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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你同行】《三生三世,枕上书》上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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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了下卷不发上卷觉得怪怪的,于是一并发了吧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1楼2013-07-27 19:17回复
    凤九回忆录:"送我入学的那一日,阿爹说,在你这个年纪上,你的姑姑白浅比你更加不济,也没什么好灰心的,只要你保持着不要比她更加不济,就算是为我们白家争了光。我牢牢地记着阿爹的这句话,同时,打心底里地感谢我的这个姑姑。”——凤九语录
    我打算写本回忆录,忘记一个人,阿爹第一个反对,他觉得我的人生才刚开始,写什么回忆录,全家只有姑姑一个人支持我,我觉得她最懂我,因为她说:“你首先要彻彻底底地回忆一个人,才能彻彻底底地忘记一个人。”我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但她又添了句:“写完记得给我看看,最近文荒。”……《凤九日记》
    我觉得这人真是好人,虽然总冷着脸,但我每次在地渊迷路痛哭流涕时他都会出现把我领回去。像这次扭伤了脚,他还将我抱起来。借着地渊里悠悠月色,我真诚地看着他:“我觉得你好像一个人。”“谁?”“我爹。唉你说我叫你义父怎么样?”结果被他一松手扔了出去。——《凤九回忆录》之不堪回首的童年趣事
    天火焚心好像挺痛,但半天之内我看他被焚了两次也没死,轻声细语地问他:“下次天火什么时候来啊?”他抬眼:“一个时辰后。”一个时辰后,我轻手轻脚从怀里掏出两个地瓜,轻手轻脚放到他怀里:“不要动啊。”刚说完闪到一边,天火就来了。不一会儿,我闻到了一阵想念已久的地瓜香。《凤九回忆录》
    地渊很冷,他端坐在火光里,应该正被天火焚心,我怯生生地伸出一只手,他没有理我,我再勇敢地伸出一只手,半天,他道:“你在干什么?”我眼巴巴地看着他:“烤火啊。”他一字一顿:“你知不知道我正在受劫?”我严肃地看着他,认真地劝道:“不要说话,小心走火入魔。”话刚落地,他吐出一大口血…
    地瓜吃完了,我是个小神女,不像成年神仙那样经饿。看着他被天火焚了半个时辰,睡着时额头上尽是细汗,觉得他一定很热。费力将他拖到湖冰上,哆嗦着解开他的衣裳。他诧异地睁开眼睛:“你在干什么?”我嗫嚅了一会儿,不好意思地看着他:“你介意不介意卧冰求一下鲤啊,我肚子饿。”—《凤九回忆录》
    司命问我:“殿下想让帝君幸福,可知幸福是什么?”我不知道幸福是什么,只是看到姑父追姑姑时说过一次。他提点我:“你觉得最让你感到快乐的事,那就是幸福。”我想我明白了,原来吃饭不用给钱就是幸福。我在刚成年不久的这个生日里立下一个誓愿,为了让东华幸福,我愿成为一名厨师。—《凤九回忆录》
    那时,小神仙们都流行被父母使唤打酱油,我却没有机会。住在集安市上的一只小狼崽嘲笑我:“大家都打过酱油,只有你没打过,你的童年真是太不幸了。”我从容地自河底摸起一块圆润可爱的鹅卵石,从容地爬上河岸,追着他跑了四条街,用实际行动让他深刻地体会到了到底什么叫做不幸的童年。《凤九回忆录》
    阿爹说做学生要尊师重道,第一眼见到书塾的这个年轻先生,我立刻有礼地尊称她:“婆婆!” 她很谦虚:“……叫我先生就好。”我继续有礼地尊称:“婆婆先生!”她咬着牙地谦虚:“叫我先生。”我不理解她为什么这么谦虚,看她半天,却觉得很喜欢她的谦虚,有点不好意思,揉了揉衣角:“好吧,先生。”《凤九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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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王不因兵强马壮而得救,勇士不因天下无敌而幸存!


    2楼2013-07-27 2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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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清殿里霞光明明,宴已行了大半。这一代的天君好拿架子,无论何种宴会,一向酒过三巡便要寻不胜酒力的借口离席,即便亲孙子的婚宴,也没有破这个例。 而一身喜服的夜华君素来是酒量浅,今夜更是尤其地浅,酒还没过三巡,已由小仙官吃力地掺回了洗梧宫。尽管东华见得,这位似乎下一刻便要醉得人事不省的太子,他行走之间的步履倒还颇有章法。那二位前脚刚踏出紫清殿不久,几位真皇也相继寻着因由一一遁了,一时,宴上拘谨气氛活络不少。东华转着已空的酒杯,亦打算离席,好让下面凝神端坐的小神仙们松一口气自在畅饮。正欲搁下杯子起身,抬眼却瞟见殿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盆俱苏摩花。嫩黄色的花簇后面,隐隐躲了个白衣少女,正低头猫腰,一手拎着裙子一手拎着花盆,歪歪斜斜地倚着墙角柱子沿,妄图不引起任何人注意地,一点一点地朝送亲那几桌席面挪过去。东华靠着扶臂,找了个更为舒适的姿势又重新坐回紫金座上。台上舞姬一曲舞罢,白衣少女一路磕磕碰碰,终于移到送亲席的一处空位上,探出头谨慎地四下看了看,接着极快速地从俱苏摩花后头钻出来,趁着众人望着云台喝彩的间歇,一边一派镇定地坐下来若无其事地鼓掌叫好,一边勾着脚将身后的俱苏摩花绊倒往长几底下踢了踢。没藏好,又踢了踢。还是没藏好,再踢了踢。结果最后一脚踢得太生猛,倒霉的俱苏摩花连同花盆一道,擦着桌子腿直直飞出去,穿过舞姬云集的高台,定定砸向一念之差没来得及起身离席的东华。
