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篁吧 关注:47贴子:1,816
  • 5回复贴,共1

【菖蒲作品】谢长留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嗯。这是耽美作品(但是很清水)
不适者绕开


1楼2007-08-13 17:43回复
    序 

     

    《长留传》 

     

    骁骑将军,名长留。 

     

    昔孝宗皇帝长公主尚司空卞无穷少子仪,有锦娘。少豪直,敏,而好学,年十八,适忠奋侯谢标。後年余,忠奋以护国大将军大败北夷,拓疆九百余里。改号大平。是年,生长留。时上为东宫,观书嵌春殿,由是名之,并以故加宠。 

     

    骁骑少孤,上怜其孤儿孀妇,长以随左右,出则同车,入则同食。尝遇四月飞雪,民间有冻死者。乃以锦被覆长留,拥之同卧。盖以其年幼不耐寒故也。其宠若是。及承天命,爱逾人臣,显赫加於天下。 

     

    富田侯赵勤与京兆尹江礼恺素有隙,构以通敌,祸延九族。上方震怒,未有敢言者。江自虑终难辨白於上,遽令忠婢怀幼子自狗窦脱去。追购甚急。骁骑年未弱冠,闻之则曰:“吾闻‘千金之子,不死於市’。固不赦罪,乃及与稚子乎?”纳之府中。富田以禁卫围第,大呼:“我奉上谕,君欲复为江氏耶?”骁骑出,拔剑斫地,肃然曰:“长留固愿以身存江家子而不可得。”富田不敢进。围之,三日不出。使报上,上叹曰:“此天欲存之!”竟发有司重问。终不以一言加责。由是高义之名遍传天下。 

     

    东里小儿歌曰:“五陵世家,莫如一谢。谢家长留,名冠京华。” 

     

    稍长,则风流内蕴,有林下风度。尤善骑射。江东名士李竹溪,与忠奋有旧,尝盛赞之,曰:“长留为人雅致,率真直肖其母,胸中甲兵更胜其父。” 

     

    後因言语得罪,幽於白水。无何,亡。辞庙堂之高,戏江湖之远,莫知所踪。 

     

    十一年,北寇南犯。骁骑游於河套,遇流民,感而从军。 

     

    大将军裴章,赵括辈也。初一交战,手足无措,而致令死伤者众。骁骑幸而得保全身,返,则语同袍:“不忍中原子弟送於竖子手。”持剑直入中军帐中,出上向日所授金牌示之众人,曰:“谢家长留,奉命来代裴将军。”即缚裴章,迟则恐变,遂矫诏斩之。既而选精卒六万余人,出玉门,战於黄野,克。 

     

    震动天下。 

     

    上赦其罪,而欲再行封赏,不可,奏曰:“臣少而冥顽,无寸功於社稷,托父荫以自荣。长辈或以长安君之事说臣,亦不以为然。及至辗转流离,方知民生之艰难,而耻昔日之所为。且重罪之身,敢以一己之私利坏国家之伦常乎?” 

     

    上曰善,减赋三分以利民生。 

     

    初,长留以矫命领军,大破北军,名震朝野,赐号骁骑将军。以善战故,累功至於定远王,封五十城,禄万石。屯兵塞上,北夷恐惧,以有长留故不敢叩关而犯者,凡十二年。 

     

    万统二十三年,有小恙,不顾,由是沈重。 

     

    後大渐,上亲往视之。车辇迟,恐成永诀之恨,自驰往。至则殁矣。问之左右,皆曰,骁骑自知不起,乃凝睇东望,呼上名而终。 

     

     

     

     

     

    〔一〕 

     

    我的名字叫长留。 

     

    谢长留。 

     

    谢家长留,名满京华。 

     

    圣朝开国一百余年,圣宗、太宗、孝宗,接连三代君主雄才大略、励精图治,到如今四野升平,百业共兴,真真是铁铸的江山。史书上说的“太平盛世”怕也不过如此罢。 

     

    我出生的那一年,圣朝大军大破外族联军,乘胜向北追击了二千余里,九百里明媚的塞上风光一并归入了我朝的版图。打了大胜仗,战功彪炳的靖北军元帅、世袭一等忠武公、护国大将军谢标,就是我的父亲。也是那一年,孝宗皇帝改元“大平”,史论“大平之治”正式接开了帷幕。 

     

    大平十三年七月癸丑,孝宗驾崩,年方二十的新帝登基,改年号万统。 

     

    屈指一算,如今已是万统七年。 

     

    “长留!” 

