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齓佑

春。
竹子茂盛的时候。
小屋隐匿于竹林深处，很少有人迹，而他就是喜欢这样的环境。
她会问他为什么不去外边走走，总有好处的。
“我是生在这里的，自然也不会离开这里。”
这样的答复，真是模棱两可。
“说起来，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还真是很惊讶。”她娓娓道来。
那天，她像往常一样带着荷包上山刺绣，家中世代是舞师，祖母是，母亲是，按理说自己也该是，可惜自己不争气，舞蹈方面笨手笨脚，相比之下，刺绣看上去更加容易。
为了不让母亲生气，只好自己独自上山刺绣。
如往常一样，对着竹笋刺绣。
“这里不对哦。”
修长的手指忽的指上她的刺绣。
“你看看，那里是不是有一些枯黄。”
那男声继续道。
她望了望竹笋道：“是啊。”
男子笑了笑，打了个响指，布上的刺绣开始消失，可不一会儿又自己动了起来，完成了那图案。
她有些缓不过来，抬起头看向男子。
“你是神仙？”她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他的头发是金白色。
回忆说到这里，她忽然道“很好的开头啊……”待回忆褪去，她笑着整理了一遍腿上的刺绣，抬起头看着男子。
面前的男子一头黑发。
“……”面前的男子一言不发。
她不说他也知道。
后来的故事有多么神奇。
这位绣娘的手艺突飞猛进，让宫里的皇后知道了，宣她进宫做绣娘。
做了绣娘后，她依然和以前一样去山顶刺绣，他也一直会在那里等她。
混熟了以后，有时她只要去山里吼两句混蛋快出来。他便会乖乖出现。
游戏输了的时候，她也可以揪着他的耳朵直到他喊好好好，算你赢了。
这样的日子如果继续下去该多好。
可是……
直到皇帝龙辰那天——
“这是什么？”她指着男子手中的盒子道。
男子喝了口酒，道：“这个啊，有了它，你可以绣出任何东西。”
“这么神奇？”她有些咂舌。
如果有了它，可以给皇帝绣上一件龙袍……
于是，在男子喝醉后，她便带了那盒丝线走了。
再后来的故事可真是无人不晓。
皇帝寿辰那天，绣娘刺的龙变成了活龙，皇帝大喜之下奉了她极高的位置。
她带着这个消息去到后山后，却再也找不到他了。
回忆戛然而止。
女子低下头沉默不语。
一旁的男子也不做声。
片刻后，男子终是道：“草药好了，进去喝药吧……”
女子看了看他，笑道：“好。”
也许她不会知道，当年那样的场景根本不是什么神奇的丝线所为，那样的场景，是只有龙蚕费劲一生的功力吐出的丝才可以实现。
也许他一早便知她的心愿。
那盒丝线也只是他能给她的最后礼物。
可是他愿意。
后来她在一夜之间崩溃，精神也只逗留在认识他之后。
她的哥哥看不下去，只好找人来扮作他。
带着她隐居山林，为她守着这个美好的梦。

