姑娘凑在一起聊哪家布料好看，哪家胭脂色纯。一群孩子嬉闹着从人群中穿过，笑声如同掉落的碎瓷瓶。
季华年将这些看在心里，眼底染上一抹笑意。
“季公子？好久没看到你了。”街旁突然传来一个苍老却慈悲的声音，季华年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老人正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来。季华年赶紧上前扶住了，有些惊讶，“婆婆，怎么今日到这来了？身体还好吧？”
眼前的老人乃是一家藏书店的主人。几年前那家店着了火，老人被困在了里面。季华年当时正巧路过，二话不说就冲进去救人。谁想到最后出来时被掉落的横梁砸了一下，一只手鲜血淋漓，差点没废掉。后来好不容易才医回原来的样子。老人一家对季华年简直是感激涕零，还送了好几本珍贵的古籍作为答谢。从此季华年舍身取义的英名便在镇上传开了。
“好，可好啦，”那婆婆笑呵呵地拍了拍季华年的手，“我孙女回来了，我赶着去买菜给她做好吃的呢。”
“婆婆您小心点，要不我送你？”
“不用不用，你若有事就先去忙吧。”婆婆倒是十分热络，“季公子这几年还真是愈发俊朗了，有没有中意的姑娘？要不要婆婆给你介绍几个？”
“……就不劳婆婆费心了，这件事我自有打算。”
“也好，季公子去忙吧，何时得闲了一定去店里看看，兴许会有公子你喜欢的呢。”
这个喜欢的……指的是书还是她家孙女？
季华年送婆婆走远，这才重新上路。
“看，是季公子……”
“真的哎……”
“听说下个月顾家……”
季华年暗自叹了口气，转身进了白薇楼。
“季公子，今日来得不巧，老板出门了。”年轻的掌柜一见来人便熟络地道了声早，“还是一壶香附茶？”
“那是自然，白薇楼的茶堪称一绝。”季华年随性地倚着柜台，“在旧友和新茶间，我倒是更青睐后者。”
“公子谬赞了。”苏子岚微笑着颔首致谢，一手熟练地拨弄着算盘，另一手已探到身后的架上取了一块牌交给小二。“就是不知老板听到会作何反应。”
“那等他回来不就知晓了？”季华年让随身的护卫先去座位上等，自己则开始跟苏子岚聊天。
“秦兄今日出去，可是又发现了什么好药材？”
“老板寻着了一个人，据说手中光是上好的茵陈就有一园子，更别说那些稀奇草药了，看得他眼睛直冒光。但那园主也奇怪，说什么都不肯卖。这几天老板都忙着跟那人周旋呢。”
季华年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眉角不由得跳了跳。“……有这么个不靠谱的老板，还真是辛苦你了。”
“累是累了点，但也做得心甘情愿。”
“没想到苏掌柜也是个忠心之人。哪日我开了个酒楼，定要找个像你这般的掌柜才好。”
“不敢当，不敢当。”
此时临近饭点，酒楼里逐渐嘈杂起来。待苏子岚又安排好一桌客人，季华年这才轻笑道：“苏掌柜每日都接待形形色色的人，想必听说了不少新鲜事吧？不如跟我这个重阁中的寂寞公子讲讲？”
苏子岚微微挑眉，“没想到，季公子也会留意这些闲言碎语啊。”
季华年“唰”地打开折扇，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目光意味深长。
“无穴哪来风。”
拨着算盘的手微微一顿，随后又是噼里啪啦一阵脆响，而说话声却低了许多：“京中已有谣言传开了，恐怕和公子猜想的相差无几。”
此时又来了一帮客人，也没理睬小二的招呼，十几人兀自占领了柜台旁正对着他们的一张桌子，点了几坛酒就开始默不作声地喝。
季华年漫不经心地一瞥，眼目微敛，心中便转过了好几个念头。他伸手敲了敲柜台，撑着下巴笑道：“子岚兄，上次你说有家母猫生了七只幼崽，我一直想讨只小的回家养，现在如何了？”
苏子岚是个聪明人，只看了看季华年的余光便明白了几分。“哦那个？说来也有趣，我听说那只猫突然病了，怎么都医不好，大概也就几日的光景了。那些小猫也不懂事，把家里弄的是不得安宁，那家人没办法，只好送出去几只。不过有只小猫还算是有孝心，每天都出去找草药回来喂给那病猫。也不知最近怎样了，我哪天去看看，若是还准备把小猫送人，我便帮你讨只回来。”
“劳子岚兄挂心了。”季华年悠闲地摇着扇子，忽而压低了声音问道：“那草药叫什么？”
苏子岚沉默了片刻，手中拨下最后一颗算珠，竟是铮地一响。
“……三七。”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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