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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唱 - 【小说】楼兰绘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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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2013-07-19 15:34回复
    所有的2楼都是我的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13-07-19 1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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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说在哪呢。。


      3楼2013-07-19 1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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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部分 楔子(2)
        “咦?这是什么?”凌宇目光一转,留意到美人的身上还放着一卷羊皮,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李教授正要出言阻止,但他已经碰到了那卷羊皮。就在他的手指和那羊皮接触到的一瞬间,一阵剧烈的刺痛突然从指尖传了过来!凌宇大惊之下忙缩回了手,再低头看自己的手,并没发现有什么异样,也就没有在意。但随行的罗布泊向导奥克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只扫了一眼就神色大变,干脆利落地说道:
        “凌宇,你必须跟我去见我的波瓦(爷爷)!”
        “为什么?”他自然是一头雾水,这和奥克的爷爷有什么关系?
        “马上就去!带着这卷羊皮去,晚了你就没命了。”奥克接下来的话更是令大家吓了一跳。
        凌宇先是愣了愣,随即就笑了起来:“奥克,我知道你一向喜欢开玩笑,不过……”
        “凌宇,你最好还是听奥克的话。”李教授神色凝重地打断了他的话,“要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事情是科学所不能解释的。一切还是谨慎为好。”
        将近黄昏时分,凌宇已经跟着奥克到了他的波瓦所居住的地方。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想象竟然还有人能够生活在条件如此恶劣的罗布泊。
        人类的生存能力总是令神也要为之惊叹。
        奥克的波瓦就住在一间简陋的小平房里,老人那枯树般的皮肤险些让凌宇以为看到了一具没有保存好的干尸。奥克对着老人说了几句本地方言,只见老人的面色也微微一变。他示意凌宇将手伸过去,细细查看了一番后也说了几句方言。
        “奥克,到底是怎么回事?”凌宇忍不住地发问。
        奥克以一种高深莫测的神情静静地注视着他,说:“我果然猜得没错。凌宇,你中了古代西域的蛊术。”
        “什么?”凌宇的大脑机能在停顿了几秒后又重新转动起来,他忍不住哈哈大笑,接着说,“你是说我中了蛊?而且还是三千多年前的蛊?这也太可笑了吧!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这种蛊是将自己的头发和蚰虫磨成粉,然后将粉末撒在下蛊的东西上。只要是第一个接触到那样东西的人,就会中招。”奥克并不理会他的取笑继续正色说道,“你别小看这种蛊,如果不能及时解蛊的话,你体内的血液就会逐渐被黑色的恶血所代替,至于后果我不说你也能猜得到。你看,你的食指指甲已经开始发黑了,等到全部指甲都发黑的时候你就会全身腐烂而死。”
        “啊!”凌宇的目光刚落在自己的指甲上就发出了一声低呼。
        这怎么可能!刚刚还没什么异样的食指指甲竟然真的变成了青黑色!
        他这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惴惴不安地问道:“奥克,这有解决的办法吗?你的波瓦见多识广,应该知道怎么破解吧?我可不想莫名其妙地死在这种蛊术下。”
        奥克又和老人耳语了几句,转过头对他说道:“其实解除蛊术也不是很难。我不是让你带了那卷羊皮吗?只要将那卷羊皮上所记载的文字全部看完,然后烧毁,这个蛊就算是解除了。”
        他的话音刚落,凌宇就急忙将那卷罪魁祸首的羊皮展了开来,乍看之下顿时脑后一阵发凉,这羊皮卷上面竟然没有一个字!
        “这叫我怎么看?而且就算是有文字,那也是我看不懂的文字吧?”他有点急了,毕竟这可是关系到自己的身家性命。他凌少爷只有二十三岁,还有大把大把的似锦前程等着他呢。
        奥克似乎并没听见他的问话,而是忽然捏住了凌宇的手,迅速地在他的指尖划了一小刀!
        还没等凌宇反应过来,一小股深黑色的血水就从他的指尖涌了出来,正好滴落在羊皮上。几乎是在同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被黑色血水浸染到的地方竟然缓缓地出现了一排排字迹!
        “怎么会这样!”凌宇忍不住惊叫起来,他相信此时自己的脸上必定血色皆无。
        奥克手脚利索地在他指尖抹了一把土灰,立即就止住了血。接着他又平声静气地说道:“每隔三天,你都要用这个方法排除部分恶血,也只有这些恶血才能显现羊皮卷上的文字。等你的恶血排干净时,这卷羊皮上所记载的东西也能看完了。不过记住,每天恶血所生成的量并不是太多,所以只能循序渐进。明白了吗?”
        凌宇点了点头,紧紧地盯着那些浮现出来的文字,使劲儿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地喃喃道:“奇怪了,这怎么会是中文?”
        奥克在一旁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说道:“想必你是这卷羊皮,不,或许是这位微笑公主的有缘人。”
        “我不明白,下这种蛊的人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就是为了让别人看完这卷羊皮?这也太费周折了吧!而且还是这么恶毒的蛊!”凌宇又怒又惊。
        奥克的脸上又露出了那种略带诡秘的神色,幽幽地说了一句:“命运的安排从来就不会是偶然的。”
        凌宇似懂非懂地低下头,重新将目光投在了那一排排俊秀的字迹上。
        沙漠上的热风不停地吹着,也吹开了那千年前的古老长卷……夜空里的繁星恍若化做了一道道明亮的光流,像流星般迅速地从身边掠过,仿佛正在穿过遥远的时空、历史的长河,将漫长的岁月都无情地抛在身后……
        谜一样的文字,静静地将他带入了两千年前的那个世界……


        5楼2013-07-19 1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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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行刑(1)
          此时正值西域深秋,城中干燥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寒意。傍晚的夕阳斜照在泛黄的胡杨叶上,折射出一片连绵不断的灿烂金色。枝条细柔的柽柳在风中轻轻摆动,姿态婆娑如波斯舞女。穿城而过的孔雀河旁葭苇丛生,碧波荡漾,不时还传来捕鱼人的阵阵欢声笑语。
          这是公元前楼兰王国再寻常不过的一天。
          但对于年仅八岁的那罗来说,这一天却是她人生中最为黑暗的日子。
          因为……再过半个时辰,她的爹娘就要依照楼兰国律法被当众施以斩刑了。
          此刻的那罗,正赤足狂奔在城西南边那片茂密的胡杨林里,这是她所知道的通往刑场唯一的路。
          无法遏制的泪水模糊了眼前的景物,她不在乎。
          柔嫩的双脚被尖砺的沙石磨得伤痕累累,她不在乎。
          被婶婶用花瓶砸破的额头还在流着血,她不在乎。
          饿了两天的身体几乎已经无法支撑起更多的负荷,她不在乎。
          不在乎!什么都不在乎!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只要不停地往前跑,就能见到爹娘最后一面了!