      众仙惊呼一声,花盆停在东华额头三寸处。东华撑着腮伸出一只手来握住半空的花盆,垂眼看向席上的始作俑者。众神的目光亦随着东华齐齐聚过来。始作俑者愣了一瞬,几乎是立刻地别过头,诚恳而不失严肃地问身旁一个穿褐衣的男神仙:“迷谷你怎么这么调皮呀,怎么能随便把花盆踢到别人的头上去呢?”宴后,东华身旁随侍的仙官告诉他,这一身白衣头簪白花的少女,叫做凤九,就是青丘那位年纪轻轻便承君位的小帝姬。 夜华的大婚前前后后热闹了七日。
      七日之后,又是由连宋君亲手操持、一甲子才得一轮回的千花盛典开典,是以,许多原本被请上天赴婚宴的神仙便干脆暂居下来没走。以清洁神圣著称的九重天一时没落下几个清静地,一十三天的芬陀利池算是仅存的硕果之一。大约因池子就建在东华的寝宫太晨宫旁边,没几个神仙敢近前叨扰。但所谓的“没几个神仙”里,并不包括新嫁上天的白浅上神。四月十七,天风和暖,白浅上神帮侄女儿凤九安排的两台相亲小宴,就正正地布置在芬陀利池的池塘边儿上。白浅以十四万岁的高龄嫁给夜华,一向觉得自己这个亲结得最是适时,不免时时拿自己的标准计较他人,一番衡量,遗憾地发现凤九三万多岁的年纪着实很幼齿,非常不适合谈婚论嫁。但受凤九她爹、她哥哥白奕所托,又不好推辞。近日天上热闹,没什么合适的地方可顺其自然地办一场低调的相亲宴,听说东华帝君长居太晨宫,一般很难得出一趟宫门,即便在太晨宫前杀人放火也没人来管。白浅思考半日,心安理得地将宴席安排到了太晨宫旁边的芬陀利池。且是两个相亲对象,前后两场。但今日大家都打错了算盘。东华不仅出了宫,出来的距离还有点近。就在布好的小宴五十步开外,被一棵蓬松的垂柳挡着,脚下搁了管紫青竹的鱼竿,脸上则搭了本经卷,安然地躺在竹椅里一边垂钓一边闭目养神。 凤九吃完早饭,喝了个早茶,一路磨磨蹭蹭地来到一十三天。碧色的池水浮起朵朵睡莲,花盏连绵至无穷处,似洁白的云絮暗绣了一层莲花纹。
      小宴旁已施施然坐了位摇着扇子的青衣神君,见着她缓步而来,啪一声收起扇子,弯着眼角笑了笑。
      凤九其实不大识得这位神君,只知是天族某个旁支的少主,清修于某一处凡世的某一座仙山,性子爽朗,人又和气。要说有什么缺点,就是微有点洁癖,且见不得人不知礼、不守时。
      为此,凤九特地迟到了起码一个半时辰。看到这位神君坚贞不挠执着等候的身影时,她觉得其实自己还可以再迟到一个半时辰。宴是小宴,并无过多讲究,二人寒暄一阵入席。东华被那几声轻微的寒暄扰了清静,抬手拾起盖在脸上的经册,隔着花痕树影,正瞧见五十步开外,凤九微微偏着头,皱眉瞪着面前的扇形漆木托盘。托盘里格局紧凑,布了把东陵玉的酒壶并好几道浓艳菜肴。天上小宴自成规矩,一向是人手一只托盘,布同一例菜色,按不同的品阶配不同的酒品。青衣神君收起扇子找话题:“可真是巧,小仙的家族在上古时管的正是神族礼仪修缮,此前有听白浅上神谈及,凤九殿下于礼仪一途的造诣也是……”“登峰造极”四个字还压在舌尖没落地,坐在对面的凤九已经风卷残云地解决完一整盘酱肘子,一边用竹筷刮盘子里最后一点酱汁,一边打着嗝问:“也是什么?”嘴角还沾着一块酱汁。知礼的青衣神君看着她发愣。凤九从袖子里掏出面小镜子,一面打开一面自言自语:“我脸上有东西?”顿了顿:“啊,真的有东西。”果断抬起袖子往嘴角一抹。顷刻,白色的衣袖上印下一道明晰的油脂。微有洁癖的青衣神君一张脸,略有些发青。凤九举着镜子又仔细照了照,照完后若无其事地揣进袖中,大约手上本有些油腻,紫檀木的镜身上还留着好几个油指印。
      青衣神君的脸青得要紫了。
      正巧竹筷上两滴酱汁滴下来,落在石桌上。
      凤九咬着筷子伸出指甲刮了刮,没刮干净,提起袖子一抹,干净了。青衣神君递丝巾的手僵在半空中。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资质是不同,又能差多少?所谓无敌的武士,不过力敌百人,纵横十六国的谋士,也有失手的时候。武力和智慧,都不是根本。最后决定英雄的,还是他的心。他为何要凭临绝境,俯瞰群山,这个心愿是他心中的力量,可敌千军万马。”


      4楼2013-07-27 2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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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列的活排场瑞气千条地行至月牙湾旁,倒并没有即刻过海的意思,反是在海子旁停下,队末的一列小仙娥有条不紊地赶上来,张罗好茶座茶具令几位尊神稍事休息。碧蓝的往生海和风轻拂,绕了海子半圈的雨时花抓住最后一点晚春的气息,慢悠悠地绽出绿幽幽的花骨朵来。天界的三殿下、新郎的三叔连宋君百无聊赖地握着茶盖浮了几浮茶叶沫,轻飘飘同立在一旁的司命闲话:“本君临行前听闻,青丘原是有两位帝姬,除了将要嫁给夜华的这个白浅,似乎还有个小字辈的?”司命其人,虽地位比东华帝君低了不知多少,却也有幸同东华帝君并称为九重天上会移动的两部全书。只不过,东华帝君是一部会移动的法典,他是会移动的八卦全书,以熟知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祖宗三代的秘辛著称。
