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杨恩杳无音讯时，我做题目，一直试图运用“匀变速直线公式”演算出如果我按直线运动，能不能再次闯入他的人生轨道？或者试图用多种元素反应出“缘分”这种物质。
现在，我的异想天开都夭折了。
罗鸢如父母都在国外，生日party几乎办成了订婚宴，拉花、气球、彩灯，她和杨恩的情侣照扩印后，像铲之不尽的“城市牛皮癣”贴得满屋子花花绿绿。
人口密度太大，光线昏暗暧昧，我坐在角落，猜今天的主角——杨恩肯定没注意到我。
手沾到了奶油，我去洗手间盥洗台洗手。两个排队的女生闲聊：“罗鸢如和其他男友都掰了，这次对杨恩似乎是真心实意的。”
“哈哈，对一个蹲过少管所的男的认真，你信吗？听说杨恩当初差点把对方捅死，半个杀人犯呢。打赌好了，我押一盒八喜，他们撑不过夏天。”
你才杀人犯，你全家都杀人犯。
或许我的血管里真的延续了父亲的暴力因子，竟然涌起扁人的冲动。
砰！我把洗手液重重一放，气急败坏地插到二人中间：“吃别人的喝别人的，在别人家诅咒别人，损不损啊？罗鸢如还真是交友不慎！”
“你在这儿说什么绕口令？她们又没有说错。”一个人踱过来。
俩女生小声骂着“有毛病”迅速溜走。我盯着杨恩，分开以来我攒了很多话，差不多一套托尔斯泰三大巨著的篇幅。
可他没有给我机会，说：“NONO，没想到会在这儿碰上你。以后别这样了，犯不着。”
NONO，我的小名，因为小时候喜欢吃糯米团子而得名。普及度非常低，迄今为止只有我爸妈和杨恩这样叫我。
他说完大步流星离开，我条件反射抓他胳膊，被他干净利落挥开，像赶苍蝇：“我想我们不熟。”
我气得脸青面黑。杨恩，你居然一边叫我独家小名一边和我划清界限？
你不是就进少管所磨了一年宝石吗，就以为自己黑社会了啊，就抖起来了啊！

party很快掀起高潮，群众兴高采烈起哄，要杨恩和罗鸢如“亲一个、再亲一个！”我趁靳北翔和别人玩骰子，独自走了。
临别最后一眼，杨恩和罗鸢如的嘴唇正像火箭一样不辱使命地精准对接。
我胸口紧窒，被外面的大太阳晒得全身脱力，猜测可能是老胃病犯了，拐到药店买了一支五毛钱的葡萄糖针药敲碎了喝下。
我想我能够理解，任谁的初中那样惨烈结束，都不愿搭理过去的狐朋狗友，触人伤情。
初三毕业，我和杨恩收到了同一所高中的录取通知书，但就是那个得意忘形的暑假，我们肾上腺素异常旺盛地分泌，掺合进了一场群殴。
架打到一半，对方亮出了白蜡杆和刀，我方大惊失色，终于觉悟到情势危急，不再像以前只是秀一下肱二头肌，要么打着意兴阑珊，一起拐进附近网吧上个网。
杨恩叫他的心腹好友把我送回家，同时支开了我们两个。
第二天醒来已经满城风雨。昨晚江城初中的“毕业架”见了血，有人重伤。
警察过来抓了一些人，又放了一些。即使杨爹交了最大限度的罚金，杨恩还是因为“严重伤害他人身体”必须在少管所待满一年。
为了去看杨恩，我第一次与父亲的铁拳和皮带对抗。
结果我爸用一把三环锁久将我镇压，大概怕我心血来潮去协助杨恩越狱什么的。
两颗寂寞星球的轨道，就此啪嗒叉开，永远叉开。
我参加完生日party回家，捡来的仙人球也呜呼了。看吧，树怕伤皮人怕伤心，重伤的都不能长久。

【给你看我微笑的左脸，因我右眼在流泪】
我很难受，却没有打算自我了断。
多亏我爹教导有方，让我知道有些“牺牲”轻于鸿毛，比如初三暑假我被禁足，发展成以死抗争——绝食。事实证明除了落下一身胃病一点好处没捞着。
我爸当时指着窗口没心没肺地说：“你跳啊，为个‘杀人犯’寻死觅活，我真替咱们家十几年大米饭冤得慌！”
我就塌实了蔫茄子了。