          两旁的胡杨林飞快地从身旁倒掠,呼呼的风声从耳边呼呼而过。她想要快一点,再快一点!就在前方的不远处,她几乎能看到那条通往刑场的大路了!
          再跑几十步,只要再跑几十步……
          “砰!”或许是她太过着急的关系,刚跑出胡杨林却不偏不倚地撞在了一辆正巧经过的马车上。驾车的马夫猛地勒住了缰绳,立即神色慌张地转头探向车内。一旁随行的侍卫打扮的男人也急忙下了马,诚惶诚恐地对着车内的人轻声询问了几句。
          那罗也顾不得被撞伤的脚踝,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打算再继续跑。
          “等一下!你这死小孩,撞了我的马车还想逃?”还没等她迈开脚步,从马车上轻巧地跳下了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男孩,只见他头戴红色尖顶毡帽,脚踏鹿皮短靴,面目俊秀非常,一身贵气袭人,看起来就不像寻常人家的孩子。
          那罗现在根本没有心思和他纠缠,理都没理他掉头就走。谁知就在她转过头的一瞬,脖子上已然挨了重重一鞭,突如其来的疼痛令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居然敢连我的话都不回?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小男孩手持着马鞭,气势汹汹地瞪大了他那双浅褐色的眼睛,又朝着那个侍卫尖声喊道,“阿索,你马上把这个死小孩给我抓起来!”
          阿索应了一声,二话不说就将小小的那罗拎到了男孩的面前。
          “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的错!”那罗急得都快要哭出来了,“我的爹娘就快要死了,我要去见他们最后一面,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们了,所以不要抓我好不好?随便你打我骂我都可以,只要你肯让我走!”
          男孩的眼珠滴溜溜一转,说:“这样啊,听起来还真可怜呢。那么你跪下来求我。”
          那罗咬了咬嘴唇,扑通一声跪在了他的面前,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苦苦哀求:“求求你,放我走!让我见我爹娘最后一面!求求你了!”
          虽然爹娘教过她,人要活得有骨气,不能随便下跪,但现在形势紧迫,只要能让她见爹娘最后一面,她愿意做任何事情。
          男孩得意地眯起了眼睛,哧哧地笑道:“我只是说让你跪下来求我,可没说一定会放你走哦。”
          听到这句话,又想到爹娘那里已经要开始行刑,那罗只觉得一股悲伤夹杂着怒气涌上心头。当对方那尖锐的嘲笑声再次传入耳中时,她更加难以抑制自己的情绪了,顺手从地上摸了一块石头不由分说地就对准男孩的鼻子狠狠地砸了下去!


          6楼2013-07-19 1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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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行刑(3)
            她的生命就是那么轻贱吗?
            “这个游戏真是好玩啊!”马车里的男孩兴奋地探出了头催促着车夫,“再快一点儿,再快一点儿!”
            “别拖死她了,让她继续跟着跑。”少年温柔的声音听起来却让人不寒而栗,“慢一些,太快死了就没意思了。”
            车夫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只得遵照他们的吩咐放慢了速度。那罗总算是有了缓口气的时间,强撑起身体跌跌撞撞地又跟着马车跑了起来。
            她不能死。
            绝对不能死。
            也不知道跑了多少路,身上磨破了多少处,就在她快要支撑不下去的时候,马车却忽然像是发了善心般地停了下来。几乎是在马车停下来的一瞬间,那罗也浑身瘫软地摔倒在了车轮旁。
            “怎么了?”少年略带不悦地先发出了声音。
            阿索似乎有些紧张:“殿下,前面……前面好像是……”
            那男孩早已按捺不住,探出脑袋一看,脸上竟露出了几分难得的怯色:“哥哥,是……是却胡侯须车大人。”
            “须车?”少年微微蹙起了眉,只听帘子外已经传来了那个他不想听见的声音:“两位殿下,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宫了吧?”
            少年优雅地掀开了帘子,莞尔一笑:“原来是却胡侯大人。不好意思,我们正打算回去呢。”
            须车并没有接他的话,而是冷冷地看了阿索一眼,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带两位殿下私自出宫,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就是有一百条贱命都不够赔。”
            阿索也早料到了这样的后果,紧抿着唇不出声,任由对方责骂。
            须车的目光一转,突然发现了被拴在马车后的那罗。他不由得脸色微变,沉声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死小孩打了我,所以给她一点教训而已。”男孩在却胡侯面前嚣张的气焰明显弱了几分。尽管自己和哥哥贵为王子,但他们都是地位平平的侧妃之子。而眼前的须车却是楼兰王后最为宠爱的亲弟弟,而且楼兰王国历代都是由却胡侯执掌兵权,所以此人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得罪的。
            须车也没说什么,瞪了他一眼就径直走到了马车后。
            那个小女孩全身上下都遍布着深深浅浅的伤痕,原本就破旧不堪的衣衫此刻已经衣不蔽体,小小的身体缩成了一团且不可抑制地轻轻颤抖着,那双鲜血淋淋的赤足更是让人惨不忍睹……
            此情此景令他不禁心生怜意,不假思索地脱下了自己的外袍罩在了她的身上。
            那罗的身体猛然一震,不敢相信地抬起头。阳光照射在她的眼睛里有些轻微的疼痛,逆着刺目的亮光她看到了那个年轻男子的身影——垂落在腰间的浅褐色长发丝毫不显柔媚之态,修长的身姿带着无可挑剔的美感,俊俏的五官透出一股勃勃英气,耳垂上的绿松石耳环散发着柔和的光泽……被他明净温和的目光注视着,就像是被一层泛着暖意的阳光裹住了身子,就连本来冰冷的心脏都逐渐有了温度。
            须车在看清这个小女孩的脸庞时也微微一愣,倒不是因为她的容貌,而是她眼中那股罕见的倔犟劲儿。在这样的情形下,换做是普通女孩子早就泣不成声了。可这个小女孩的眼神却让他联想到了某种尖牙利齿的小动物。
            “已经没事了。你快些回家去吧。”他边说边替她松了绑。
            那罗死死地盯着他,忽然扑通一声在他面前跪了下来:“这位大人,求求您现在带我去刑场!只要能见到我爹娘最后一面,就算是要我立即去死我也心甘情愿!”