铁马金戈。
一身戎装。
离别的时候，那般的依依不舍，少年的手很温暖，暖到她不想放开。
“我会回来的。”
少年笑着说道。
夕阳拉长了他的身影。那场离别甚至没有让她记下他的容颜。
“我会等你。”
就算风华不再，也不会放弃。
拱桥弯弯，瓦片带霜。
伊人深闺，小道缓缓的斑驳城墙。
待青丝及地，也不见半点回音。
这一别已数年，少年的身影仿佛模糊起来，不曾记得他俊俏的模样，只记得那温暖。
年少正好，她却迟迟不嫁。
“他还没有回来，他征战沙场，回来的时候一定精疲力尽，如果我不在的话，他会孤独的。”
女子笑道。
岁月无声也让人害怕。
梦中楼上月下，站着眉目依旧的他。
一样的戎装，一样的气血方刚。
只是城墙已破，到处一片烟火海。
“国破了吗，他怎么还不回来……”已经残破不堪的白衣，与这火海极不相符。
“你不回来啊……是要和我玩躲猫猫吗？好啊……我一定会找到你。”笑靥如花的面孔一沉不变。
徒步登上城墙的高台，台下是无数的骑军。
他们手中的火把与周围的火融合成一片，刺得她眼睛生疼。可即使这样也不会闭眼，闭眼了就看不见了，看不见他了。
“抓住她！！”
震耳欲聋的叫喊声让她不禁皱眉道：“吵什么！你们这样大声叫嚷，他回来我就听不见了！”
耳边浮起那些话语。
“你们的国家已经败了，那支征战的军队啊，哈，恐怕早就随风而去了啊！！”
“……
是这样吗……”
败了啊。
败了……
眼角滑落的物体映着火海。
君在我在，君亡我亡。
你既如此狠心，也怪不得我。
纵然跃下的瞬间，天边又是一抹夕阳。
少年骑马远去的身影还历历在目，可如今却是物是人非。
……
“你会活着回来的对吧？”
“相信我会的。”
“我在这里等你，你要回来娶我。”
“希望回来的时候，可以喝到你为我泡的茶。”
“嗯。”
谁家翩翩少年郎
修行未满恋海棠
无情不似多情苦
梦断溪谷白发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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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坐在疾驰的马车里，撕心裂肺的哭喊，她泪眼所及的方向，是成群染上瘟疫奄奄一息的人们，染病的人群中，游走着两个坚毅的身影，他们悉心为病患诊脉，喂药，一刻也不回头看自己的女儿。
身影来来往往不断，直到他们也双双倒在人群中。
女孩在孤独中长大，她爱上了一个少年，她与少年指腹为婚，长大后更得以师从一处，他们都天资过人，出类拔萃，日日夜夜形影不离的修习武术，练刻板的师父都夸他们是天作之合。
大婚前夜，女子摸着母亲给自己的嫁衣喜极而泣，兴奋地无法入睡。即将成为她相公的少年叩响窗棂，温柔的唤她出去见面。她知道于理不合，却不忍辜负那双晶灿的眼睛。
那个时候天上有满盈的月，身前有亭亭如盖的影子，她悄悄的在心中许愿，期盼能一生一世都这般走下去。
只可惜天从来不逐人意。
他把女子带到海边，满月的清辉之下，清凉的海风之中，冷笑着一招将她击倒在地。
岩石的阴影后有人走出来，那少女狰狞着，掏出匕首一刀又一刀往动弹不得的她身上刺，而她已经不觉得痛了，当看到少年脸上蓄谋已久终于得逞的笑容时，她已经死了。
他们将她刺成一个血葫芦，而后被扔进波涛汹涌的大海里，意识消弭的一刹那，月光照在奸夫淫妇的脸上。
只是意识迷糊的她已不再记得那人的容貌。
任凭海水打在她身上，深入进伤口里。
记忆随风而去。
再次醒来时一切皆已不同。
视线所及之处一片荒芜，满城是瘟疫的人。
她从梦魇中醒来，抚了抚脑袋，梦中她一身红衣，梦中清冷的月光，梦中笑颜如花的少年。
一切似曾相识。
罢了不去管那么多。
清风拂过脸颊，女子脸上布满笑靥，她相信，一定可以击垮瘟疫。
时间不停，循环往复。
春天已经来了，待春过去，秋来到之时，也会记得曾有一人出现过，又消失吧……

她是戏子。
他是书生。
江南是个美丽的地方，她在这里吟唱，在这里生长，他是她儿时的玩伴，是她一心倾慕的人。她的每一回眸都希望可以看见他，就算他不守规矩的在一旁嗑瓜子，她也是一笑而过。
他爱看她唱戏，她的曲子总是那么凄美，她的每一次回眸都可以让他看得痴迷。只是那样的美一定不会落在他这里。
悠扬婉转的音色让他沉迷不已。
雨滴打在青石板上，沾湿了她的裙角。
油纸伞上有一朵开放的红蔷薇。
书生要去赶考了。
她来不及卸下脸上的戏装，便连赶来城外。
视线所及之处是无数赶考的马车，一辆，另一辆。
他在哪里？
不，他家不是很富有，他应该不会乘马车去。
她倏地改变方向，沿着城外的泥泞小路一路狂奔，雨点打在她头发上，纸伞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溅起泥浆。
远处的春燕站在树枝上，目送着赶考的人们。
当她回过头时却已经发现，走了啊。
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戏子就不用被尊重吗。
会回来的。
只要一直待在这里。
“一直这么唱下去，他听到我的曲子，一定会回来。”
年复一年，时光穿梭。
每一月她便来到桥边，穿着戏装，被笔描过的眼角上扬，已看不清原本的样子。
撑着纸伞，站在桥边，注视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寻找着某个身影。
都去哪里了呢……
赶考的人啊。
宛转悠扬的声音不觉传进过往的人群耳中。
路边摆摊的人不觉叹气。
世道纷乱。
那支上京赶考的车队早在路途之中就被杀了啊……
到头来也只不过是痴男怨女，你情我愿。
她会一直等下去。
等那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黄昏。
是谁家的清笛渐响渐远。
响过浮生多少年。
西风拂过楼阙。
谁峨眉微皱，袖舞流年。
不如就此相忘于尘世间，今夜无风无月星河天悬。
听罢笛声绕云烟，看却花谢离恨天。
再相见方知浮生未歇。
今昔一别，一别永年。
苍山负雪，浮生未歇。
叹只叹他轻许了誓言，他不见，她守韶华向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