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篁吧 关注:47贴子:1,816

回复:【菖蒲作品】红衣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明月将几人领到一间房间前,道:“夫人在里面等着,几位请进吧。” 

 

说着便轻轻推开门。 

 

房间里光线有些暗,淡淡的传来几缕檀香,四周垂了几幅大红色的幔帐,将屋里的一切罩在隐约的红影中。无恙一进房间,竟是微微有些呼吸不稳。云中咦了一声,低声惊问:“怎么了?无恙,你的手怎么这么凉?”韦苏二人都不约而同地回过头。无恙站在暗处,看不清脸上神色,只听见他低低地向云中道:“我没事。” 

 

正说话间,便听一个女声轻柔地道:“韦堡主,苏公子,两位远道而来,辛苦了。” 

 

那声音直如珠落玉盘,煞是好听。随着话声,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慢慢从幔帐后转出来。一时间,韦苏二人都不由屏住了呼吸。 

 

那女子看来不过三十出头,艳丽非常,屋中光线本暗,但她这么一站,却像是整间屋子都陡然亮了起来。 

 

无恙上前两步,唤道:“姑姑。” 

 

韦长歌二人知道这女子便是梅影,拱手为礼,道:“金夫人客气了。” 

 

那女子粲然一笑,看得几人呼吸都是一窒。 

 

她转向无恙道:“无恙,你这些日子过得还好吧?” 

 

无恙点了点头,好半天,道:“我很好。姑姑呢,您近日身体可好?” 

 

梅影轻叹道:“我也很好,只是总时常记挂着你……” 

 

无恙胸口一热,喉头似乎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千言万语只是说不出来。他自小由梅影养大,情同母子,十分亲密。这次回家久别重逢,原应有许多别后情景要倾诉的,但听了韦长歌那一番话,他已知道其中必有蹊跷。心中既有隔阂,一时只觉得这住惯了的院子分外陌生,连梅影的脸也不能分明了。 

 

梅影凝眸看着他,亦是一脸怃然,许久,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道:“云中,你可有好好听你主人的话?这些日子,没有惹祸吧?” 

 

管云中悄悄往后一退,站在无恙身后,露出半边身子,恭恭谨谨地道:“云中不敢。” 

 

梅影看他一眼,,举步走到主位坐下:“我已命人备好了茶水小点,几位请坐下说话。”众人依言各自落座。梅影这才含笑向韦苏二人道:“两位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韦长歌一笑,道:“夫人难道不知道?” 

 

梅影神色自若,道:“也好,从你去过翠袖坊那天,我就知道你终有一天是会找上门来的。” 

 

韦长歌道:“夫人这么说,就是认了?” 

 

梅影微微一笑。 

 

无恙艰难地道:“姑姑,你们究竟在说什么?” 

 

梅影看他许久,站起来走到他跟前,帮他整了整衣领,轻声道:“好孩子,是姑姑对不住你……” 

 

无恙一怔。 

 

韦长歌已接道:“一切前因后果,还请夫人指教——” 

 

梅影默然半天,终于悠悠开口,却是问了一句:“韦堡主、苏公子,你们觉得,我长得如何?” 

 

韦长歌一愣,道:“人间绝色。” 

 

他当日初见管云中,曾惊为天人,但如今见到梅影却又是别一番韵味,似乎还胜管云中几分。因此这句“人间绝色”说得十分恳切。 

 

苏妄言这次竟不生气,也琅琅道:“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梅影微微颔首,低声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嗯,这说的是卫庄公夫人庄姜了……”她抬起头,又问:“二位都是世家子弟、一代翘楚,想来也见过不少的美人吧?不知在你们生平所见的美人中,梅影能排第几?” 

 

韦长歌道:“既然是绝色,便不做第二人想。” 

 

梅影摇了摇头,痴痴叹道:“原来你也不明白…………” 

 

她顿了顿,视线落在一旁的幔帐上,轻轻地道:“我不是汉人。” 

 

韦长歌几人都没想到她开口说出来的会是这么一句话,一时便都不知如何接下去。 

 

半晌,无恙低声道:“姑姑……我……我怎的从没听你说过……” 

 

梅影眼望着一旁的幔帐,出了一会儿神,淡淡道:“你不知道的事还多得很,你别急,我这就都说给你听了吧。” 

 