            8楼2013-07-19 1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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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行刑(4)
              须车脸色微变,脱口道:“你爹娘难道就是——”他没再说下去,伸手将那罗抱到了马背上,匆匆策马而去。
              “哥哥,这个却胡侯真是该死!我都没玩尽兴!”男孩看着绝尘而去的两人愤愤道。
              少年的半边侧脸不知何时隐入了阴影之中,温柔的语调在此时听来却是带着几分冷酷森然:“三弟,再忍耐一段时间。”
              楼兰城的刑场里里外外已经围了不少人。在高高的木头搭起的刑台上,一对年纪三十多岁的男女被缚住了双手垂首跪在那里。和平时常见的囚徒不同,两人的脸上俱是平静之色,丝毫都看不出有任何惊慌失措的表情。女子的相貌非常普通,勉强称得上秀气而已,但那男子绝美无双的容颜却引来了围观者的低声议论。
              须车带着那罗赶到这里的时候,行刑还没有开始。那罗一见到自己的爹娘,眼睛顿时就红了,她的血液仿佛突然像着火一般燃烧起来,焚灼着身体的每一个部分、每一个器官,她的呼吸变得异常艰难,全身僵硬却又不受控制地颤抖。她努力想让自己镇定一些、冷静一些,却是那么难以做到。当一个人必须直面亲人的死亡时,心底涌起的那种绝望完全超过人生中所经历过的所有痛苦。
              更何况,她不过是一个年仅八岁的孩子。
              但有时候,一个人的长大,也往往只是在一瞬间。
              须车将那罗抱下了马,想让她尽快能和自己的爹娘作最后的告别。可出乎他的意料,这女孩朝前走了几步就停了下来。
              “怎么了?”他走到了她的身边。
              “我怕我爹娘看到我。”她的回答令须车有些不解。
              “为什么……不让你爹娘知道你在这里?难道你不想再对你爹娘最后说些什么?”须车疑惑地看着她,“你该知道,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那罗的脸上流露出一种奇怪的神色,低声道:“若是爹娘知道我亲眼见到他们被杀,一定会心有不安。还是这样的好,这样他们就会以为我丝毫不知情。我说了是我去见爹娘最后一面,而不是让他们见我最后一面。”
              须车略带诧异地看了看她,这个小女孩看上去也不过只有七八岁,但说起话来却怎么也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孩子。
              随着行刑官的一声令下,刽子手手起刀落——
              纷飞的血花,照不出悲伤的瞳色;来自地狱的刀光,映不出来自心底的绝望。无边无际的血色犹如潮水从四周压抑地涌上来。
              在那罗的世界里,这一刻,没有出口,没有光。
              一片黑暗。
              她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
              须车有些担心地望向了那个女孩,却见她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居然连一滴眼泪也没有掉下来。她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仿佛整个人置身于一片鸿蒙初辟的混沌虚幻中,眼前所发生的任何事都不再和她有关。
              在沉默了几分钟后,她忽然转身朝着另外一个方向缓缓走去。
              “小姑娘,你要去哪里?”他忍不住问道。
              那罗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竟然对他露出了一抹平静恬淡的微笑,那是个非常非常温暖的笑容。
              “谢谢你,我总算见到了爹娘的最后一面。现在也该是时候回去了。”
              须车静静地望着她,他忽然觉得自己被这个看起来温暖的笑容刺痛了。这个笑容就像是藏着一把锐利的刀刃,在不经意间轻轻划过他的胸口,在心脏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痕迹。
              深秋的西域早晚温差极大,尽管夕阳还在天空中流连不去,但吹来的风却早已冷得令人直打哆嗦了。那罗面无表情地走在回家的青石板路上,脚底的伤口还在不断地渗出鲜血。每走一步,都带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9楼2013-07-19 1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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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行刑(5)
                这疼痛,一点一点,融进她的骨、她的血、她的灵魂。
                她的眼前仿佛垂下了重重的纱帐,遮掩住了周围的事物,亦隔绝了她的世界。她听不到身旁嘈杂的喧闹,也看不到来来往往的过客。
                回到城西家里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
                确切地说,这并不是她自己的家。自从父母获罪被押入大牢之后,她就和叔叔婶婶一起被赶到了这个地方。城西这一片所居住的基本上都是穷苦人家,所有的房屋全是由木头建造,几乎看不到一间砖瓦房,就连院墙也是由芦苇或柳条扎成束后再抹上黏土勉强筑成的。
                天上的月亮散发着淡淡的光,那光线是那么的微弱,像是怎样都穿不透这无边的黑暗。
                那罗刚一踏进家门,就迎面被人抽了一记响亮的耳光,同时传入耳中的是她所熟悉的责骂声:“你这死丫头怎么还有胆子回来!有本事逃走就别回来!你说你到底死到哪里去了?是不是偷偷去看你爹娘行刑了?你说!”