     

    “长留!” 

     

    作噩梦的时候,常常会看到那张英挺得让人痛恨的脸,一迳的靠过来,死死地盯着我看,然后猛的咧开嘴一笑,气定神闲—— 

     

    “这小孩子真俊!就叫他长留吧!” 

     

    周围一片人声,轰然叫妙。 

     

    我照例骇了一跳,睁开眼睛,他坐在书桌前,聚精会神,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奏折堆里。 
    


    2楼2007-08-13 17:43
    回复
      曾祖父点着头:“陛下所言极是。带兵作战,没有必胜的道理,因此主将在外最忌好大喜功急切冒进,王皓阳用兵谨慎,理当褒奖。而两军僵持不下,又不利军心,所以也要求进取。说到另选人手,大平元年护国大将军谢标与御史李佑一起征讨北夷,李御史于行军打仗颇有心得,屡立战功,谢将军曾在先帝面前说过李御史有儒将之风,臣以为派李御史前去必能全胜而归。” 

       

      “陛下。”李裕走出队列,视线轻轻从我身上滑过,末了还一笑。像有一只黑猫在心上慢慢磨爪子,大有不祥的预感。 

       

      李裕说:“文臣带兵又隔了一层,将在外,号令军心,多有不便之处。臣推荐一人——忠奋侯谢标之子,谢长留。” 

       

      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我登时在心底狂叫起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何尝不知道自己生来便是高危险人群?自问平时已经尽量收敛,努力温良恭俭让,居然还是逃不过暗算!出征蛮荒之地,九死一生,可是人干的差事?李大人,亏你还是我曾祖父的门生、我爹的知己,何以如此歹毒?有负故人托孤之意啊!! 

       

      再听他怎么说的——:“臣和谢将军是刎颈之交,谢将军逝世之前,曾要我好生照顾长留。如今看着长留大有谢将军当年的风采,臣也十分欣慰……”说到这里还感慨似的顿了半天,这才接着说:“长留精于骑射,熟读兵书,而且三军之中谢将军余威犹在,若是能让长留当主将,一定军心大振。再说,长留如今虽然袭着世袭爵位,但毕竟还太年轻,正是需要磨砺的时候,多给他一些机会,将来必然成为朝廷可以倚重的人才。” 

       

      我抢上一步,先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礼:“长留多谢李大人厚爱,只是长留年少浅薄,恐怕不能担当大任了。” 

       

      李裕看着我,露出标准的长辈和蔼可亲的笑容:“自古以来,多的是年纪轻轻就创下一番大事的人物。” 

       

      “才疏学浅,怎么敢和先代的英雄志士比较?” 

       

      “长留,你也不用这么谦虚,我还记得去年冬天你和各位老将谈论用兵之道,言语中大有可观之处,谁不称赞你是将门虎子?” 

       

      ——老狐狸,还装着不懂! 

       

      “长留也有心报效朝廷,只是,磨砺的机会很多,而这次关系重大,长留担心自己能力不足坏了朝廷的大事。” 

       

      他叹了口气,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恨铁不成钢”几个字。谁在乎?我正洋洋得意,他已经转向重华:“既然如此,陛下,请让长留担任副将随军出征。” 

       

      话说到这一步,他是铁了心要送我去打仗了!我慌忙用求救的眼神看向曾祖父。曾祖父扭过头,故意避开我的视线。哼,原来是串通好了的! 

       

      我再看向重华——敢让我去的话就试试啊! 