        会移动的八卦全书已被这十里迎亲队的肃穆氛围憋了一上午,此时,终于得到时机开口,心中虽已迫不及待,面上还是拿捏出一副稳重派头,抬手揖了一揖,做足礼数,才缓缓道:“三殿下所言非虚,青丘确然有两位帝姬。小的那一位,乃是白家唯一的孙字辈,说是白狐与赤狐的混血,四海八荒唯一一头九尾的红狐,唤作凤九殿下的。天族有五方五帝,青丘之国亦有五荒五帝,因白浅上神迟早要嫁入天族,两百年前,便将自己在青丘的君位交由凤九殿下承下了。承位时,那位小殿下不过三万两千岁,白止帝君还有意让她继承青丘的大统,年纪轻轻便如此位高权重,但……也有些奇怪。”小仙娥前来添茶,他停下来,趁着茶烟袅袅的当口,隔着朦胧雾色若有若无地瞄了静坐一旁淡淡浮茶的东华一眼。连宋似被撩拨得很有兴味,歪在石椅里抬了抬手,眼尾含了一点笑:“你继续说。”司命颔首,想了想,才又续道:“小仙其实早识得凤九殿下,那时,殿下不过两万来岁,跟在白止帝君身旁,因是唯一的孙女,很受宠爱,性子便也养得活泼,摸鱼打鸟不在话下,还常捉弄人,连小仙也被捉弄过几回。但,”他顿了顿:“两百多年前殿下下凡一遭,一去数十年,回来后不知怎的,性子竟沉重了许多。听说,从凡界归来那日,殿下是穿着一身孝衣。两百多年过去,眼看着她也长大了,因是当做储君来养,大约也是担心无人辅佐帮衬,百年间白止帝君做主为她选了好几位夫婿,但她却……”连宋道:“她却怎么?”司命摇了摇头,眼神又似是无意地瞟向一旁的东华帝君,皮笑肉不笑道:“倒是没什么,只是坚持自己已嫁了夫家,虽夫君亡故,却不能再嫁。且听说这两百多年来,她未有一日将发上的白簪花取下,也未有一时将那身孝衣脱下。”连宋撑腮靠在石椅的扶臂上,道:“经你这么一提,我倒是想起来七十年前似乎有一桩事,说是织越山的沧夷神君娶妻,仿佛与青丘有些什么干系?”司命想了想,欲答,坐在一旁静默良久的墨渊上神却先开了口,嗓音清清淡淡:“不过是,白止让凤九嫁给沧……”司命在一旁提醒:“沧夷。”墨渊接口:“嫁给沧夷,将凤九绑上了轿子,凤九不大喜欢,当夜,将织越山上的那座神宫拆了而已。”他的而已两个字极云淡风轻,听得司命极胆战心惊。这一段他还委实不晓得。觉得应该接话,千回百转却只转出来个拖长的“咦……”。连宋握住扇子一笑,正经地坐直身子,对着墨渊道:“这么说,是了,我记得有谁同我提过,那一年仿佛是你做的主婚人。但传说沧夷神君倒是真心喜欢这位将他神宫拆得七零八落的未过门媳妇儿,至今重新修整的宫殿里还挂着凤九的几幅画像日日睹物思人。”墨渊没再说话,司命倒是有些感叹:“可喜不喜欢是一回事,要不要得起又是另一回事了。小仙还听说钟壶山的秦姬属意白浅上神的四哥白真,可,又有几个胆子敢同折颜上神抢人呢。”
        风拂过,雨时花摇曳不休。几位尊神宝相庄严地道完他人八卦,各归各位,养神的养神,喝茶的喝茶,观景的观景。一旁随侍的小神仙们却无法保持淡定,听闻如此秘辛,个个兴奋得面红耳赤,但又不敢造次,纷纷以眼神交流感想,一时往生海旁尽是缠绵的眼风。一个小神仙善解人意地递给司命一杯茶润嗓,司命星君用茶盖刨开茶面上的两个小嫩芽,目光绕了几个弯又拐到了东华帝君处,微微蹙了眉有些思索。连宋转着杯子笑:“司命你今儿眼抽筋了,怎么老往东华那儿瞧?”坐得两丈远的东华帝君搁下茶杯微微抬眼,司命脸上挂不住,讪笑两声欲开口搪塞,哗啦一声,近旁的海子却忽然掀起一个巨浪。十丈高的浪头散开,灼灼晨光下,月牙湾旁出现一位白衣白裙的美人。美人白晰的手臂里挽着一头漆黑的长发,发间一朵白簪花,衣裳料子似避水的,半粒水珠儿也不见带在身上,还迎着晨风有些飘舞的姿态。一头黑发却是湿透,额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 有些冰冷味道,眼角却弯弯地攒出些暖意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方才说八卦说得热闹的司命星君。司命手忙脚乱拿茶盏挡住半边脸,连宋将手里的扇子递给他:“你脸太大了,茶杯挡不住,用这个。”司命愁眉苦脸地几欲下跪,脸上扯出个万分痛苦的微笑来:“不知凤九殿下在此游水,方才是小仙造次,还请殿下看在小仙同殿下相识多年的份上,宽恕则个。”墨渊瞧着凤九:“你藏在往生海底下,是在做什么?”白衣白裙的凤九立在一汪静水上一派端庄:“锻炼身体。”墨渊笑道:“那你上来又是要做什么?专程来吓司命的?”凤九顿了顿,向着跪在地上痛苦状的司命道:“你方才说,那钟壶山上的什么什么秦姬,真的喜欢我四叔啊?”
        两人对视好半天,黑着脸的青衣神君哑着嗓子道:“殿下慢用,小仙还有些要事,先行一步,改日再同殿下小叙。”话落地几乎是用跑的急步而去。东华挪开脸上的经书,看到凤九挥舞着竹筷依依不舍告别,一双明亮的眼睛里却无半分不舍情绪,反而深藏戏谑笑意,声音柔得几乎是掐住嗓子:“ 那改日再叙,可别让人家等太久哟~~~~” 直到青衣神君远远消失在视野里,才含着丝笑,慢悠悠从袖子里取出一方绣着雨时花的白巾帕,从容地擦了擦手,顺带理了理方才蹭着石桌被压出褶痕来的袖子。兴许两百年间这等场合见识得多了,青丘的凤九殿下打发起人来可谓行云流水游刃有馀。第二位前来相亲的神君也是一路兴致勃勃前来,一路落花流水离开,唯留石桌上一片杯盘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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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楼2013-07-27 2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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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吃了两大盘酱肘子,凤九觉得有些撑,握了杯茶背对着芬陀利池,一边欣赏太晨宫的威严辉煌,一边消食。东华那处有两条小鱼上钩,手中的经书也七七八八地翻到了最后一页,抬眼看日头越来越毒,收了书起身回宫,自然地路过池旁小宴。
          凤九正捧着茶杯发呆,听到背后轻缓的脚步声,咳了一声:“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担心我和他们大打出手?先陪我坐会儿吧。”