                那罗捂住了肿起半边高的左脸,待嗡嗡耳鸣声停下后才看了一眼气急败坏的婶婶,却仍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你这个死丫头居然还敢不回答!我叫你不说话!叫你不说话!”婶婶更是大怒,顺手拔下了头上的簪子就朝她熟练地戳了下去。殷红的血珠,立即就从那罗白皙的肌肤上涌了出来,就像是初冬的雪地上绽放了一朵小小的血色之花。
                一朵,接着一朵。
                那罗忍着痛死死地咬着嘴唇,任由她发了疯似的在自己的手臂上胡乱戳刺,偏偏就是不肯开口说一个字。
                “阿娅,停手!”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身材中等的男子匆匆进来拦在了那罗的面前,对着那女人一脸无奈地道,“阿娅,你这又是在干什么?毕竟他们是她的亲生父母,那罗想见大哥大嫂最后一面也是人之常情。”
                “你懂什么!我们已经被你大哥大嫂连累到这个地步,从昔日豪华的府邸搬到了现在这个鬼地方,好不容易留下了一条性命。这死丫头倒好,还要去看什么行刑,非得和他们扯上点儿关系。万一她再惹点儿什么事我们就连性命都不保了!我们死了倒也算了,可洛迦才只有五岁啊!”
                “好了好了,阿娅,你消消气。今天也累了一天,早些去休息吧。”男子只得好言相劝,顺着她的话转移了方向,“你也不去看看洛迦睡了没?”
                提及女儿,阿娅这才余怒未消地哼了一声:“行了,今天的事就这么算了。不过该罚的还是要罚,今晚就让这丫头睡院子后面的羊圈,没我的允许不准进屋子!”
                男子面露为难之色:“可是阿娅,这晚上寒气深重,万一……”
                “要不然你也给我滚出去。”阿娅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进了里面的房间,顺手还重重地关上了门。
                半晌这男子才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哑声道:“对不起,那罗。你婶婶自从搬到这里之后就性情大变,将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到了你的身上。是叔叔没用,让你受委屈了。”
                那罗动了动嘴唇,低声道:“叔叔婶婶没有赶我走,我该感激才对。”
                “那罗你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只可惜啊……”他顿了顿,又迟疑地问道,“他们……去得可安详?”
                那罗自然明白他指的“他们”是谁,不禁眼圈一红,神色黯然地点了点头。
                “喂喂,阿善,你听说了吗?”门外忽然传来了邻居老三兴奋的声音。
                男子连忙应了一声:“什么事?”
                “听说今天有一支汉使队伍在附近被劫杀了,啧啧,好像是一个活口也没留下。”


                10楼2013-07-19 1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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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行刑(6)
                  听到这个消息,男子倒有些不以为然:“这也不是新鲜事儿了。我们楼兰人又不是第一次劫杀汉使和商队。丝绸之路的南北两道都要通过我们楼兰所控制的地方,有人频起谋财之心也不稀奇。况且我们现在有匈奴做靠山,楼兰国当前最受宠的达娜王妃也是来自匈奴,杀几个汉使没什么大不了。就算是大汉的皇帝也鞭长莫及。”
                  “这次不是我们楼兰人干的,是匈奴骑兵。也活该这些汉人倒霉,碰到我们说不定还能留下性命,容貌清秀的多半会被卖身为奴。碰到匈奴人那是根本别想活下来了。”
                  阿善还想说什么,却听到里屋的妻子不耐烦地叫他进去,只得赶紧收了声。在进房间前他又为难地看了看那罗:“那晚上……”
                  那罗垂下了眼睫:“以前又不是没睡过。叔叔请放心,我死不了。”说完,她就转身出了屋子,径直走向了院子后面的羊圈。羊圈里的几只羊现在差不多就是叔叔家的全部财产。之前她每次惹了婶婶生气,也必定是被赶到这里与羊共眠。
                  还没踏进羊圈前,那罗就惊讶地发现了地上有几点暗红色的血迹。起初她还以为是羊出了什么事,直到拔开了角落里的草垛,她才明白那些血迹的由来。
                  此时此刻,在浅黄色的干草上竟然躺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乌黑的长发散乱地落在两侧,犹如黑夜里最迷幻的梦境徐徐铺开,有几绺细碎的发丝垂落于额前,将他那莹白的肌肤映照得更是如初雪暖玉。黛青色的双眉微微蹙起,仿佛轻风拂过的春日柳叶,纤细而清丽。而与这般美丽容颜形成强烈对比的,是他满身的血迹斑斑。看起来这位少年是受了不轻的伤。
                  从窗外透进来的冷冷月光,恍若深秋时节的湖水,在昏暗的羊圈内轻轻荡漾,反射着极其微弱的光亮。
                  尽管那罗年纪尚小,但她从小就看惯了父亲替族人处理伤口的场面,所以也并不是太惊慌。当害怕的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之后,她定了定神,急忙弯下腰查看那少年的伤势。只见他的右手臂和后背各被砍了一刀,其中手臂的那道伤口深至见骨,但所幸这两刀都没有伤及要害。最为严重的应该是他左肩上所中的那一箭,箭头看起来入肉极深,若是轻易拔出来他说不定就会当场丧命。
                  那罗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愣了几秒后决定先帮他止血再说。
                  她回忆起父亲以前常用的止血方法,于是就依样画葫芦,取了些柴草烧成的灰加水调成糊状,小心翼翼地抹在了他的伤口上。
                  或许是由于触及痛处的关系,少年忽然发出了一丝低低的呻吟,长睫紧敛,如同破蛹而出的蝴蝶受了惊般密密地颤动着,缓缓露出了蝶翼掩映下的狭长的双眸,那深邃的瞳人透出了一种平静中暗藏凌厉的漆黑。
                  从他睁开眼睛的那一瞬开始,那罗就没有再移开自己的目光。
                  这是一双多么美丽的黑眼睛。那一点生动无比的黑色就像是钻进了她的心里。即使过了很多很多年,纵然她已经忘却了他的容颜,也绝对不会忘记那双眼睛在暗夜中所闪耀的光芒。
                  “是你——帮我止了血?”少年的目光落在了已被处理过的伤口上,眼眸深处迅速闪过了一丝讶色,显然并不能相信这一切是眼前的小姑娘所为。由于受了伤的关系,他的语气听起来极为虚弱乏力,但神志意识倒还算是清醒。
                  “我的阿爹以前是族里的巫医,所以我也懂一些简单的止血方法。”那罗指了指他的肩膀,“可是这里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阿爹曾经说过,这个是不能随意拔出来的,否则可能会因为失血过多而危及性命。”


                  11楼2013-07-19 1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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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行刑(7)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小小年纪就……”少年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想要以深呼吸来稍稍缓解一下伤口的剧痛。再抬起头时他的脸上已露出了警惕之色,“那么除了你之外,还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吗?”