“我原本是云贵边境的一个苗女,我的名字原也不叫梅影。你问我我以前叫什么?那却是连我自己都快忘了……我还记得,刚来到中原的那天晚上,歇在一座破庙里,睡不着,到半夜的时候,就闻见透窗的梅花香气……他站在门外动也不动地看着那株梅花。他说:‘妹子,你闻这梅花可香么?’我立刻回答:‘香。’他说:‘汉人最喜欢梅花,说它傲气,我们不是中原人,便只知道它好闻,傲气什么的,又哪看得出来?’我存心要讨他欢喜,便说:‘是啊,这梅花虽香,我们南边儿的茶花却好看得多呢!’他一下子笑了出来。他一笑,我心里也是说不出的高兴,但他又深深地叹了口气:‘你说的不错,我们始终不是中原人,又哪能明白他们的心思……十年、二十年,我只盼有一天能明白,但终归还是不成啊……’就只听见他在外面反反复复地念着一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说:‘妹子,我也不瞒你。茶花虽好,我心里却是从很久以前就只有这梅花的了。’ 我听他这么一说,眼泪就忍不住流了下来,我问他:‘你究竟是为什么?’他默然许久,最后说:‘既然喜欢了,又哪还有心思去想为什么,一定要问,你就当只是为了那截儿香气吧。’我看见他转身要走,却鼓不起勇气冲过去拉住他,看着他在雪地越走越远了……后来别人问我叫什么名字,我想起他临走说的那些话,就回答‘梅影。’” 

 

她说到这里,面上痴迷,眼中已有泪光,像是又回到了那个刻骨铭心的夜晚。


28楼2007-08-13 17:34
回复
    韦长歌轻咳了一声。 

     

    梅影微微一震,干涩地笑了笑:“说远了。韦公子,想必你也猜到了,我做了这么多事,为的只是一个人。” 

     

    韦长歌道:“夫人说的,是吴钩吧。” 

     

    梅影还没说话,无恙已喝道:“韦堡主,我敬你是客,你却为何一再出言不逊?” 

     

    韦长歌正要开口,苏妄言悄悄移到他身后,低声道:“无恙心里明白,只是一时接受不了,还是让金夫人自己说吧。” 

     

    梅影叹道:“无恙,韦公子没有说错。我给自己取名梅影,是为了吴钩;我嫁给金砾,是为了吴钩;就连当年收养你,也是为了他。” 

     

    一时间,房间里分外安静,各人的呼吸都清晰可辩。韦长歌向无恙走了一步,想说点什么,被苏妄言一拉,还是放弃了。 

     

    无恙呼吸急促,蓦地大叫道:“你骗我!你骗我!你是骗我的!” 

     

    梅影摇头道:“我没有骗你。当年我告诉你我救你,是因为曾受过你父亲的救命大恩,其实,我根本从来就没见过关城。我救你,为的,只是吴钩的一句话。” 

     

    无恙双肩一震,他虽然早有预感,但听她亲口承认还是大不一样,一时间,竟是五内俱焚,半晌,才哑着嗓子挣扎着道:“为什么?” 

     

    梅影低声叹道:“我原本希望,一辈子也不用告诉你这件事的……” 

     

    “我说过了,我原本是云贵边境的一个苗族女子。苗人群聚而居,或依山,或傍水,分为许许多多个寨子,等闲不与外界交通。我们这寨子,情况又更加特别,我们住在比普通苗人更偏僻更隐蔽的深山里,别说山外的汉人了,就连其他苗人都不敢和我们来往,害怕一不小心就会惹祸上身。” 

     

    “哦?”韦长歌打断道:“那是为什么?” 

     

    梅影却不回答,侧过头看了一眼管云中。 

     

    云中不由瑟缩了一下。 

     

    苏妄言微笑着向韦长歌道:“你忘了捕快李天应是怎么死的了?我猜,夫人这一支怕是会些特别的手段吧?” 