       

      所有人都屏着呼吸,看着龙椅上的人。那个人却只看着我,眼神有些纠葛。好半天,他缓缓开口:“这次,就让都尉黄涛去吧。” 

       

      就知道他一定不舍得让我去! 

       

      我松了一口气,曾祖父叹了一口气,李御史一口气几乎没背过去。 

       

      散了朝,两位长辈在大殿外叫住我。李裕铁青着脸,问:“长留,你到底怎么想的?大好的机会,居然拱手让给了别人?你知不知道,我和司空大人好不容易才想出这个办法,一心要让你把握时机建功立业,你倒好!” 

       

      “你这个孩子,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看看朝上,多少人跃跃欲试?多少人想毛遂自荐?我和你李伯父拚了老脸帮你搭桥,要替你谋个前程,你却……唉……”曾祖父也沉着声音。 

       

      我说:“我也不要什么前程,现下袭着忠奋侯,那就不错了。” 

       

      曾祖父不知为什么,露出混杂了怜惜和无奈的神情:“长留,你记得赵太后和长安君么?你记得汉武帝和陈娇么?” 

       

      我只是木然,我不是长安君,他也不是刘彻。我是长留,只要有重华,就有长留。 

       

      一进嵌春殿,就毫无预警地落进一个温热的怀抱,我微微侧过头,熟悉的味道带着佛手的淡淡香气,漫漫袭卷而上,像从脚底升起的晨雾,间中还夹带着湖风,一点一点裹住我,纠缠着我…… 
      


      4楼2007-08-13 17:44
      回复

         

        然而还是有一点心痛。我没有那么好心,为年轻的皇后将来不可测的命运担心,我只是想到重华,虽然他说一切都还会和以前一样,但是其实已经不一样了…… 

         

        他面临的是结婚生子,是对整个国家的责任。他已经不是我一个人的重华了。 

         

        嵌春殿地势高些,我试着坐到墙头上往东边看下去,未央宫一片灯火辉煌,半个天空都被映成了红色。不知道他有没有想我?我呆呆地坐着,夜色渐渐冰凉起来。 

         

        “小侯爷,夜深了。” 

         

        我一惊,回过头,侍卫沈江站在地上,正抬头看着我。他是两年前重华亲自帮我挑的侍卫,从二十万禁卫精兵里选出来的,忠心耿耿,自然不在话下。 

         

        我又转头看着东边:“我还想再坐一会儿。” 

         

        “我不是想请小侯爷回屋,只是觉得天凉了,怕您会冷。” 

         

        “那把衣服给我好了。” 

         

        “我没有拿衣服过来。” 

         

        我忍不住又再回头看他,他举起手里的东西冲我一笑:“小侯爷想喝酒么?” 

         

        真是解人!!! 

         

        我笑道:“上来!我们一起喝!” 

         

        他翻身坐到我旁边,把酒坛子递给我。揭开封泥,先喝了一口,那不是我平时喝惯了的御酿或者各地呈上来的贡酒,一入口,辛辣无比,但那酒香蓬勃得像有生命一样,恶狠狠地,冲着人直扑过来。我把酒递给他,示意让他也喝。我奇怪地问他:“这是什么酒?” 

         

        他迟疑地看着酒坛不敢去接,我又往他面前一送,他这才接住喝了一口,有些害羞地笑了一下:“让侯爷见笑了。不是什么好东西,上次在我家门口的小店里买了带回来的,叫花雕。” 

         

        “啊,”我点点头,看见他又喝了一大口,伸手一把抢过来:“宫里的酒不好吗?” 

         

        沈江摇摇头:“宫里的酒不用说肯定是好的,只是太纯太淡。赏月看花,是喝宫里的酒最合适,但人伤心的时候要是没有一两坛积年的烈酒怎么成?”他一顿,有些尴尬。 

         

        我长笑一声,仰起头猛灌了一口,拍拍他:“我是在伤心,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反正有眼睛的人都知道了!你说的没错,人伤心的时候就得喝陈年的烈酒,宫里的酒有什么意思?妈的,简直能淡出鸟来!” 