                    “没有。”那罗答得干脆,“我也不会告诉其他人的。不过你的伤……如果不尽快处理的话是会死的。”
                    少年伸手握住了插在肩上的箭翎,沉吟片刻后提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对了,你有匕首之类的利器吗?我想借用一下。”
                    那罗想了想,二话不说就转身飞快地跑出了羊圈。等她连奔带跑折回到了这里时,手上已经多了一把镶嵌着绿松石的匕首。
                    “这是我阿爹留给我的匕首……你看能用吗?”
                    少年微微抿了抿苍白的嘴角,强提了一口气再次发出了声音:“多谢了。那么接下来,你能再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忙?”
                    少年正视着她的眼睛,漆黑的瞳人中蕴涵着奇特的暗光:“请你用这把匕首帮我将这支箭剜出来。我的右手受了重伤,没法用力,所以只能请你帮忙了。”
                    听到他的话,那罗不禁吓了一跳,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摇头:“你是说剜肉取箭?不行不行!我以前是见阿爹用过这个法子。可是那必须先用曼陀罗和莨菪子做的麻药镇痛才可以啊,不然你会活活疼死的!”
                    少年的眸光一暗,面无表情地侧过了脸:“我挨得住。”
                    “但是……”那罗露出了一脸的为难,“我从来没做过这个……”
                    “没关系,只要将箭剜出来就行。你是巫医的女儿,这对你来说并不是那么难的。”
                    “可是我只是看过阿爹行医,最多也就是和阿娘一起帮小黑接过骨……”
                    “那就行了。“少年有点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你就把我当成小黑好了。”
                    那罗面色尴尬地小声回了一句:“可是……小黑是我家的小狗……”
                    少年的神色有短暂的一滞,似有些无奈地问道:“那你帮你家小黑接骨时用了麻药没?”
                    那罗摇了摇头:”阿爹说麻药提炼出来不容易,所以不让小黑用。”
                    “那小黑死了没?”少年捂住了胸口,只怕再说下去自己要吐血了。
                    “没……”
                    “那么我也不会死。”
                    那罗盯了他一阵子,说:“我真的没把握,而且,真的会很痛……你受得了吗?”
                    “放心,比这更痛的失去亲人之痛我都经历了。这些小疼痛又算得了什么?”他的眼角深处浮现出令人不易察觉的伤感。
                    他的话骤然触动了那罗内心深处最脆弱的部分,仿佛有一圈一圈的水波荡漾开来,沉淀下了层层叠叠的悲哀。同样失去亲人的她,对眼前的少年难免滋生出了同病相怜的怜惜之情。
                    她一咬牙道:“好,我帮你。不过你要答应我,万一你死了千万别来找我。”
                    少年垂下了眼睑,似是要遮掩住一丝极淡的笑意:“放心,我做了鬼也不找你。”
                    那罗这才放心地点起了一支蜡烛,学着父亲的样子先将匕首搁在烛火上烧了烧,随即用它割开了少年肩膀上的衣衫。直到这时,她才算是看清了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尽管血已被暂时止住,但那皮肉外翻、血肉模糊的样子还是令她的手微微一抖。匕首虽然握在手中,却怎么也刺不下去。那罗不禁抬眼望了少年一眼,但他看着她的眼神只表达出一个意思:快点动手。
                    那罗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她举起了匕首,对准伤口缓缓地扎了进去。当冰冷坚硬的刀身和滚烫柔软的皮肉刚一接触的刹那,她明显感到他的身体痉挛了一下。
                    “继续。”少年皱了皱眉,似是对她忽然停了下来有所不满。
                    那罗犹豫了一瞬,索性横下心来,将刀尖往旁边一拉——少年疼得全身发抖,却还是紧咬牙关,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仿佛正在压抑着剧痛。
                    “很痛吧?你忍忍啊……”那罗的心里又是一慌。
                    “看到箭头了吗?”待她捣鼓了一阵后,少年忍痛开了口。他的声音虽然微弱却带着和本人年纪不符的平静。
                    “看……看到了。”她只觉得自己的手直发软。
                    “很好。将旁边的皮肉剜开,然后待箭头松动时就将它轻轻地取出来。”少年表现出来的镇定令那罗相当吃惊。看他比自己也大不了几岁,可这份从容冷静却是让很多大人都自叹不如吧。
                    这个少年,到底是什么来历?
                    她应了一声,小心地剜开了箭头旁边的肌肉。每剜一下,那疼痛就如同夏季阵雨,一阵连着一阵重重地打在少年身上,痛得他气血翻涌,险些晕了过去。
                    “你若是太痛就喊出来,小黑那时就叫得可大声了。”听她这么一劝,少年更是紧紧抿住了嘴唇,死活都不发出任何声音。
                    经过一段时间的死寂之后,那罗好不容易将那支箭取了出来。在看到箭柄上的花纹时,她不禁一惊,脱口道:“是匈奴人的箭?”