     

    梅影浅浅一笑算是默认,接着道:“我从小在那种深山老岭里长大,最喜欢缠着老一辈的人讲外面的事给我听……那个时候,我总希望能生出翅膀到外面看一看,唉,现在想起来,反倒希望能回到以前那些快活的日子,一辈子呆在山里,哪儿也不去……” 

     

    “有一年,我终于求得父亲同意,跟着外出办事的兄弟长辈出了一趟门。回程的时候,要经过一处山谷,我跟在马队后面,走着走着,看见路边的草丛里露出一截衣角。我跑过去一看,原来是个浑身是血的年轻人躺在那里,我以为他死了,吓得尖叫起来——但,就是那一刻,他却突然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 

     

    梅影的声音微微发颤,透着几分回味、几分欢喜,脸上笼罩着一层莫名的光彩,看来更加不可方物。 

     

    “他的脸被血污了,但他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唉,那年我才十五,他看了我一眼,那一眼我便再也忘不了!他不知道,从那时侯起,我的心里就有了他了,再也容不下别人。这么多年了,每天晚上做梦,我还是会梦见他睁开眼睛看我的那一刹那,他的眼睛亮亮的,都是光,被他的目光扫到,就像是浑身都要烧起来了一样!我的手,一面发着抖,一面轻轻地把他抱在怀里,擦去他脸上的血。他长得真俊,我几乎觉得连自己的发梢都烫起来了!他伤得很厉害,又中了剧毒,本是万无生理的,却偏偏叫他碰到我们,莫不是上天注定要我和他一世纠缠?……我们把他带回去,我每天寸步不离地守在他床前照顾他,那时侯,我虽然年纪还小却已经是远近公认的美人儿了,总有许多年青小伙子围着我献殷勤,送来各种贵重礼物讨我欢心,但我都不稀罕,我只盼着他早早醒过来,对我笑一笑,和我说说话。” 

     

    “他昏迷了整整两个月。他快醒的那两天,总叫着一个人的名字”,梅影压低了嗓子,却是学着对方的语气,轻轻地喊着:“小思……小思……” 

     

    她虽是女声,但语气却学得极像,一听便知道是病中人的呓语。韦长歌听到“小思”二字,他听过苏妄言转述老七的话,知道吴钩就是这么称呼君思的,不由转头看向苏妄言,哪知苏妄言也正微笑着看他。 
    


    29楼2007-08-13 17:35
    回复
      “慢着!” 

       

      梅影尖声叫道,急奔两步,拉住他手,颤声道:“无恙,你且听我几句话——这些年来,我待你怎样?” 

       

      无恙深深看她一眼,低头道:“姑姑待我犹如己出。” 

       

      梅影吸了口气,缓缓道:“我虽骗了你,但也养大了你,我骗你,是情非得已,我照顾你、教导你成人却是尽心尽力,我爱你怜你也是一片真心……念在我这十年辛劳,也念在我们母子一场的情分,你就放过他……好不好?” 

       

      无恙霍地抬起头来,大声道:“不行!” 

       

      梅影的声音里已半是哭腔,紧紧抓住他衣袖道:“我这样求你你也不肯么?” 

       

      无恙默然片刻,牵了下嘴角,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道:“血海深仇,不能不报!您的养育大恩,无恙来生自当结草衔环!” 

       

      吴钩坦坦荡荡地一笑:“妹子,这是我和无恙的事,你不要管了。” 

       

      他声音虽低,却带着股说不出的威严。 

       

      梅影刷白了脸,双手一软,松开无恙,脱力似的倒退两步。她一双妙目早已哭得红了,此时一瞬也不瞬的望着吴钩,那种绝望,倒让看的人都不忍了。仿佛过了一世那么长,她低声道:“无恙,你真不肯应我这一次?” 

       

      无恙默然不答。 

       

      “……他不在,我也就活不了啦……”梅影伸出手,轻轻抚摸过无恙的脸,凄然一笑,轻叹道:“我们的情分也就到此了……孩子,一场母子,你愿不愿意最后陪我喝一杯?” 

       

      无恙心头一酸,轻轻点头。 

       

      梅影眼中泪光一闪,转向吴钩,柔声道:“大哥,这一杯,你也陪妹子一起喝了吧?” 