          东华闻声停下脚步,倒还真是从容落座了。凤九的声音一派平静 :“他们说这芬陀利池里的白莲花俱是人心所化,迷谷,你说像青缇那样,也会有自己的白莲花么?”顿了顿,似乎有些疑惑:“如果有的话,你说会是哪一朵啊?”又笑了一声:“他那样的人。”语气轻缓柔软得像珍重什么绝世瑰宝。东华抬手为自己斟了杯茶,没有答话。迷谷此人他隐约记得,似乎是凤九身旁随侍的一个地仙。看来她是认错人。青缇是谁,却从未听说过。凤九伸出小指尖轻轻敲打着杯沿,仿佛这是什么有趣的游戏:“半月前西海的苏陌叶邀四叔饮酒,同他们一道无意路过了那处凡世。”停了一会儿:“原来瑨朝早已覆灭,就在青缇死后的第七年。”
          她回身添茶,嘴里还在嘟囔:“话说苏陌叶新制的那个茶,叫什么来着,哦,碧浮春,倒真是不错,下次再去西海我……”一抬头,后面的话却蓦然咽在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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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楼2013-07-27 2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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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华修长的手指搭在涂了层淡青色瓷釉的茶盖之上,亮晶晶的阳光底下,连指尖都在莹莹地发着光。没什么情绪的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凤九沾满酱汁的衣袖上,缓缓移上去,看到她白里透红的一张脸一点一点,变得煞白。天上的这些女仙,他一向记不得她们的面孔。可回忆中她们见到他福身施礼,面目模糊的脸素来粉红桃红嫣红纷呈,还没见过一看到他就脸色发白的。凤九纤长的手指不由自主移向染了酱汁的袖边,不动声色地扯了扯,遮掩住那一片刺目污渍,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臂来,套着一个茶色的水晶镯子。东华打量了一会儿那只镯子,抬眼看向她:“你在怕我,为什么怕我?”脑中却不知为何一个剪影一闪而逝,是眼前的姑娘垂着眼,食指弯起来一边不好意思地揉鼻子一边耍赖:“我才不怕你,我哪里怕你了?”那面相似乎比此时更年轻活泼一些。东华有些好奇,不知为何会产生这样的联想,干脆放下茶杯,等着看她是否真会这样做答。然,事实却是她正襟危坐,背脊挺得笔直,除了脸色白得有些异常,竟像所有懂礼的小辈:“帝君是四海八荒唯一最接近天道的神祗,我们小辈的神仙,无不敬仰尊重您。”这一番话极大地败了东华的兴,两人相坐无言,他不再开口,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只是握着瓷杯闲闲饮茶。半晌,凤九一只手颤抖地握住一旁的茶壶,似乎也想要倒茶,带得壶盖一阵叮当脆响他终于觉得有些趣味了,屈起手臂撑着腮继续看着她。凤九被看得不大自然,勉强一笑:“头回面见帝君,喜不自胜,倒让帝君见笑了。”东华从来就不是个需要看人脸色的主,以至于从不会看人脸色,却也看出来她口中所谓喜不自胜完全是一篇鬼话。他的目光随着她一路颤抖地握住壶柄,颤抖地倒满茶杯,颤抖地端起杯子,转念已明白她要做什么了。果然她手一歪,整杯茶就哗啦倒下,正正地洒在自己的衣襟上。他手指搭在石桌上,漫不经心地想,她倒挺会演戏,或许以为他也是来相亲,却又碍于他身份,不能像前两位那样随意打发,所以使出这一招苦肉计来,不惜把自己泼湿了找借口遁走,那茶倒在她衣襟上还烫得在冒烟,她也真是下足了血本。凤九被烫得抽了口气,却还是恭敬地、谦谨地、却难掩喜悦地道:“一时不慎手滑,乱了仪容,且容凤九先行告退,改日再同帝君请教佛理道法。白莲清香逐风而来,东华抬起眼帘,递过一只硕大的瓷壶,慢悠悠地:“用这个,方才过我手时,已将水凉了,再往身上倒一倒,才真正当得上乱了仪容。”“……”东华帝君闭世太晨宫太长久,年轻的神仙们没什么机缘领略他的毒舌,但老一辈的神仙们却没几个敢忘了,帝君虽然一向话少,可说出来的话同他手中的剑,锋利程度几乎没两样的。相传魔族的少主顽劣,在远古史经上听说东华的战名,那一年勇闯九重天意欲找东华单挑。结果刚潜进太晨宫就被伏在四面八方的随侍抓获。那时东华正在不远的荷塘自己跟自己下棋。少年年轻气盛,被制服在地仍破口大骂,意欲激将。东华收了棋摊子路过,少年叫嚣得更加厉害,嚷什么听说天族一向以讲道德著称,想不到今日一见却是如此做派,东华若还有点道德便该站出来和自己一对一打一场,而不是由着手下人以多欺少……东华端着棋盒,走过去又退回来两步,问地上的少年:“你说,道……什么?”少年咬着牙:“道德!”又重重强调:“我说道德!”东华抬脚继续往前走:“什么东西,没听说过。”少年一口气没出来,当场就气晕了过去。凤九是三天后想起的这个典故,彼时她正陪坐在庆云殿中,看她姑姑如何教养儿子。庆云殿中住的是白浅同夜华的心肝儿,人称糯米团子的小天孙阿离。一身明黄的小天孙就坐在她娘亲跟前,见着大人们坐椅子都能够双脚着地四平八稳,他却只能悬在半空,卯足了劲儿想要把脚够到地上,但个子太小,椅子又太高,呲着牙努力了半天连个脚尖也没够着,悻悻作罢,正垂头丧气地耷拉着个小脑袋听她娘亲训话。白浅一本正经,语重心长:“娘亲听闻你父君十来岁就会背《大萨遮尼乾子所说经》,还会背《胜思惟梵天所问经》,还会背《底喱三味耶不动尊威怒王使者念诵法》,却怎么把你惯得这样,已经五百多岁了,连个《慧琳音义》也背不好,当然……背不好也不是什么大事吧,但终归你不能让娘亲和父君丢脸么。”糯米团子很有道理地嘟着嘴反驳:“阿离也不想的啊,可是阿离在智慧这一项上面,遗传的是娘亲而不是父君啊!”凤九扑哧一口茶喷出来,白浅眯着眼睛意味深长看向她,她一边辛苦地憋笑一边赶紧摆手解释:“没别的意思,最近消化系统不太好,你们继续,继续。”待白浅转了目光同糯米团子算账,也不知怎的,她就突然想起了东华将魔族少主气晕的那则传闻。端着茶杯又喝了口茶,眼中不由自主地带了一点柔软笑意。低头瞥见身上白色的孝衣时,笑意却一下子烟消云散。