                    12楼2013-07-19 1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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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逃亡(1)
                      流光……
                      那罗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美好的名字,美好的声音,或许,还有美好的容貌。
                      ——却拥有一颗那么冷酷的心。
                      那罗等了一会儿,却没听到对方的回答。她下意识地抬头一望,只见少年面白似纸,双眼紧闭,唇色惨淡,已然说不出话来。按他的伤势来看,能强撑这么久算是相当不容易了。此刻少年的身体和精神就像是到了双重极限,刚才的剜肉取箭终于令他耗尽了差不多最后一丝元气。
                      他那漆黑的长发如同一股幽幽冷泉流泻在地面上,被自己的鲜血染上了点点的暗红色,沉重的黑色与浓稠的红色交织在一起,显现出了某种极为残忍诡异的美感。月色如雪,映照出了他那雅致出尘的面容,如同漫长的夜里漫长的梦,令人不禁心生虚幻之感。
                      “你就先暂时在这里待两天养伤吧。反正我叔叔婶婶也从不进这羊圈,不会有人知道你在这里的。”那罗边说边把旁边的干草盖到了他的身上。
                      少年还是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那罗替他处理完伤口之后吹灭了蜡烛,熟门熟路地走到了羊圈的角落里,往干草堆里一靠,倒头就睡了下去。
                      月亮不知何时隐入了云层中,她所能见到的只是一片漆黑——就像是望不到底的深渊。
                      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她又怎么可能睡得着?
                      在短短一天里,她失去了最爱的至亲。
                      也是这个世上最爱她的人。
                      那种茫茫天地间仅剩下自己一人的孤独感和恐惧感,是用任何语言都无法形容的。
                      这一晚,那罗辗转反侧彻夜未眠,其间还起来探了两次少年的鼻息。幸好对方的呼吸还算平稳,才让她稍稍放了心。
                      看样子,他的命算是保住了。
                      这多少缓解了一些她心中的悲伤郁卒之情。
                      天刚蒙蒙亮,那罗就像往常一样准备去孔雀河附近水草多的地方放羊。如果再晚点起来,婶婶多半会将她骂个狗血喷头。这些粗活她以前从没沾过手,但现在一切早已今非昔比。前不久因为走失了一只羊她还被婶婶狠狠地毒打了一顿,到现在手臂上的疤痕还清晰在目。尽管脚上的伤依旧疼痛难忍,但现实的残酷还是让她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临出发前,她还不忘用剩下的干草将少年整个人遮得严严实实。这样即使有人进了羊圈,也很难发现他的存在。
                      出了门,她抬起头,只见天空中弥漫着一种朦朦胧胧的浅灰色,云层的边缘已隐约呈现出了一片极淡极淡的明紫。
                      天,很快就要亮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默默地告诉自己一定要继续撑下去。
                      这个世上最爱她的人已经离开了。
                      所以,她更要好好爱自己。
                      比——任何人都要爱自己。
                      那罗放羊回来时,叔叔一家人已经用完了晚饭,只给她留下了一些蚕豆、粟米和一堆鱼头鱼尾。那罗也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残羹冷炙,反正吃了这么多天也没被饿死,寄人篱下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她往嘴里扒了半碗,想了想又将剩下的先放到了旁边。
                      “姐姐,姐姐……”一个细细软软的声音忽然传入了她的耳中。那罗回过头,只见身后一个五六岁左右的小女孩正冲着她招手。如果说在这个所谓的家里还能感受到那么一丝丝温暖的话,那就是来自她的这个小堂妹洛迦。洛迦的长相随叔叔,所以和那罗也有几分相像,尤其是那双琉璃色的漂亮眼睛,几乎就是一模一样,就像是黎明到来时天空所呈现出来的那种明暖色调。


                      13楼2013-07-19 1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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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逃亡(2)
                        那罗有些无奈地将面饼推了开去:“洛迦,你又把自己的那一半留给我了?姐姐不是说过了吗?以后不许再这样做了。”她的小堂妹虽然年纪尚小,很多事也懵懂不明,但对她却是非常友善,经常会留下自己食物的一部分,偷偷拿来给她。
                        “姐姐吃……洛迦吃不完……”妹妹才不管她说了些什么,将面饼朝她面前一放就飞快地跑了出去。
                        那罗愣愣地看着那半块面饼,一股触及心尖的感动霎时涌了上来。这小小的面饼仿佛拥有着温柔得令人动容的力量,从她的心底慢慢地渗透到眼睛里,惹得她的眼眶不禁一阵发酸。
                        当那罗再次走进羊圈的时候,手上多了一只打制粗糙的木碗和一罐清水,碗里装了一些蚕豆粟米和半块干巴巴的面饼。令她感到欣慰的是,少年已经醒过来了。而且经过一天一夜的休息,他的精神似乎也比之前好了些。
                        “都一天了,你也饿了吧?我给你带了点吃的。”那罗边说边将碗端到了他的面前。
                        少年往碗里瞥了一眼,声音听起来也恢复了点元气:“你们平时吃的都是这些吗?”
                        那罗摇了摇头,说:“像我们这样住在这个角落里的平民,平时就连吃面饼也是很奢侈的。在我们楼兰,麦子是相当珍贵的食物,所以用麦子做成的食物,并不是经常可以吃到的。不过像鲜鱼什么的因为数量多,所以就比较常见了。”
                        少年似乎有些惊讶,但没再说什么,接过了那块面饼吃了起来。
                        那罗坐在对面看着他,也没出声打扰。这里暂时陷入了一片安静之中,唯一能听见的只有少年轻轻咀嚼食物的声音。见他差不多已经吃完了这些食物,那罗忍不住问了一句:“对了,那支射中你的箭好像是匈奴人的,他们为什么要杀你呢?”
                        听到“匈奴人”这几个字,少年的身体忽然变得僵硬起来,尽管已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眼中的一丝悲愤还是泄露出了他真正的感受。他连喝了几口水,借此平缓了一下心情,缓缓开口道:“在下是大汉北地郡义渠人,自小就跟随叔父学习西域各地文化。这次叔父作为使者出使月氏国,特地带上了我,期盼我在旅途中有所收获,没想到经过此处时遇上了匈奴骑兵,”说到这里时,他停顿了一下,“整个使者团几乎都被杀了,我……可能是唯一的幸存者。要不是叔父舍命相救,恐怕我也在劫难逃。”
                        那罗心里一惊,忽然回想起了之前邻居所说的话——那么说来,这少年就是来自那支被劫杀的汉使队伍了?
                        怎么会这么巧!
                        怪不得她觉着对方的容貌打扮有所不同,原来他是位汉家少年。
                        少年看了看她,神色缓和了一些,说:“这次多得你的相救,大恩不言谢。日后倘若有机会,定当报答你的救命之恩。请问能告知在下你的名字吗?”