       

      吴钩含笑颔首。 

       

      梅影转身走到门前唤来明月嘱咐了两句,明月应声去了,一时端来几杯斟得满满的酒。梅影端起托盘,袅袅娜娜走过去,一杯递给无恙,一杯递给吴钩,将剩下几杯分给了韦苏二人和云中,自己拿了剩下的一杯。灿然笑道:“韦堡主,苏公子,这段陈年旧事今天总算是了结了,就请你们二位作个见证吧!无恙、大哥,这一杯我先喝了……” 

       

      她一语完了,各人都默默将手中的酒饮尽了。 

       

      韦长歌见她神色凄楚,面上却强自带笑,也不由悱恻,倒恨不得她能狠狠痛哭一场。正出神,身边的苏妄言身形猛地一晃,韦长歌一惊,忙伸手将他拉过来抱在怀里,苏妄言靠在他肩上喘息着,身体却仍然往下滑去。韦长歌还想扶住他,自己的四肢竟也陡地乏力起来,手里的酒杯登时落在地上摔得粉碎。韦长歌再没想到,以自己和苏妄言二人的修为竟会在不知不觉间中了道儿,不由暗叫不好。 

       

      旁边无恙也早顺着凳子滑坐到了地上。 

       

      吴钩惊叫道:“无恙!”脚下也趔趄了一下。 

       

      梅影走过来,轻轻将吴钩扶到一边坐下,悠悠开口:“大哥,别担心……你先歇歇吧……” 

       

      变故陡生,无恙心头大乱,仓皇环顾,只见云中独自站在一旁。他叫了声“云中”,挣扎着伸出手想将他拉到身后,却忽地眼前一昏。无恙甩了甩头,再睁开眼,眼前已是一片鲜红——红得像凝结了的血块,死沉、诡谲、暗含杀机。无恙猛地打了个寒颤,那片恶红,正是每天出现在噩梦里的人影。刹那间,他脑中一片空白,浑身上下都在不停发抖。 

       

      恍惚中,只听有人在他耳边不断柔声问着:“孩子,你说说,这世上最可怕的是什么?” 

       

      随着话声,那片红色越来越近,越来越厚重,眼看就要铺天盖地地直压下来。恐惧愈来愈甚,仿佛被蛊惑般,他喃喃地说出了那两个字—— 

       

      “红衣……是红衣……” 

       

      红衣。 

       

      眼前的恶红陡地幻化成一个虚虚实实的人影,冲着他狰狞地一笑。 

       

      无恙一个气息不稳,“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吴钩大急,大声道:“无恙,你怎么了!?”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韦长歌也是一惊,和苏妄言连声叫着无恙的名字。无恙却好象没听见他们的叫声,死死盯着一幅红色的幔帐,神色惶惑,目光涣散,口唇微动,又是一口鲜血吐出来。吴钩更加着急,挣扎着要上前查看,却是手足无力难以动弹。 
      


      35楼2007-08-13 17:37
      回复

         

        角落里突然响起一阵笑声,几人大骇,忙转头看去,却是云中缓步走上前来,脸上兀自挂着妩媚的笑容:“金夫人,方才你派明月姐姐到门口接我们,我闻到她身上的符咒味道像是专为克制我而准备,就知道夫人定是另有安排,只是没想到,竟会是这么一份大礼!云中今日得报大仇、回复自由身,都是夫人所赐,真是感激不尽!夫人既有备而来,我也奈何你不得,你我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吧!” 

         

        梅影冷眼看着他,并不答话。 

         

        吴钩怒道:“这是怎么回事?你要对无恙做什么!” 

         

        梅影幽幽道:“大哥,我不会对他做什么,这原是云中和无恙自己的事……” 

         

        云中不断低笑,那笑声竟渐渐尖利起来,渗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怨毒之意,各人听在耳里,只觉不寒而栗。 

         

        无恙听到笑声,神智微微清醒了些,他勉强看向云中,茫然叫道:“云中……” 

         

        “云中?”云中敛了笑意,走近无恙,冷冷道:“你在叫谁?谁是云中?” 

         

        无恙一怔,喘息许久,用力撑起身体,拉住云中衣襟,道:“云中……你……你怎么了……” 

         

        云中面上倏地浮上厌恶之色,一把抓住他手,微一用力,无恙的身体已平飞出去重重摔落在地上。无恙痛得面无血色,却还只是痴痴地看着云中,一脸的难以置信。云中森然冷笑,恨声道:“谁是云中?我原本是山林里一只无名无姓自由自在的野狐,是你抓了我,折磨我,杀我,还要我供你驱使!我恨不得能喝你的血、吃你的肉!” 

         

        “云中……” 

         

        “不要叫我云中!”云中勃然道,忽而又甜甜笑开,柔声道:“无恙,我们朝夕相对了这么多年,你都不肯告诉我你究竟在害怕什么,多亏你姑姑帮忙,现下我总算是知道了……你呀,你若早些告诉我,我又何必受这么久的苦?” 

