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杯子,完整的时候那不是爱情。碎裂的那一刹那,那一地碎片就是了。”
透回过头,她看见那只被唤作“夹”的猫咪趴在课桌上呼呼睡觉。他的周围有很多漂浮在视界里的点滴,偶尔角度下会折射出光芒来,抓住了,发现居然那么小,可那么小的居然很美。透揉了揉眼睛,转回了头。
其实没什么吧?只是看一会儿,单纯地想看一会儿,应该不是不被允许的事吧。透心里想。于是就又战战兢兢地回过头去。看夹微微颤动的睫毛,偶尔会落上几粒葵花的粉末。葵花们喜欢这个男孩,就像它们喜欢太阳和有密度的实心的光一样。
喜欢。
喜欢。
喜欢。
我也喜欢的。
透看着他便不自觉地露出温柔的微笑。人类的爱情到底是怎样产生的呢?这问题一直困扰着她。她所遇到的人无非都给一些平凡的答案而她自己也确实非常脆弱,透没有勇气接近最可能的答案。她似乎有种预感,那答案很可能就是一场空白,就如同她一直没有尝试过主动联系他。
透觉得能够像现在这样看着他微笑,沉默,无奈,失落。于是自己也跟着他开心跟着他难过。就是现在这样淡淡地暗恋,就很好了。
透回过身,她瞥了一眼窗外黑压压的天。快下雨了。她想。
“下雨了下雨了哎呀——”夹叫着在教学楼门口踱来踱去。透站在离夹较近的位置,抬起头望过去,透看到那满是愁容的天空,厚实的乌云中分出了一条缝隙。夹和由希一直在争执着什么,透没有听。她逼自己不要去刻意注意那些对话。她总是以为,在夹的那些问答之间,会有一些停顿,转折,点缀,起落,会有一些绚美的华章值得她期待。
也许,真的是我自作多情了。
透这样想着,而她的视线还是看丢了那条缝隙。乌云渐渐合拢,再无间隙。这个春天一直没有下的雨,终于浩浩荡荡地向这座城市进攻。
“我们回家吧,本田同学。”由希走过来,边说边脱下自己的外套。他把外套举起来,那空间刚好足够他和由希两个人。透刚想说不用了我们三个一起跑回家吧由希就说,
“好了吗?那走吧。”于是便跑了起来。
“喂——!那我怎么办!”夹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透回过头,可她只能看见由希外套内里的颜色,看不见夹的表情。
“你自己照顾自己吧。”由希笑了,透不知道原因。她只记得自己和由希一直跑,一直跑,踩着地上的水洼,听后面夹不满的叫声。
阿夹。
阿夹。
喜欢。
真的好喜欢。
草摩夹。
草摩夹。
草摩夹。
透几日后才发现,这三个字念得多了,像是迷惑人心的咒语。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当她看到夹和乐罗在一起时,就会感到一阵心悸。她感觉也许有一天她的心会骤然坍塌,跌在地上,烂成一堆泥桨。她便从此一无所有。
“阿夹,吃布丁吗?”透这样说着来到夹的房间。门没有关,虚掩着一条缝隙。透从那里望过去,望过去的时候她听见里面乐罗的低声呢喃。透看见夹轻轻抚着她的头,她靠在他的肩膀。透瞬间冰冷。一时间,一股无端的寂寞从心底升起,迅速侵袭全身。她转身向外面走去。外面的阳光会温暖些吧。不然,在这种离别的刺痛里,她几乎就要冷得哭起来了。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乐罗说了自己一直想说的话。
当门外的天空开始发亮的时候,透看到整个城市变成了一个微蓝的潮湿的容器。空空的。什么也没有。新的一天就在眼前,透觉得这样的孤独。
由希敲敲门,“本田同学,我有话对你说。”
“什么?”手碰到把手刚要旋开就听见。
“不要开门。有句话,我一直想说。其实你知道吗?我……喜欢你,透。”
透坐在床边一动也不能动,一切都静止凝固,只有窗外的鼎沸街声,和一丝一丝的汗,圆圆滑滑地顺着颈边缓缓慢慢地流,一直滑落到自己的胸口,才终于感觉到细微的痕痒与胸间一阵收缩,她于是挪了挪姿势。
“你不用现在就回答我。我等你。”
我等你。
透思量着这句话到了黄昏。透终于决定出去走走。她抬头看到天空中被教堂尖顶洞孔,她看到逃逸出来的血色。她想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就感觉有人猛地拉过她的手,透看过去,看过去便迎上阿夹忧郁的眼。他们的影子在阳光的映照下有了些微的重叠,彼此交汇的阴影,剩余的大片昏黄。
“由希向你告白了,是吧?”
“嗯。”
“答应他么?”
“还没决定。也许……就会像你和乐罗那样吧!过上有爱情的,快乐的日子。”
夹突然沉默。半晌,他说。
“我和她……什么都没有。”
“不要骗我了阿夹。昨天我都听见了,她向你告白的时候。我刚巧就在门外。透听到谈话我很抱歉,不过……”
“你没有继续听下去,对吧?我拒绝了她,因为我已经有了我所想要的。不用茫然,本田透,就是你。还记得那天下雨么?由希用衣服为你挡雨。我真想把衣服甩掉告诉她,你应该是我的!可是,当时我忽然没有了勇气,心底里,我是个自卑的人,由希比我好。她会更好地照顾你,而我,我配不上你,我只会让你生气伤心。
所以,我来找你,就是想告诉你,我爱你,但是我必须放弃你,你懂吗?”
透愣在那里。
似乎除了应声的“嗯”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到底该说什么?
还能再说什么?
夹拂去透颊边的泪水。透忽地发现他们之间那仅隔一步的距离。这样的距离,原本就可以放进太多东西——彼此的不熟悉,污秽,偶尔的迷惑。她明白有时候放弃也是一种爱,因为放弃里包含着成全。然后她也清楚地发现,爱情是怎样产生的?爱情便是在碎裂那一刻产生的。
桌上的杯子,完整的时候那不是爱情,碎裂那一刹那。那一地碎片就是了。
透哭得喘不过气来。
透走到花店去,她指着角落里白色铃铛般的花朵,说:“我要这种花。”
“铃兰对吗?”老伴微笑问她。
透点点头,那时她才知道,那种花叫铃兰。
透抱着那些白色的铃兰敲开由希的房门。她走进去,她看见他急切的脸。
透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