靳北翔用他的折叠单车载我回家。
我梗着脖子看右边的风景，靳北翔回头担忧地瞅我，看到我若无其事的左脚稍微放心，却不知道我的右眼滑下了一滴泪。
再看到杨恩流露的温柔，让我惊讶和动摇，曾几何时这份温柔为我独占。
以前我不学无术，只会打架。
某天下午放学，我们班的隔壁班有一场恶战。我红着脸支支吾吾告诉杨恩，我不得不临阵脱逃了，因为“我妈说例假时不能让别人踹自己的肚子”。
“等等。”杨恩从路边小摊买了个桃子塞到我手里，“拿好快回家，你不是要‘临阵托桃’吗？”我作势要用桃子咂他。
那天杨恩也没去，我们买了许多鲜美多汁的桃子一路走一路吃，果核吐得到处都是。
我们不爱乘车，习惯轧马路，放学的时候手牵着手，访遍夕阳。
杨恩这样的男孩世间稀缺，你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可能瞬间爱上他。嚣张的他，温柔的他，孤独的他，他就像一个层次丰富的花园，让人觉得锦绣。
路上我鬼使神差地告诉了靳北翔许多过去的事，他听得津津有味，又沉默不语。

【你的十六七岁，寂寞里有谁的轮廓】
回到家，翻出家用医药箱上药，瞥见手腕处有一处来历不明的疤痕，白里透着青。
近两年挨打变少，亏了妈妈有次揭竿而起，不满老爸嗜赌离家出走。老爸从此只打打小牌，输赢不大，不至于再拿我撒气。
然后我捂着被子睡着了，梦里杨恩忒矫情地对我说：“我生命中最痛苦的时候你放了缩头乌龟，那么从今以后你就再也不必出现了。”
嘁，他又没死，有什么话不能当面告诉我吗，搞什么“托梦”？

很长一段时间我和杨恩再也没见过。
夏天尾巴上，罗鸢如随父母移民去了国外，豪言壮语要钓个金发碧眼帅哥，生个混血儿。
我诧异：“罗鸢如父母棒打鸳鸯竟然成功了。”可按罗鸢如的性格不像会轻易妥协那种，靳北翔说是自摸为。因为她犯了大错。
“你还不明白吗，罗鸢如最大的错误就是……伤害了你。杨恩无论如何要和她分手，她才心灰远走。”
原来杨恩救我并非巧合，而是因为罗鸢如的朋友在群里闲聊走漏了风声。
那天Q群里，靳北翔看见杨恩冒头问了几句，几秒钟。QQ头像就黑了。我真糊涂，哪有人做兼职随身带钢管的？
靳北翔还说：“我和罗鸢如私底下合计，以为彼此做不了喜欢的人心里的第一，至少可以当个候补。后来发现，你和杨恩之间是容不下任何后备的。”
他说这话不一定对，但那难过表情让我意识到，我不久也将失去这个好朋友了。

【青春兵荒马乱，我们终将离散】
我鼓起勇气去杨恩的学校找他。
要说的话打好腹稿，反复练习，直到声情并茂，还买了食材做好可爱的熊猫料理。一切都是为了将他打动。
可是我又犯傻了，抄近路走危险地段，附近有个改装车俱乐部，富二代经常在这路段玩车。
一辆练漂移的跑车冲过来，我被刮了一下抛向隔离带，手机的便当盒飞了出去……
我大难不死，醒来时父母都在病床边，以及还算有良心的肇事车主，三人都一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据说因祸得福，清除了脑袋里压迫了脑神经两年之久的小淤血块。
清晨，我对着镜子慢慢刷牙，瞥见镜子里右手腕那处旧伤疤，我忽然莫名觉得，那里原本应该有点什么，比如两个字母的精致纹身——“YE”，现在被激光剔除掉了。
我顺藤摸瓜地想下去，杨恩为什么有戴表的习惯？那是因为，他要遮住左手腕上的俩字母——“NO”。
明明是一道去纹的，我竟然忘了。