         

        沈江大约是没想到堂堂忠奋侯也会骂娘,愣了愣,继而和我相视大笑。 

         

        酒劲上来,我浑身都是豪气,拉着他论酒:“你知道么,要浇胸中块垒,须得是烈酒陈酒烧酒,但就算是赏花,那也是赏什么花喝什么酒。看梅花喝大曲,看牡丹喝米酒,酒再好也一样,也都是辜负了花意。若是有一天也到了醉卧沙场的境地,到那一天,你记得用夜光杯盛红得像血的葡萄美酒送给我……” 

         

        打落牙齿和血吞,谢家长留岂是那种学小儿女哭泣的人? 

         

        宿醉加上着了凉,结果是好几天没能上朝。 

         

        半夜里,有人急促的敲着门,不知道宫女太监是不是都睡死了,竟然没有人去看一看,最后还是我自己拖着“病体”爬起来开门。 

         

        “半夜三更敲什么敲?”一句话没骂完,门外的人已经一把抱住我,凉凉的呼吸吐在我颈边:“你没事吧?” 

         

        我一愣,反手拥住他。 

         

        他身上幽幽的寒意顺着冰冷冷的衣面传到我手心里。 

         

        我埋首在他襟袖间,用力嗅着他身上的味道:“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人过来?皇后怎么办?” 

         

        重华俯下身,皱着眉头看我:“好些了没有?怎么把自己搞得病了这么多天?你不知道我会担心你吗?” 

         

        虽然是挨了骂,但听他这么说,总还是忍不住高兴,我狡黠地看着他:“生起病来谁有办法?难道因为你担心就不可以生病了?哪有那么好的事!” 

         

        他微微地笑了,环着我走回屋里:“不错啊,能开玩笑那就是没事了。我记得大平十年,谢大将军病逝,你娘哭得病了回了卞家休养,父皇看你还小,说怕是没人照顾,就把你接进宫来让你跟我一起住在嵌春殿……” 

         

        重华顿了顿,倒了杯暖暖的茶水送到我手里。碰到他指尖的时候感觉到冷冷的,我放下杯子,把他的手圈在手心里摩擦着,一边接过话来:“天冷得很,怎么不多加件衣服?自己还没暖过来呢,帮我倒水干什么?我又不喝那个……”说完了,究竟还是甜蜜,本想给他一记白眼的,没想到半途忍不住突然变成了笑意。重华的目光清澈的注视着我,像是明了一切似的。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剧烈起来,我有点窘,急忙岔开:“不过我还真没想到,一住竟然就住了久!” 

         

        “是啊,我也没想到啊,好好的嵌春殿,就让你霸占了十年!你刚来的时候,生着病,死活也不肯吃药,难为我亲自守在床边上为你吃药,你却吐了我一身。气得我半死,真是好大的胆子!要不是没办法跟父皇交代,早就一脚把你踹出去了!” 

         

        我脸上轰地烧起来,强撑着顶他一句:“现在踹出去也还来得及啊!” 

         

        他眯着眼睛继续说:“好不容易病好了,又一天到晚到处乱跑,不知道打破了多少东西闯了多少祸!让人觉得你还是天天躺在病床上比较好。哪天那些宫女太监不追着你跑的?人人都知道我这里来了个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 

         

        我双眼一瞪,正要开口骂人,他突地反握住我,低低地说:“是啊,早该赶你出去了,明明是个混世魔王,可为什么我还是觉得好,还是觉得比任何人都来得可爱?” 

         

        低沉的声音温柔地蛊惑我,心头猛然一荡,连魂魄都飘飘摇摇不知所踪……犹如屋里飘渺的熏香…… 

         

        一时间,竟有春暖花开的错觉。 

         

        是何缘由?