两千七百年,发生了太多的事,很多她记得,很多她假装忘记,装着装着,似乎也真的忘记了。避世青丘的两百多年算不上清静,但她很难得再想起东华,来到这九重天,却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看东华的模样,并未将她认出来,她真心地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她同东华,应的是那句佛语,说不得。说不得,多说是错,说多是劫。今日是连宋君亲手操持的千花盛典最后一日,按惯例,正是千花怒放争夺花魁最为精彩的一日。传说西方梵境的几位古佛也千里迢迢赶来赴会,带来一些平日极难得一见的灵山的妙花,九重天一时万人空巷,品阶之上的神仙皆去捧场了。凤九对花花草草一向不太热衷,巧的是为贺天族太子的大婚,下界的某座仙山特在几日前呈上来几位会唱戏的歌姬,此时正由迷谷领着,在第七天的承天台排一出将军佳人的折子戏。凤九提了包瓜子拎了只拖油瓶跨过第七天的天门去看戏。
                ------“资质是不同,又能差多少?所谓无敌的武士,不过力敌百人,纵横十六国的谋士,也有失手的时候。武力和智慧,都不是根本。最后决定英雄的,还是他的心。他为何要凭临绝境,俯瞰群山,这个心愿是他心中的力量,可敌千军万马。”


            7楼2013-07-27 2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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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拖油瓶白白嫩嫩,正是她唯一的表弟,糯米团子阿离。第七天天门高高,浓荫掩映后,只在千花盛典上露了个面便退席的东华帝君正独坐在妙华镜前煮茶看书。妙华镜是第七天的圣地之一,虽说是镜,却是一方瀑布,三千大千世界有十数亿的凡世,倘若法力足够,可在镜中看到十数亿凡世中任何一世的更迭兴衰。因瀑布的灵气太盛,一般的神仙没几个受得住,就连几位真皇待久了也要头晕,是以多年来,将此地做休憩读书钓鱼用的,只东华一个。凤九领着糯米团子一路走过七天门,嘱咐团子:“靠过来些,别太接近妙华镜那边,当心被灵气灼伤。”糯米团子一边听话地挪过来一点,一边气呼呼地踢着小石头抱怨:“父君最坏了,我明明记得昨晚是睡在娘亲的长升殿的,可今早醒来却是在我的庆云殿,父君骗我说我是梦游自己走回去的。”摊开双手做出无奈的样子:“明明是他想独占娘亲才趁我睡着把我抱回去的,他居然连他自己的亲儿子都欺骗,真是不择手段啊。”凤九抛着手中的瓜子:“那你醒了就没有第一时间跑去长升殿挠着门大哭一场给他们看?你太大意了。”糯米团子很是吃惊:“我听说女人才会一哭二闹三上吊。”结巴着道:“原、原来男孩子也可以么?”凤九接住从半空中掉下来的瓜子包,看着他,郑重道:“可以的,少年,这是全神仙界共享的法宝。”东华撑着腮看着渐行渐远的一对身影,摊在手边的是本闲书,妙华镜中风云变色一派金戈铁马,已上演完一世兴衰,石桌上的茶水也响起沸腾之声。
              自七天门至排戏的承天台,着实有长长的一段路要走。行至一处假山,团子嚷着歇脚。两人刚坐定,便见到半空闪过一道极晃眼的银光,银光中隐约一辆马车急驰而去,车轮碾压过残碎的云朵,云絮像棉花似地飘散开,风中传来一段馥郁的山花香。这样的做派,多半是下界仙山的某位尊神上天来赴千花盛典。马车瞬息不见踪影,似驶入第八天,假山后忽然响起人声,听来应是两位侍女闲话。一个道:“方才那马车里,坐的可是东华帝君的义妹知鹤公主?”另一个缓缓道:“ 这样大的排场,倒是有些像,白驹过隙,算来这位公主也被谪往下界三百多年了啊。”前一个又道:“说来,知鹤公主为何会被天君贬谪,姐姐当年供职于一十三天,可明了其中的因由?”后一个沉吟半晌,压低声音:“也不是特别清楚。不过,那年倒确是个多事之秋。说是魔族的长公主要嫁入太晨宫,却因知鹤公主思慕着东华帝君从中作了梗,终没嫁成,天君得知此事震怒,才将这位公主贬谪往了下界。”前一个震惊:“你是说,嫁入太晨宫?嫁给帝君?为何天上竟无此传闻?帝君不是一向都不沾这些染了红尘味的事么?”后一个缓了缓:“魔族要同神族联姻,放眼整个天族,除了连宋君也只帝君一人了。这些朝堂上的事,原本也不是你我能置喙的,再则帝君一向对天道之外的事都不甚在意的,也许并不觉娶个帝后能如何。”前一个唏嘘一阵,却还未尽兴,又转了话题继续:“对了,我记得三百多年前一次有幸谒得帝君,他身旁跟了只红得似团火的小灵狐,听太晨宫的几位仙伯提及,帝君对这只小灵狐别有不同,去哪儿都带着的,可前几日服侍太子殿下的婚宴再次谒得帝君,却并未见到那只小灵狐,不知又是为何。”后一个停顿良久,叹道:“那只灵狐,确是得帝君喜爱的,不过,在太晨宫盛传帝君将迎娶帝后的那些时日,灵狐便不见了踪影,帝君曾派人于三十六天四处寻找,终是不得而知。”凤九贴着假山背,将装了瓜子的油纸包抛起又接住,抛起又接住,来回了好几次,最后一次太用力抛远了,油纸包咚一声掉进假山旁边的小荷塘。两个侍女一惊,一阵忙乱的脚步声后渐无人声,应是跑远了。团子憋了许久憋得小脸都红了,看着还在泛涟漪的荷塘,哭腔道:“一会儿看戏吃什么啊?”凤九站起来理了理裙边要走,团子垂着头有点生闷气:“为什么天上有只灵狐我却不知道。”又很疑惑地自言自语:“那那只灵狐后来去哪儿了呢?”凤九停住脚步等他。正有晨曦自第七天的边缘处露出一点金光,似给整个七天胜景勾了道金边。凤九抬起手来在眉骨处搭了个凉棚,仰着头看那一道刺眼的金光,淡淡道:“可能是回家了吧。”又回头瞪着团子:“我说,你这小短腿能不能跑快点啊。”团子坚贞地把头扭向一边:“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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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王不因兵强马壮而得救,勇士不因天下无敌而幸存!