                        “我叫那罗,从小就在这里长大。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道:“在下姓傅,单名一个昭字。我自幼丧父,幸得叔父收留我在府上,才避免了我和母亲的颠沛流离之苦。”
                        听他这么一说,那罗不由得又抬眼打量了他一番。尽管这位少年说自己身世坎坷,自小就被亲戚收养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但奇怪的是,他即使在此刻的落魄中也丝毫不失汉家公子的高傲贵气。
                        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优雅,而绝非小门小户能够培养出来的气质。


                        14楼2013-07-19 1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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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逃亡(3)
                          “傅昭?”她目光澄静地直视着他的眼睛,“好,我记住你的名字了。”
                          傅昭垂下了眼睑,说:“我也记住你的名字了,那罗。”
                          那罗抿了抿嘴角:“那么,为了你的母亲,你也要赶快好起来。这里恐怕你不能待得太久,万一被别人发现的话你就没活路了。”
                          傅昭了然地点了点头:“只要伤势略有好转,在下就会立刻离开这里。”他扶住了自己的伤口,似是泛起了一丝苦笑,“但现在……”
                          “现在你这样离开当然是送死了。”那罗立即摇头,对他的回答予以否决,“我听说十天后会有一支汉人的商队从月氏国经由我们楼兰回长安,据说这支商队的领头人和楼兰王颇有些交情,所以来去经商都相当的顺利。我寻思着就请他们将你带回长安,毕竟你也是汉人嘛。这样的话,一路上你也能有个照应。”
                          傅昭的眼中明显表露出了惊讶的神色,脱口道:“那罗,你真的是只有八岁吗?你的爹娘有没有说过你和别的孩子不太一样?”比起他那个同样只有八岁的表妹,这个女孩的心思细腻的程度着实令他感到吃惊。
                          那罗的睫毛轻轻往上一扬,掀起了一丝明媚的流光。
                          傅昭似乎还想说什么,但一不小心扯动了伤口,面色微微一变就没有再出声了。
                          “这几天你暂时还是先待在这里,叔叔今早去了匈奴,婶婶应该也没这么快发现你。一有消息的话我就想办法让你离开。”那罗说完就拿着空碗走了出去。
                          今晚的月光格外清亮,将世间万物映照得如同浸润在一片银白色的湖水之中。从远处吹来的一阵热风拂散了这片如水的月光,恍然间,似有千万片碎裂的光华散落在了幽幽暗夜里。那罗经过叔叔房间的时候,忽然看到婶婶笑着对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赶紧过去。尽管对婶婶罕见的“友善”态度表示出了怀疑,但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走进了他们的房间。
                          房间里除了婶婶外,还有一个年纪在四十岁左右的女子。女子衣着普通,面相也没有特别之处,但一双太过锐利精明的眼睛却是与她的整体打扮格格不入。这中年女子仔细端详打量着那罗,眼底眸光一闪,幽幽道:“果然是个美人胚子,这眉眼和她父亲倒是有几分相似。”
                          “那是自然。我大伯被誉为楼兰第一美男子,他的女儿也差不到哪里去。”婶婶笑着附和道,迫不及待地又问道,“那么,你觉得——”说到这里,她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沉下脸对着那罗冷声道:“好了,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你先出去吧。”
                          那罗应了一声就乖乖地出了房间,但她走了没几步就折转了身,小心翼翼地附耳在窗边继续偷听她们的对话。
                          “你也看到了,再过几年,这孩子必定会出落成个绝色美人,到时你还怕你的客人们不乖乖地掏出银子?提娜,这笔买卖绝对是合算的。难道你还要犹豫?”
                          “的确是美人。只是……我觉得这孩子看起来并不像是容易顺服的性子。”
                          “哎呀,这你就错了,这孩子平常可是听话得很。就算她性子不够顺服的话,你那里让姑娘们顺服的法子还少吗?行了行了,你若是没兴趣的话那我就另找他人……”
                          “我又没说不买。好,那我就买下她了。这是订金,十天后我来带走这孩子。另外,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到时千万不要出什么岔子。”
                          “放心吧,一切都会安排好的。”
                          那罗在窗外听得冷汗涔涔,刚才她就是因为觉得不对劲才折转回头,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婶婶居然是想要卖了她!而且听起来那绝对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15楼2013-07-19 1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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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逃亡(4)
                            毕竟那罗只是个八岁的孩子,在这一刻也不免乱了心神,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她从不知道婶婶会那么憎恨她,平时毒打辱骂也就算了,她都能一一忍受,可……她实在无法相信婶婶竟然狠心到要将她卖掉……
                            偏偏事情又那么不巧,叔叔今天一早就去了匈奴,要半个月后才能回来。看来婶婶早已计划好了一切,就是想趁着叔叔不在家的时候将她卖掉……
                            怎么办?这下她该怎么办?