        7楼2007-08-13 17:45
        回复
          〔二〕 

           

          早知道柳丞相如此不受教,我也就不和他多费口舌了。不过短短三个月,竟然处处针对我来。最可恨是那一群见风使舵的小人,平时满嘴的道貌岸然,实际上却是一肚子男盗女娼,见柳家得了势,急急忙忙凑过去,生怕晚了一时三刻就会少了他那一斛羹。开口“子曰”闭口“诗云”,真想知道到底是哪一家的圣人先师居然教出这群宝贝来! 

           

          先还冷笑一声,随他去闹。反正也不怕吃亏。没想到我退一尺,他进一丈,慢慢文武百官倒有一半站到了他那边。说起话来声音都大了不少。看来是把我看成了死敌,却是有他柳家就没我长留。 

           

          长这么大,何曾这样受人欺负? 

           

          最后总算是忍不住了,在朝上当着百官狠狠扇了他一巴掌。丞相大人半边脸立刻肿起来,红色的指印清晰可见,他愕然得连声音都变了调,愤怒得连一丝力道都没有:“谢大人,你……你竟敢……殴打朝廷命官?!你……” 

           

          他身后那群狗回过神,纷纷惨叫起来。 

           

          “忠奋侯竟敢在朝堂之上动武,陛下,居心叵测,不可不察!” 

           

          “陛下,谢长留殴打朝廷重臣,侮辱皇亲,不重重惩处无以维护朝廷尊严!” 

           

          “陛下!还请陛下严惩不贷!! 

           

          “陛下……” 

           

          曾祖父煞白了脸急急踏前一步,跪倒在地:“长留年少无知,臣教导无方,以致犯下大错,还请陛下开恩!老臣愿一力承担!” 

           

          一群老臣也都跪下求情。 

           

          有什么好吵的?有什么好闹的?环视四周,偌大的殿堂上,就只有我,还昂然独立。 

           

          龙椅上那人,看不清表情,沉了声音,一字一顿地道:“忠奋侯,还不快点给丞相大人赔礼道歉。” 

           

          柳大人半边脸还是肿的,却已经有些儿得意的样子。曾祖父和一群老臣却频频向我递眼色,焦灼无比。 

           

          鸦雀无声。 

           

          都等着看谢长留如何应付。 

           

          我冷笑一声,慢慢开口,务求每一字每一句都清晰可辨——我说:“长留一生,还不曾如此快意过!” 

           

          一阵巨响,重华猛的站起来,大手一挥把御案上的东西全扫到了地上。那声音重重的击在我心上,引起一阵颤栗。抬头看看重华,十年了,我从没见过他那样盛怒的表情!一直相信他爱我,一直相信他会因此包容我所有的顽桀……但,突然有点不敢确定…… 

           

          “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天子明堂,岂容得你无法无天?!”他咬着牙开口,声音低沉得让人不由得发抖:“朕,要你马上向国丈赔罪!” 

           

          血色一点点从脸上褪尽,下意识的攥紧拳头,这才发现原来指尖早已冰凉得自己都心惊。朕?国丈?明堂?一阵昏眩,身体不受控制的微微晃动着,竭尽心力才勉强站住,目光漫漫掠过曾祖父、柳丞相等人,着落在那个人身上,那样严厉地看着我的,可还是我的重华?那样的柔情蜜意,那样的私心相许,那样的旖旎春光,原来都敌不过一句“天家尊严”! 

           

          假的…… 

           

          都是假的…… 

           

          我的风光,原来只到今日…… 

           

          也罢,这些,我统统都不要了。 

           

          我灼灼地看定他,笑:“你好——!”转身就望外走。 

           

          “你要去哪儿?!给我回来!” 

           

          我只是大步流星的走,头也不回,有两个侍卫想要拦住我,被我一手一个远远扔了出去,长戟落在地上,闪着白色寒光。除此之外,一片干净。 

           

          推开门,沈江看见我吃了一惊:“小侯爷?” 