往事复苏，然后我就什么都想起来了。
想起那场“毕业架”进行到一半，敌方一个胖子毫不怜香惜玉，拎起一块半截砖朝我拍来，是杨恩用肩膀替我挡下。
我以为平时沉默寡言、少年老成的杨恩血是凉的，我错了，他的血仿佛滚烫，洒落在我颈项，便被灼伤。
想起，打架当天我网购的三刃木T16正好取了货，就将那把酷酷的短刀别在身上。看到胖子伤了杨恩，我想也没想转到胖子后背，掏出了短刀猛刺过去……
整个过程只有杨恩尽收眼底，他把秘密吞进了肚子，然后让他的好友送我回家。
想起，我原本不是那么软弱的，因为老爹指着窗口叫我跳的时候，我想着只要不死，出去就能见杨恩，就能还他清白，我便真的跳了下去。才不是什么睡觉不老实从双层床跌下。
再往后，我好死不死地，偏偏摔伤了头部，忘掉了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

我养好伤回到学校，靳北翔像刻意疏远我，我找到他，央他把我拉进罗鸢如的朋友群，他是管理员之一。
他问我进那群干什么，我暗咐：你明知故问。
“我是说，杨恩已经交了般配的新女友，天天在群里打得火热。”靳北翔的言下之意：你何必自己进去找不痛快呢？
然后他给了我一个“YY语音”的频道号，说这周三是杨恩和新女友相识一月纪念，要拉上朋友开歌会。
周三晚上我注册了一个马甲，扮成路人溜进去。
情侣歌会少不了起哄环节，杨恩被听众勒令向女友告白，写女生也姓罗。
我仿佛穿过对话框看见杨恩闭上眼睛，嘴唇翕动，随后耳机里传来石破天惊的：“我爱NONO，此生不渝。”
那一刻，屏幕前的我如遭雷击。
有同学说：“杨帅你发信不准，不是鼻音的‘糯糯’，是边音的‘罗罗’啦。”
手里捧着的奶茶变咸了，我想我大概误会了什么吧。
接下来是唱歌，女生唱了《今天我要嫁给你》，杨恩报的曲目是《现在我很幸福》。
这时，有人发起了对我的“私聊”，私密对话框里跳出一行字：“这首歌是唱给你的，请用心听。”
我敲出：“你怎么认出的我？”
“你起的网名叫‘时光倒影’。不知为什么，一看ID，我就知道是你。”
我沉默了。是啊，就像进来的时候，看到“数到三就放手”这个ID，我莫名就认出了它是杨恩——这已经毫无用处的心有灵犀。
那本来是首很好听的歌，可字字句句，却仿佛刀刀溅血：
“被你伤的那些，崩溃眼泪，多亏她的无私的奉陪。哪天要是和你真的再见面，谁都不要再提醒那一段从前，有些事不面对反而安心安全，你无权再动摇我的世界……”
支撑我的东西被掏空了，胸口像被一拳打出一个大洞，犹如《山海经》里的穿胸人。
他用歌声告诉我：醒醒吧，我已经不再爱你；放手吧，别再来将我打扰，现在我很幸福。
我没有听完，不声不响地下了线。

我循着蛛丝马迹寻回了丢失的记忆，才发现伤痕累累的年华里已查无此爱。
小时候租过一本漫画，上面说：“做了坏事的人，都会寂寞的。”我终于相信。
我和杨恩再无联系。
很久之后我逛音像店，才听到那首歌的收稍：“可是爱有时善良，有时残酷，我要如何，爱她像爱你那样义无反顾。”
我错过去珍惜曾一往情深的男孩，幡然醒悟时，又失去了资格。难怪我叫“戴可希”，念快了像不像“多可惜”？
杨恩，你真的不喜欢NONO吗？
杨恩，你敢看着她的眼睛再说一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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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完了，我要吐血了。这个故事我一直很喜欢，每次看必哭，尤其是对它深入探究的时候。其实现在看过来，有些地方不是很懂，比如说，为什么杨恩跟NONO不能在一起？还有最后NONO说失去资格那里，难道是暗示杨恩想在那次歌会上对NONO摊牌表白？好吧，这是我的理解，希望大家看得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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