              8楼2013-07-27 2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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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双修长的手,在太晨宫里握的是道典佛经,在太晨宫外握的是神剑苍何,无论握什么,都很合衬。承天台上一时血雨腥风,银光之后看不清东华如何动作,赤焰兽的凄厉哀嚎却直达天际,不过一两招的时间,便重重地从空中坠下来,震得承天台结结实实摇晃了好一阵。东华收剑回鞘,身上半丝血珠儿也没沾。知鹤公主仍是靠着马车辕,面色一片惨白,像是想要靠近,却又胆怯。一众的舞姬哪里见过这样大的场面,经历了如此变故,个个惊魂未定,更有甚者按捺不住小声抽泣。迷谷服侍着凤九坐在承天台下的石椅上压惊,还不忘尽一个忠仆的本分数落:“你这样太乱来了,今日若不是帝君及时赶到,也不知后果会如何,若是有个什么万一,我是万死不足辞的,可怎么跟姑姑交代。”凤九小声嘟囔:“不是没什么事吗?”她心里虽然也挺感激东华,但觉得若是今日东华不来她姑父姑姑也该来了,没有什么大的所谓,终归是伤不了自己的性命。抬眼见东华提剑走过来,觉得他应该是去找知鹤,起身往旁边一个桌子让了让,瞧见身上还披着他的衣裳,小声探头问迷谷:“把你外衣脱下来借我穿一会儿。”迷谷打了个喷嚏,看着她身上的紫袍:“你身上不是有干衣裳吗?”愣了愣,又道:“有些事过去便过去了,我看这两百多年,你也没怎么介怀了,何必这时候还来拘这些小节。”说着将自己身上的衣服紧了紧,明摆着不想借给她。凤九已将干爽的外袍脱了下来,正自顾自地叠好准备物归原主。一抬头,吓得往后倒退一步。东华已到她面前,手里提着苍何剑,眼神淡淡地,就那么看着她。没和东华碰上的时候,时不时地,她也会提点自己,今时不同往日,要离他远些,再远些。可每每两人相对,这个她自己对自己的提点,却总也想不起来。东华从上到下打量她一番,目光落在她叠得整整齐齐的他的紫袍上:“你对我的外衣,有意见?”凤九揣摩着两人挨得过近,那似有若无的白檀香惹得她头晕,拉开一点距离,低头斟酌着回答:“怎敢,只是若今次借了,还要将衣服洗干净归还给帝君……岂不是需再见,不,再叨扰帝君一次。”顿了顿,又补充:“怕扰了帝君的清净。”苍何剑搁在石桌上,嗒,一声响。迷谷咳了一声,拢着衣袖道:“帝君别误会,殿下这不是不想见帝君,帝君如此尊贵,殿下恨不得天天见到帝君……”被凤九踩了一脚,还不露声色地碾了一碾,痛得将剩下的话全憋了回去。东华瞥了凤九一眼,会意道:“既然如此,那就给你做纪念,不用归还了。”凤九欲哭无泪地抬头,又低头:“……不是这个意思。”东华不紧不慢地坐下来:“那就洗干净,还给我。”凤九挣扎地看着鞋尖:“今日天气和暖,我觉得并不太冷,”她原本是想直言直语地道:“不想借你这件衣裳了行不行。”但在心里过了一遭,觉得语气稍嫌生硬,显得自己似乎还是很计较他一般,愣是在这句话当中劈出一个逗号来,温柔又委婉地道:“不借这件衣服了,行不行呢?”话刚说完一阵冷风吹来,打了个冷颤。东华接过迷谷不知从哪里泡来的茶,不慌不忙地抿了口,道:“不行。”凤九定定地看着石桌沿:“为什么?”东华放下茶杯,微微抬眼:“我救了你,滴水之恩当舍身相报,洗件衣服又如何了?”凤九沉默了好一会儿,鼓足勇气道:“帝君何必强人所难。”
                东华抚着杯子,慢条斯理地回她:“除了这个,我也没有什么其他爱好了。”凤九哭笑不得:“你这样真是……”东华放下茶杯,单手支颐,从容地看着她:“我怎么?”看凤九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没什么情绪的眼里难得露出点极淡的笑意,又漫不经心地问她:“说来,为什么要救他们?”其实,她方才并不是被噎得说不出话,是他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太过熟悉,令她有些发怔,等她反应过来,话题却已被他带得老远,她听清楚那个问题,为什么要救他们?她从前也不明白,或不在意人命,但是有个人教会她一些东西。良久,她挺起胸膛来,轻声道:“先夫教导凤九,强者生来就是为了保护弱者存在。若今次我不救他们,我就成为了弱者,那我还有什么资格保护我的臣民呢。”许多年之后,东华一直没能忘记凤九的这一番话,其实他自己都不太清楚记着它们能有什么意义。只是这个女孩子,总是让他觉得有些亲近,但他从不认识她。记忆中第一次见到她,是在青丘的往生海畔,她一头黑发湿润得像海藻,踏着海波前来,他记不清那时她的模样,就像记不住那时往生海畔开着的太阳花。
                这一日的这一桩事,很快传遍了九重天,并且有多种版本,将东华从三清幻境里拉入十丈红尘。一说承天台上赤焰兽起火事,东华正在一十三天太晨宫里批注佛经,听闻自己的义妹知鹤公主也被困火中,才急切地赶来相救,最终降服赤焰兽,可见东华对他这位义妹果真不是一般。另一说承天台起火,东华正巧路过,见到一位十分貌美的女仙同赤焰兽殊死相斗,却居于下风,有些不忍,故拔剑相救,天君一向评价帝君他是个无欲无求的仙,天君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云云。连宋听闻此事,拎着把扇子施施然跑去太晨宫找东华下棋喝酒,席间与他求证,道:“承天台的那一桩事,说你是见着个美人与那畜生缠斗,一时不忍才施以援手我是不信的。”指间一枚白子落下,又道:“不过,若你有朝一日想通了要娶一位帝后双修,知鹤倒是不错,不妨找个时日同我父君说说,将知鹤重招回天上罢。”东华转着酒杯思忖棋路,闻言,答非所问地道:“美人?他们觉得她长得不错?”连宋道:“哈?”连宋愣了半天,回过神来,啪一声收起扇子,颇惊讶:“你果真在承天台见到个美人东华点了点棋盘:“你确是来找我下棋的?”东华从容落下一枚黑子,堵住白子的一个活眼:“他们的眼光倒还不错。”连宋打了个哈哈。由此可见,关于承天台的这两则流言,后一则连一向同东华交好的连宋君都不相信,更遑论九重天上的其他大小神仙。自是将其当作一个笑谈,却是对知鹤公主的前途做了一番光明猜测,以为这位公主苦日子终于要熬到头了,不日便可重上九重天,不定还能与帝君成就一段好事。
                九重天上有一条规矩,说是做神仙须得灭七情除六欲,但这一条,仅是为那些生而非仙胎、却有此机缘位列仙箓的灵物设置,因这样的神仙是违了天地造化飞升,总要付出一些代价酬祭天地。东华早在阴阳始判二仪初分之时,便化身于碧海之上苍灵之墟,是正经天地所化的仙胎,原本便不列在灭情灭欲的戒律之内。娶一位帝后,乃是合情合理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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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楼2013-07-27 2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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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忍不住回头,见到东华正俯身拾什么。定睛一看,她觉得全身的血都冲到脑门儿上了。东华捡起来的,是个肚兜。藕荷色的肚兜。
                  她的肚兜。东华的衣襟微微敞着,露出一点锁骨,面无表情握着她的肚兜,很自然地递给她。凤九觉得真是天旋地转,也不知是去接好,还是不接得好。
                  正僵持着,月亮门旁的无忧树一阵大动,紧接着又出现连宋君翩翩的身影。看清他俩的情态,翩翩的身影一下子僵住,半晌,抽着嘴角道:“方才……扇子掉这儿了,我折回来取,多有打扰,改日登门致歉,你们……继续……”凤九简直要哭了,捂着脸一把抢过肚兜转身就跳墙跑了,带起的微风拂开娑罗树上的大片繁花。
                  连宋继续抽着嘴角,看向东华:“你不去追?”转瞬又道:“承天台上你遇到的那位美人原来是青丘的凤九?”又道:“你可想清楚,你要娶她做帝后,将来可得尊称夜华那小子做姑父……”
                  东华不紧不慢地理衣襟,闻言,道:“前几日我听说一个传闻,说你对成玉元君有意思?”