           

          “我想喝酒……” 

           

          他愣了愣,点着头:“我这就去拿。” 

           

          “不必了”,我拉住他:“我想喝你家乡的花雕。” 

           

          沈江的家乡是一个叫迷津的地方,不远,骑马两天一夜就到了。 

           

          小小的镇子,贴地卷过的疾风,连天都是昏黄的,无端的萧条。迷津是一条河的名字,不大,但是湍急而汹涌,就像坐在街边那个无名老人终日不离手的胡琴,悠悠儿的一线牵着,渺渺的荡着……渡口有一片海棠,明艳动人,和沈江离京后莫名生动起来的年轻脸庞一样,都原不该是属于这里的东西。一般出现得突兀。 
          


          8楼2007-08-13 17:45
          回复

             

            立马踟躇,却是边城野原晴翠相接了。 

             

            荒芜的古道,曲折一如人世婉转,久已没有人迹。我松开缰绳,放马漫漫而行,不知不觉四野都安静下来,天幕高挂,些些残月的清冷芒辉惨淡地笼罩。睁开眼,无边无际的草原高低起伏。我停在路的尽头,倏而有种原来天涯都已经尽了的错觉。 

             

            天下的路走到穷途末日,若不回头,可还有出路可寻?抑或明朝一觉醒来又有旁门左道? 

             

            惶惶不可终日。 

             

            转过身,江南的柳三公子在塞上的朔风中清澈地看着我。 

             

            我看定他,目光渐渐迷离——雪住的那个晚上,一抬头就看见他,一身的雪白狐裘都被火光映成红色,瑶林琼树,岩岩清峙,一时间,还以为是神仙中人……从扬州开始的天涯海角,才子词人白衣卿相,远远随在身后,永远在最需要的时候恰到好处地出现,递给我犹温的酒,吹一曲竹箫遮掩我的落拓…… 

             

            但,眼前这一身风尘的,可还是名满天下的柳三公子?这样的形单影只,可还是当年的翩翩浊世佳公子? 

             

            ——我看定他…… 

             

            走到他身边。竹萧上一个“柳”字灼烫着掌心。“还给你。”我强笑:“早该还你的,今天总算完壁归赵。” 

             

            他不动声色,了然似的,却不肯伸手:“送给你的,怎么可以拿回来?” 

             

            “我不要了。” 

             

            他的视线扫过竹萧回到我脸上,良久,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你扔了它,烧了它,都是我甘愿的。长留,我做的,全是我甘愿,和你没有关系。” 

             

            原来如此! 

             

            他和我、我和重华,原来尽是全无关碍,种种纠葛种种爱恨,却原来是各不相干!实在一早便该算个明白。还是他看得通透……谁的痛楚末了不是独自收拾,谁又能帮谁担待半分?…… 

             

            来日方长,还是各自好生保重,才有后续可看。 

             

            “往西三百里就是玉门关。” 我用尽全力对他粲然一笑:“长留此去上阵杀敌,情愿一生戎马,但,那里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柳三沉默着,他的眼、额、口、鼻都无端让我想起蜀中的雪地江南的春风,想起我错过了的,扬州明砀山的那一个月夜。几乎要以为风声里的寂静会海枯石烂,他忽而问我:“长留,你总是问我为什么,你呢,你又是为了什么?” 

             

            犹如旧案重提沉冤得雪,如影随形往事猛然被揭开画皮。我痛得来不及反应,连呼吸都停顿,而他的身影终究被夜色决绝地割裂。 

             

            如此最好。 

             

            今夜一过,他做回他的柳三公子,而我,已经做不成将军府前昂首立马的谢家长留。 

             

            月色正当分明。 

             

            我倒在漫无边际的原野上,闭上眼,舒展四肢。 

             

            “长留……长留……我为你取名长留,为什么你却不能长留?” 

             

            天南海北漫无目的且行且止山高水长的日子里,我常常想起他那一问,他毫不遮掩困惑语气、那不死不休片刻光景,总在我最防不及猝的时候陡然驾临,反反覆覆,拼命纠缠,永不肯甘休。 

             

            ——我为你取名长留,为什么你却不能长留?


            23楼2007-08-13 17:51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