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中洲都城尚京,城门在晨曦中缓缓的打开。
太阳一寸寸的升起来,地面的青石沐浴在兴庆十年五月的阳光下,安宁平和。
忽然,大地震颤了起来,青石上的尘埃无可觉察的簌簌发抖,街道上的人站定了,翘首往城门外看去。
“张”字的大旗像雄鹰展开的翅,遮天蔽日而来。
不知先是谁一声欢呼,紧接着,所有人都雀跃起来——中洲的将士击败西戎,得胜还朝。那些九死一生的将士们,即将和他们的亲人团聚。
张海客一骑当先,银色的盔甲映着日光如同一团冰冷的火焰。但就在不久前,这团冷焰上还满是鲜血淋漓,他已经分不清,这血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在这场战争中,张海客活了下来,虽然他差一点伤重不治。
但他仍然活着。
活着,就代表之后的荣华无数,之后的富贵不尽。
更重要的是,他终于能活着再见到他。
“起灵……”张海客微不可闻的从唇间叹出一声,他仰起头朝天际看去,五月的天空清澈明净,宛如那人的一双眸子,淡定安然。
进入皇城,队伍暂停下来休息整顿,张海客则跟随前来传旨的内监,前往建章宫谒见张启山。
其实应该先去见皇帝——张海客腹诽了一句,但他对这样的安排并不意外,也没有任何人会觉得意外。中洲真正的主人是张启山,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何况,张海客太想快些见到张起灵了。
这个时候,张海客已经将自己对张起灵的怨怼——当他在边疆接到密信时,恨不能立刻就飞马赶回尚京将张起灵拖起来打一顿顺便挟持远走——张海客真的动过这个念头,但终究没有付诸行动,一个统领军队的将军,是不会这样做的。
他和张起灵的道路,还有很长,张海客愿意赌上自己的身家性命来陪他走完这一程。
谁叫他从小就对他有情!
情之一字,总是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相对于外头温暖的日光,偌大的建章宫却显得有些阴冷。
张启山语气微凉:“知道为什么,本王没有来迎接你们吗?”
张海客应声道:“臣愚钝,想必王爷自有深意。”
张启山笑了一笑:“击退西戎,固然功垂千古,但于家于国,却是你们应该做的。本王之所以不来,是以免有些人觉得自己功高劳苦,继而恃宠生娇,不将朝廷社稷放在眼里……当然,本王也不会薄待了将士们,一应赏赐,保管能让他们满意。”
“是,摄政王……”张海客半低着头,尽量使自己看起来显得恭谨谦逊,而不是功高震主的狂妄,惹张启山猜忌。张启山说什么,张海客便应什么,左右不过是一个君主对有功臣子的赞赏和勉励,如同两个戴着面具的戏子,一唱一和早已烂熟于心。
张海客的眼角一直都盯着张启山旁侧的那一片淡蓝色的衣角,他离得很远,却像是能够看清其上那繁复的暗纹似的,微微一动,就如水波流转起来。
张海客盯了很久,直到张启山让他退下,他朝上躬身告退,直腰时状若无意的向那边瞥了一眼。
果然是张起灵。
他已经有许久没有见到他了——这“许久”是以年计算,但尽管如此,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从建章宫出来,张海客有些焦躁。
他简直无法忍受,这种人在眼前却无法交流的境况。
张海客想起小时候把张起灵在满树繁花下仰起头,软糯的喊一声:“海客哥……”心里顿时便像三月春风吹皱的湖面,漾着和煦暖融的温度。
如今,那树繁花或许仍开在深宫禁苑的某个角落,而那时的岁月却再也回不去了。
张海客抬起头,叹了一口气。
旁边一个张启山的亲卫疑惑的朝他看了一眼,这是张年轻的有些陌生的面孔,张海客依稀记得他似乎曾是建章宫的禁卫,是哪家朝臣家的子弟,也或许有过几次照面,但和一些擅长钻营的比起来,这个人并不是十分出色露脸。
张海客粗略的打量了一下他,常年征战沙场的敏锐直觉告诉他,这个人站在这里,心却早已不知到了何处。
张启山越来越不会看人了,连这样心不在焉的人都敢用作亲卫。
张海客冷笑了一声,缓步走下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