                  连宋收起扇子,道:“这……”
                  他续道:“我打算过几日收成玉当干女儿,你意下如何?”
                  连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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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资质是不同,又能差多少?所谓无敌的武士,不过力敌百人,纵横十六国的谋士,也有失手的时候。武力和智慧,都不是根本。最后决定英雄的,还是他的心。他为何要凭临绝境,俯瞰群山,这个心愿是他心中的力量,可敌千军万马。”


                  12楼2013-07-27 23: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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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凉风袭人,一阵小风上头,吹得凤九几分清醒。虽然三万多岁在青丘着实只能算个小辈中的小辈,但经历一些红尘世情,她小小的年纪也了悟了一些法理,譬如在世为仙,仙途漫漫,少不得几多欢笑几多遗憾,讨自己开心的就记得长久一些,不开心的记恨个一阵子也就可以了,如此才能修得逍遥道,得自在法门。从前在太晨宫其实不开心时远比开心多许多,此情此境,最终想起的都是那些令自己怀念之事,可见这个回忆大部分是好的,大部分是好的,那它就是好的。  两三步跃到六角亭上,试了试那只许久以前就想坐坐看的水晶凳,坐上去却觉得也不是想象中那样的舒适。她记得东华时常踞在此处修撰西天梵境佛陀处送过来的一些佛经,那时,她就偎在他的脚边看星星。  九重天的星星比不得青丘有那美人含怯般的朦胧美态,孤零零挂在天边与烙饼摊卖剩的凉饼也没多少区分,其实并没有什么看头。她不过借着这个由头装一副乖巧样同东华多待一些时辰,他的叔伯们是怎么诓她的伯母和婶婶的她清楚得很,想着等自己能够说话了,也要效仿她那两个有出息的叔伯将东华他诓到青丘去,届时她可以这么说:“喂,你看这里的星星这么大,凉凉的一点都不可爱,什么时候我带你去我们青丘看星星啊。”一晃百年弹指一挥,这句有出息的话也终归是没有什么机会说得出口。  夜到子时,不知何处传来阵三清妙音,半天处捎上来一轮朗朗皎月,星子一应地沉入天河,她撑着腮望着天边那一道冷冷的月光,轻声地自言自语:“什么时候,我带你去我们青丘看星星啊。”回神来自己先怔了一怔,又摇摇头笑了一笑,那句话被悠悠夜风带散在碧色的荷塘里,转眼便没影儿了,像是她坐在那里,从没有说过什么。  几株枝叶相覆的阎浮提树将月亮门稀疏掩映,地上落了几颗紫色的阎浮子,东华操着手懒洋洋靠在月亮门旁,身上着的是方才入睡的白色丝袍,外头松松搭了件长外杉。他原本是想瞧瞧她打算如何逃出去,才一路跟着她到得这园林,原以为她是慌里慌张寻错了路,谁承想她倒很有目标地挖了他一棵草药,又将园中每一样小景都端详了一番,表情一忽儿喜一忽儿悲的,像是在想着什么心事。  东华抬眼,瞧见紫色的睡意从自己的房中漫出,片刻已笼了大半个太晨宫,似一片吉云缭绕,煞是祥瑞。他觉得,这丫头方才给他施那几个昏睡诀的时候,一定将吃奶的力都使出来了。东南方向若有似无的几声三清妙音也渐渐沉寂在紫色的睡意中,施法的人毫无察觉,大约想心事想得着实深。顷刻,过则睡倒一大片的紫气渐渐漫进园林,漫过活水帘子,漫过高高耸立的红叶树,漫过白檀六角亭……东华在心中默数了三声,啪,对着月亮想心事的姑娘她果然被轻松放倒了……  撩开阎浮树几个枝桠,东华慢条斯理从月亮门后转出来,园中所见皆静,连菩提往生的幽光都较往常暗淡许多。到得亭中,千年白檀木的木香也像是沉淀在这一方小亭不得飘散。他低头瞧她趴在白水晶的桌子上睡得一派安详,不禁好笑,被报应到自己施的术法上头还如此无知无觉,普天之下,就数她了,难怪听说她爹白奕上神日日都在寻思如何给她招个厉害郎君。  他伸手捏个小印朝她身上轻轻一拂,将她重新变作一张罗帕,揣进怀中从容地绕出这睡意盎然的小园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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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楼2013-07-28 0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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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九本能一躲,忽然感到背后一脉强大磁力过来将她紧紧吸住,来不及使个定身术,已被卷进打着旋儿的狂风里。她听见东华喊了她一声,响在掀得愈加猖獗的狂风里头,喊的是:“小白。”  凤九蹲在猎猎风中,愣了一愣,原来东华是这样叫她,她觉得他叫她这个名儿叫的有几分特别。她小时候,其实一直很羡慕她姑姑的名字,白浅,两个字干干脆脆,万不得已她这一辈子起名却必得是三个字的。但即便三个字,她也希望是很上口的三个字,如她小叔的好朋友苏陌叶的迷宫女子,咬在唇间都是倍感风流。再瞧瞧她,白凤九,单喊凤九二字还能算是俗趣中有些雅趣,像个世家子,但添上她们阖家的姓,太上老君处倒是有一味仙丸同她颇有些亲近,称作乌鸡白凤丸。  