                            天高云淡,晨光微曦。初升的阳光照耀着千百年来历经风雨的楼兰大地,也洒落在了一夜未眠的那罗身上,映得她的眼底隐约呈现出了某种金褐色的光芒。
                            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思索了一整夜,那罗终于作出了一个决定。
                            她要离开这里。
                            十天之后将会过境的那支汉人商队或许就是个带她离开的好机会。
                            这个仓促的决定或许有些对不住叔叔,但眼下却也是她唯一可以想到的办法了。
                            坐以待毙,绝对不是她那罗的性格。
                            之后几天那罗还是像往常那样出去放羊,并未在婶婶面前表露出半点异样情绪。一眨眼已过了七八天,傅昭的伤势也略有好转。这日到了傍晚时分,她将剩下的晚饭又留下了一部分,趁着婶婶入睡后溜进了羊圈。今天不知是不是婶婶发了善心,为她准备的晚饭居然是几个热乎乎的面饼。
                            少年的精神似乎比起之前稍稍好了一些,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如纸。静静地坐在草堆上的他,乌黑的长发如海藻般散落,看起来就像是一株在暗夜中含薰待清风的雅致墨兰,散发着淡淡的令人吃惊的美丽。
                            “傅昭,今天你有没有觉得好些?”那罗将食物放在了他的前面,面带关切地问道。
                            傅昭面色温和地点了点头,说:“伤口好像没那么疼了。这些天全劳那罗你费心了。我看我应该很快就能离开这里了。”
                            “那就好。因为,我们可能要提早离开这里。”那罗正在迟疑着要不要将那件事告诉他时,她忽然抬眼发现对方正用一种复杂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这里……怎么了?”他的目光似乎无意中落在了她的手背上——那里有一道刚刚愈合不久的伤痕。
                            那罗微微一愣,立即故做若无其事状,说道:“没什么,是前些天婶婶不小心用热水烫伤的而已。”
                            “那罗,你的爹娘呢?”他的目光迅速扫过了她想要掩饰的其他伤痕,幽黑的眸子敛起了一道意味不明的暗光。
                            “爹娘?”她垂下了眼睑,用浓密的浅茶色长睫毛遮住了自己的情绪,“遇到你的那一天,就是我的爹娘被当众处死的日子。我爹他是楼兰最好的巫医,可他们却说我爹用错药害死了达娜王妃的孩子……”
                            说到这里,她突然收了声,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爹娘被砍头时那血色飞舞的一幕,仿佛一个巨大沉重的梦魇压迫着她的胸口。
                            始终挥之不去。
                            傅昭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忽然缓缓地伸出了手,一点一点,如漫长时光轻轻伸展,直到——触摸到了那道淡粉色的伤痕。
                            “你知道吗?在我们大汉,有一种相当特别的树木。它的叶子红如火,明艳如朝霞。经过了冬天的冰冻风霜,春天的繁华纷呈,夏天的酷热炎炎,到了秋天,那伤痕累累的叶子会全部舒展开来,就在那一瞬间,呈现出令人惊叹的美丽。它的名字叫做——枫树。”他的黑色眼眸渐渐变得如甘泉般温润,“那罗,人,也是一样的。”
                            那罗怔在了那里,一种说不清的柔软渐渐包裹住了她的心脏。尽管伤口因为他的触摸隐隐作痛,可随着疼痛而来的,却是阵阵令人伤怀的温柔。忽然,她感到一滴温热的液体沿着冰凉的脸颊轻轻滑落,又很快如同雪地里的脚印般消失在唇边……


                            16楼2013-07-19 1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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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逃亡(6)
                              这是她生命中的第一次。
                              但,绝对不是最后一次。
                              “那是当然。阿娅,我是绝对不会忘记你为我所受的委屈的。”叔叔的语调里带着某种讨好的意味,他顿了顿又吩咐道,“对了,你回去后要看紧点,提娜可不是好惹的女人。如果出了什么岔子,那麻烦就大了。这样吧,你回去之后干脆将那罗关起来,这样两天后就能确保万无一失地将她交给提娜了。”
                              “我知道怎么做,那你再忍耐一段时间,到时你就说自己刚从匈奴回来,对此事一无所知。那罗这笨孩子也不会对你有半分憎恨之意。”婶婶的声音放低了几分,“作为小小的补偿,这几天我就对她稍微好点吧。”
                              听到叔叔的那些话,那罗的心里更是一个激灵,她不再多作停留,悄然起身就朝着自家羊圈的方向拔足狂奔。
                              当她面色苍白、浑身湿透地冲进羊圈时,自然是令不明所以的傅昭吃了一惊。
                              “那罗,发生什么事了?你这是怎么了?”
                              那罗也不回答,只是径直走到了他的身前哑声问道:“你现在可以行走吗?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傅昭立刻意识到了事情不妙,当即点了点头。那罗异常的反应告诉他,如果不马上离开这里,必定会遭遇到更多的危险。
                              “那好。”那罗边说边伸手扶起了他,“我知道城外有座驿站,我们先到那里去躲躲,等明天那支汉人商队经过那里时,我们再出去……对不起傅昭,我现在没时间和你解释那么多,但是请相信我,我是不会害你的。”
                              “那罗,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他平静地看着她,清晰无比地一字一句道,“我相信你。”
                              那罗轻轻咬了咬嘴唇,没有再说什么,搀扶着他走出了羊圈。
                              在离开之时,她又回望了一眼叔叔婶婶的房子,在黑暗中已看不清楚那房子的轮廓,依稀只剩下一个朦朦胧胧的暗影,似乎已经和这混沌的世界融为了一体。
                              雷声从远处轰隆隆地传来,雨势没有减小的趋势,反而越加滂沱。那罗用自己小小的身躯奋力支撑着傅昭,一步一步地拖着他艰难地行走。横冲直撞的雨点肆无忌惮地打在她的眼上、脸上,模糊了她的视线,让她几乎无法辨清前方的路,只能凭借着以往的记忆朝着驿站的方向挪动……原本就糟糕的路因为大雨而变得更加泥泞不平。在这段并不算太长的路程中,那罗已经狼狈地滑倒了两次。
                              也不知走了多久,雨势终于渐渐转小。就在这个时候,傅昭忽然停下了脚步,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专注地倾听了一会儿。
                              “怎么了?”她不解地问道。
                              “那罗,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他脸上露出了一丝奇异的神色。
                              “什么声音?”
                              “是马蹄声……应该有不少人……”
                              他的话音刚落,那罗果然隐约地听到一阵阵的马蹄声,接着不远处就出现了一大片黑影,待那片黑影越来越近,她才看清了原来那是一群策马飞奔的过客……
                              因为不清楚这些人的身份,那罗想要拉傅昭到旁边避一避,可就在她转头的时候,却留意到为首的马匹上有什么正在闪着红色的光芒。
                              那罗忽然想起了之前别人告诉过她,那支汉人商队的领头人不但和各国贵族皇亲素有交情,同时也能如鱼得水地周旋于三教九流之间。因此他的商队无论出入何地都是一路顺畅。据说此人拥有一块非常稀奇的红色宝石,在黑暗中还能闪闪发光。所以,凡是见到这支马首上闪着奇异红光的商队,各路人马都会给他们几分面子。


                              18楼2013-07-19 1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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