         

        他一边说,一边俯身下去,两手轻轻抚上无恙的脖子,慢慢收紧—— 

         

        梅影发出一声短促的呻吟,别开了头。 

         

        无恙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他的脸,呼吸渐渐急促起来,目光却越来越温柔,那双眸子里滑过一种像是叹息的东西,轻轻的阖上了。 

         

        “无恙!” 

         

        韦长歌、苏妄言正齐呼出声,眼前陡的一道银光霹雳般一闪,一股劲风刮得两颊生痛,却是吴钩在这关头奋起全力扑前挥出一刀。吴钩虽是中了迷药手足无力,但这一刀使出来仍是疾若电光、迅如奔雷,直有劈山破海之势。韦苏二人均出自武林大家,但此时见了这一刀之势,也是不禁骇然,半晌不能回神,方知“盖世”二字决非浪得虚名。 

         

        好在这一刀只为解无恙之急,来势虽猛却并不指向云中的要害。云中亦反应绝快,往后一掠,已退开丈外。 

         

        吴钩呼吸急促,颓然跌坐在地上。 

         

        无恙定睛看他许久,艰难地撑起半身,向云中道:“云中,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云中面无表情,半晌,一步一步走到无恙身边蹲下,视线扫过他颈上的红痕,再次把手掐上他的脖子。吴钩那一刀用尽了全力,此刻已经力竭,只怕连手指都动不了,绝无法再阻止他第二次,而韦、苏相隔甚远,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几人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心脏都狂跳起来。不知过了多久,云中喃喃道:“你知道么?从来没有谁对我像你这么残忍,但也从来没有谁对我像你这么好……我真恨你!恨不得喝你的血!吃你的肉!我恨你恨得想杀死你一百次、一万次!但,你死了,又有谁来逗我笑……谁来陪我哭……” 

         

        云中缓缓起身,茫然长叹,转身飘然去了。 

         

        无恙听着他开门远去的声音,两行眼泪慢慢滑下来。 

         

        众人望着洞开的大门,心里说不清是什么味道,都默然无语。韦长歌环着苏妄言,自担了一份心事,眼看着无恙的眼泪一颗一颗沉默地浸入地里,直到肩上的重量一轻,才发现手脚都已经可以动了。 

         

        无恙依旧躺在地上,半晌,终于擦干眼,静静站起来。 

         

        吴钩握着刀,慢慢走到无恙面前。 

         

        梅影颤抖着叫道:“大哥”。 

         

        吴钩凌厉地扫她一眼,叹口气,眼神又柔和起来:“我欠他的,也该还了……”微微一笑,倒转刀柄,往无恙面前一送:“我也等了你十二年了——你可以报仇了。” 

         

        无恙低头看着那刀,也不去接,好半天,才低声道:“我爹害你是为了报仇,你杀我爹是为了报仇,我要杀你也是为了报仇,都是为了报仇,云中又是为了什么?你是滥杀了无辜,我呢,我何尝不是害苦了他?我和你又有什么不同?报仇、报仇——这十二年来我日思夜想就是报仇,何曾真正活过一天?” 

         

        他抬头看着吴钩,又问:“你呢?你亲手杀了你最爱的人,这十二年,你又可曾痛痛快快的活过一天?” 

         

        吴钩一愣,倏而强笑,掩不住一脸黯然之色。 

         

        “你害得我家破人亡、流落天涯,却又放我一次、救我一次;姑姑爱我、怜我、养大我,却从头到尾都是在骗我、瞒我,末了还背叛我;我爹和我娘,都说是神仙眷侣,原来也并非真心;还有云中,我以为我爱他,结果只是害了他……这一笔一笔的帐,究竟该怎么算……” 

         

        “云中既不杀我,我又有什么面目再提‘报仇’?”无恙惨然一笑,从吴钩手里接过那把刀,远远抛开:“都算了吧……” 

         

        吴钩动容道:“无恙……” 

         

        无恙微微笑着,眼泪又再流下来:“他终于前事尽忘,我为什么不能?”转身往外走去,走到门口,想起什么似的停下来:“那天晚上,你为什么放过我?你为什么把那个箱子给我?” 

