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桦林
十二月二十五日，圣诞节。
此时，在这片土地的西方的人们已经装饰好了圣诞树，张灯结彩，准备开始圣诞夜的晚餐。然而，莫&斯&科却是一片寂静。
刚下完大雪，天气一如既往的冷。空旷的街道上偶然能见到几个人影，也是匆忙而过，很快便消失在街角处。
王耀伸手向上拉了拉脖子上围着的厚厚的毛绒围巾遮住脸，以期望缓解一下来自北冰洋的刺骨寒风，而后重又抱紧了怀中的一个用黑色塑料布包裹住的长锥形的包裹，继续向前走去。
地上的积雪很厚，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王耀埋着头向前走着，在经过市中心的红场时，抬头看了一眼克里姆林宫上方飘扬着的三色旗，微顿了顿，伸手狠狠擦了下被冷风吹得有些发红的眼角，而后继续埋头向城市东方走去。
随着王耀的前行，周围的建筑渐渐减少，取而代之的是越多越多的树林。前方是一条蜿蜒的小径，通向一片白桦林，王耀看到后，熟门熟路的沿着小径走了进去。
时以至深冬，白桦的叶子早已凋零殆尽，灰白色的树干透着一丝死气，然而，瘦削遒劲的枝条如钢铁般直直刺破灰白的天空，似在呐喊着最后的不去。
地上是厚厚的积雪，混杂着棕褐色的落叶，王耀一脚踩过，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
穿行在荒芜的雪野间，王耀隐约记得，在很多年前，自己第一次见到伊万的时候，也是这么一片雪原，那时候的伊万还很小，独自站在那里，饱受着众人的欺凌，小小的身子上裹着有些显大的破旧大衣，衣服的边角处还有着不少破洞和棉絮，圆圆的小脸冻得青紫，两只小手因为寒冷和长年的劳作溃烂不堪，看着就让人心疼。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孩子，那圆圆的脸上却挂着与实际不相符合的甜甜的笑容，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睛澄净得一如秋水。
这是个坚强的孩子。这是当时王耀对伊万的评价。
再次见到伊万时，昔日的孩子已经长成了少年，王耀站在城楼上，看着伊万在战场上厮杀，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的纯真。虽然最后，他还是倒在了自己的剑下，然而，那即使失败，依旧不改分毫的纯真笑容和眼睛，却让王耀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是个可怕的少年，他日，必定不可小视。这，是王耀第二次对伊万的印象。
果然，百年后，已经长大成人的斯拉夫男子再次来到，印证了王耀的猜想。
那时候，在见到已经跌落泥潭的王耀时，昔日的孩子走上前来，狠狠的又踩了几脚，然后，从王耀肩颈处生生撕下一块皮肉，塞入口中，生嚼入腹。那森白的牙齿咀嚼着犹带着腥气的血肉，而与这举动相伴随的是脸上甜甜的笑容和紫色眼眸中的天真无辜的场景，更加加深了王耀的噩梦。
这是个恶魔。在陷入昏迷前，这是王耀最后的想法。
然而，出人意料的转折却是发生在几十年后。当自己苦苦在亚瑟本田菊等人的围堵压迫下苦苦求生时，是那个东欧男子为自己带来了福音。当自己在战场上面对着本田菊越来越丧心病狂的进攻，深陷泥沼时，依旧是那个男子结束战争后匆忙赶来，拔除了本田菊在自己土地上的根基，并在之后将自己从泥潭中拉起，重塑筋骨，再次站立起来。
那时候，说不感激是假的，那是在上百年的无尽黑暗中唯一的一丝光亮，让王耀忍不住向往追逐。
但是，好景不长。当重又看到伊万露出那森白的牙齿时，昔日的噩梦一一呈现在脑海中，那样令人铭心刻骨的恐惧，让王耀忍不住逃离。
于是，指责，争吵，直至发展为动手，最后分道扬镳。二十年时间，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原点。
那之后，伊万行事愈发张扬，连阿尔弗雷德都不敢直面其锋芒。所以，当听到伊万病重的消息时，王耀的惊讶可想而知。
毕竟是当年的老大哥，而且近来关系也有了些缓解。王耀决定去看望一下伊万。
然而，当真正看到伊万时，情况甚至比自己想象的更糟糕。昔日的强者，竟然虚衰疲惫至此，以至于不久，伊万溘然而逝，快得让王耀都不相信这是真实。
向前走不多远，便见到在小径尽头，坐落着一座小小的墓碑，苍白的墓碑上刻着黑色的俄文字母——CCCP，下面是一排数字1922—1991
看到墓碑，王耀停下脚步，放下手中的包裹，将表面的黑色塑料布解开，黑色的布中包裹着的，是一束新采的向日葵。金黄色的花瓣在无尽的灰白中如同阳光一般明艳耀眼。
“老大哥，我来看你了。”王耀将向日葵放在墓前，然后又从包中拿出一瓶伏特加放在旁边，“放心吧，少不了你的伏特加。”
在放下这一切，王耀就在墓碑前坐了下来，面对着墓碑，仿佛伊万就在身前，开始絮絮叨叨的说了起来。
“唉，为什么你就偏偏喜欢向日葵了。你知不知道，这大冷天的，向日葵很不好弄哎。如果没有温棚，就没法给你送来了，只能想往年那样，送几朵塑料花了。”
“你呀，还是少喝点酒啊，都不知道注意身体。现在露西亚也一样，而且比你更爱喝，真是的。”
“你走了之后，日子真是难啊。阿尔弗雷德一直咄咄逼人。都快把我逼得想杀人了。”
“还有啊，湾湾一直不肯回家。本田菊也一直再闹。真不明白，我都没怪他，他反倒是怪起我来了……”
……
“老大哥，你在那边好好过啊。伏特加，每年我都会带给你的。
……
说完这么多，仿佛也觉得累了，或者是时间也不早了，王耀终于觉得够了，才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下的雪花，向白桦林外走去。
刚走出白桦林，却碰上一个熟悉的人影：厚重的大衣，长长的米白色围巾，浅金色的短发下是紫罗兰色的眼睛，不同的是，圆圆的脸上没有了昔日甜甜的笑容。
“伊万……”王耀看着那一模一样的脸，声音有些发涩。
“小耀，我回来了。”依旧是绵软的娃娃音。
“嗯……”王耀微不可及的点了点头，垂着眸子，没有说话。
“小耀，明明一模一样的。”看着王耀的反应，绵软的娃娃音中几乎是带了一丝哭音，紫罗兰色的眼睛澄净清澈，却悲伤得仿佛冻在冰层中紫水晶。
听到这句话，王耀才抬起头来，盯着那张脸半晌，才伸手点了点伊万胸口的位置：“这里，不一样了。”
“只能这样了吗？”伊万再次问道。
“嗯，只能这样了。”
“呐，”伊万沉默了半晌，微微歪头，突然又露出了那熟悉的甜甜的笑容，看着王耀，“那么我们以后就是战%略协…作伙伴了。”
“嗯，是的。”看着那曾经熟悉的笑容，王耀忍不住伸手抱了抱高大的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