         

        吴钩沉默许久,终于道:“你的眼神,很像他……我很想把那个箱子,再送给小思一次……” 

         

        无恙微微点头,大步走了。 

         

        他身后,梅影的啜泣清晰地响起来,细微的声音,却在那一刻,掩盖了这十丈红尘所有的烦嚣。


        36楼2007-08-13 17:37
        回复
          尾声 须弥山 

           

          韦长歌和苏妄言骑着马,慢慢地走在回天下堡的路上。 

           

          “我还是有很多事不明白——” 

           

          “哦?” 

           

          “不管吴钩再怎么恨君思,杀了离鸿山庄所有的人也就够了,为什么连连伐远一家也要杀?” 

           

          “你忘了连伐远和君思是什么关系了么?” 

           

          “什么意思?” 

           

          韦长歌冲苏妄言笑了笑,悠然道:“连伐远是君思的岳父。从无恙的年纪算起来,大约君思第一次回中原的那几年,就已经生下他了。君思一直对吴钩说,等他报了仇,就会回去和他长相厮守。所以吴钩就算在知道君思杀了他师父,偷了刀谱的时候,心里也一定还是认为君思是爱他的。直到他到了离鸿山庄,发现君思早就瞒着他在中原娶妻生子,知道原来君思跟他说过的一切都是假的,连他深信不疑的君思对他的感情也是假的——对深爱着君思的吴钩来说,那应该是比杀他、杀他师父,还要严重的背叛。君思背叛了他的誓言,背叛了他们两人的感情,所以吴钩才会在盛怒之下屠灭离鸿山庄满门,接着,又迁怒于把女儿嫁给君思的连伐远,才又赶去杀了连伐远一家。” 

           

          “嗯,不错,应该是这样。”苏妄言想了想,又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韦长歌大笑起来,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愉快地道:“你虽是读书破万,十停天下走了七停,但始终还是会有不懂的事啊!” 

           

          苏妄言哼了一声,隔了好一会,又问道:“吴钩回了他曾和君思一起度过许多时光的小屋,梅影留在了金家,不知道无恙怎么样,你说,他会去哪儿?” 

           

          “……不知道——反正一定是和云中在一起吧?……对了,吴钩临走的时候,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 

           

          苏妄言蹙起眉:“他要我跟三叔问好。真奇怪,他又怎么会认识我三叔的?只好回去再慢慢打听了。” 

           

          说完了,忽而转头看过来。 

           

          “怎么了?” 

           

          “有一件事……” 

           

          韦长歌微笑着迎上他视线:“什么?” 

           

          “……上次那个赌局——不是说,要用最宝贵的物事来下注么?你呢?你加入赌局的时候又是用什么下的注?” 

           

          韦长歌一愣,继而笑道:“你想知道?” 

           

          说完了,只是笑着看他,却不开口。 

           

          苏妄言被他看得恼羞成怒,大声道:“谁稀罕?哼,你不说我也知道——真正宝贵的东西又怎么舍得用来下注?别说用来下注,就算把天下所有的宝贝堆在我面前,我也决不肯交换!” 

           

          不知怎的,突然就觉得,骑在马上、正侧着头看过来的苏妄言竟无端端可爱起来。 

           

          韦长歌忍不住大笑起来,半晌,含笑叹道:“你说得不错,若真是宝贵的东西,又怎么舍得拿来下注?” 

           

          苏妄言想了想,终于也是一笑,继而,却是若有所思似的沉默了。 

           

          挟剑而行,日暮途远。 

           

          高旷的天际,缓缓流过白云。 

           

          韦长歌远远望着驿道尽头的尘烟,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怅然。放马慢慢行去,不知为何,彼此都想起吴钩的话来—— 

           

          “那以后我没有一天不想起他,笑的样子、哭的样子、生气的样子……我不后悔认识他,不后悔带了他回去,不后悔求师父收他为徒……爱了他,我不后悔;杀了他,我也不后悔。件件都不后悔,但我和小思又为什么会到了今天?这一桩桩的错事,究竟是从哪里开始?又到哪里才是结束?” 

           

           

           

          ——全文完——
          以下若再有文字纯属百度抽风


          37楼2007-08-13 17:38
          回复
            菖蒲是谁啊?


            38楼2007-08-17 20:50
            回复
              • 211.136.28.*
              一个清水写手啊


              39楼2007-08-17 22:33
              回复
                - - 不用特意加清水二字嘛


                40楼2007-08-18 18:18
                回复
                  • 211.136.28.*
                  我很CJ


                  41楼2007-08-18 19:19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