她时时想到自个儿的名字都要扼腕长叹,也没有人敢当着她的面称她的全名,搞得四海六合八荒许多人都以为她其实是姓凤名九。可他却叫她小白,她觉得,自己倒是挺喜欢他这个叫法。  东华没能追上来,受伤的燕迟梧却被狂风吹得与凤九卷做一团。看定竟是她,攀着她的肩在她耳旁怒吼:“方才老子一个计策,你怎地没有上当?难道老子使的幻术竟然没有在你的身上中用?你难道没有产生冰块脸被老子砍得吐血的幻觉吗?”一吼,又一惆怅:“老子的幻术已经不济到这步田地了?老子还有什么颜面活在世上?老子愧对魔君这个称号,不如借这个风,把老子吹到幽冥司寻个畜生道投胎做王八,也不在世上丢人现眼,老子是个烈性人啊!”  凤九心中一颤,见他攀得又紧,而自己并不想同他一道去幽冥司投胎做王八兄妹,捂着耳朵扯开嗓子急回:“中用了的,我瞧见他吐血了。”  燕池悟一震,怒火冲天地道:“你这小娘,既瞧见自家相好吐血了,就当冲出天罡扑过去替他挡灾,你扑进来他势必手慌脚乱,老子看的出出戏本,都是这个演法,《四海征战包你胜三十六计》之《美人计》也是这么写的,你说,你为甚不能及时地扑过去,累老子反挨他一掌?”  凤九被姓燕的吼得眼花,耳旁似劈下来一串炸雷,头昏脑胀的回他:“没能及时扑过去是我的不对,可你,”两个人被风吹得一个趔趄:“可你也有不对,怎么能随便信戏本上写的东西呢,还有,”又是一个趔趄:“那个《四海征战包你胜三十六计》之《美人计》是天上的司命星君写的,他从小到大同人打架从没打胜过,奉告你一句,也信不得!”  话刚落地,两人齐齐坠入一处深崖中。  落入崖中许久,凤九才觉出答落崖前燕池悟的那些话,答得不大对头。  伦理,她该是同东华一条站沟里头的。彼时她没扑过去替东华挡灾,因她觉得,凭一介区区燕池悟,以及一介区区燕池悟的一把区区玄铁剑,砍在自己身上说不定就将自己灭了,但砍在东华的身上,顶多是令他添个皮肉伤,没甚大碍。  二人修为不同,法身挨刀枪的能力亦不相同,这一桩事她出于这个考量袖手了,但她内心里,其实对东华很关怀的。他虽耍弄了她,好歹很义气地将天罡罩让了她,保她的平安,她也就不计较了。实在没有挟私报复之意。但她的这些周密心思,东华他如何晓得,定是嫌她神思不属,竟还同姓燕的道了个歉,还诚心地交流了一些兵书的感想。凤九觉得,东华他定是有所误会了。怪不得前一刻还有些亟亟地唤她小白,后一刻她坠崖时连个人影都没瞧着。设身处地一想,若自己是东华,这么几层连着一思量,岂止随她坠崖不相营救那么简单,定要坠崖前还在她身上补两刀出气。  一番回想,一番感慨,就生出一番惆怅:有自己这么个队友,东华他,一定觉得倒了八辈子的血霉罢。  他,大约是真生气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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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6楼2013-07-28 0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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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既然是自己的骨肉,还是应该生下来的它?但孩子这个东西。到底是怎么生下来的?听说养胎时还有各种需注意的事项,此种问题该向何人请教?还有,倘若这个孩子生下来,应该是跟着谁来姓,东华是没有什么姓氏夫人,论家族的渊源,还是应该跟着自己姓白,不过,起一个正式的学名乃是大事,也轮不到自己的头上,但是可以先给它 起一个小名,小名就叫做白滚滚好不好呢?  一瞬间,她的脑海里闪过许多的连头,踉跄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跄地走了几步想找一个地方静一静顺便打算一下将来,一瘸一瘸的背影有点寂寥和忧郁,却没有看到东华淡漠的眼中一闪而逝的一抹笑意。  那个时候她很天真,不晓得正儿八经地耍人一直是东华一个特别的爱好和兴趣。似夜华和墨渊这种性子偏冷的,假若旁人微有冒犯他们多半并不怎么计较,似连宋这种花花公子型的,其实很乐得别人来冒犯他他才好加倍地冒犯回去。至于东华,他的性格稍有些许特别,单这么万万年来,倒是没几个人冒犯了他能全身而退。  说来丢脸的是,她被东华整整骗了一个月,才晓得自己并没有因亲了他就平白的衍出一根喜脉来。这还是东华带着她回到九重天,她无意间同司命相认,用爪子连笔带写地同司命求救孕期该注意什么事项,被他晓得了前因后果,才告知了她真相。她记得那个时候司命是冷笑了的,指天发誓道:“你被帝君他骗了,你能亲一亲他肚子里就立刻能揣上了小东华,我就能谁都不亲地肚子里自己长出个小司命。”她觉得司命敢用自己来发誓,说明这个誓言很真。她晓得这件事的真相,竟然还没出息地觉得有点可惜,有点沮丧。  至于据燕池梧所说,东华与后来同他生出缘分来的姬衡的一些故事,她没有听说过。在她的记忆中,当东华一把苍何剑将十恶莲花镜裂成千万残片,令锁魂玉也碎成一握齑粉的时候,他同姬蘅不过在符俞山巅客套地坐了坐,便就此分道扬镳了。  那时她还十分担心东华可能会觉得她是一头来历不明的狐,他一向好清静,不愿将她领回太晨宫,姬蘅又这么喜欢她,或许他要将她赠给姬蘅。  她这个毛茸茸的样子天生讨少女们的欢喜,又兼懂人言,就更加惹人怜爱,分手时,姬蘅果然如她所料想要讨她回去抚养。东华正在帮她拆换爪子上的纱布,闻言没有同意。凤九提心吊胆地得到他这个反应,面上虽还矜持的装作他如此回答于她不过一朵浮云,心中却高兴得要命。昂首时,瞧见美目流盼的姬蘅为了争抢她眼中蓄出了一些水汽,又有些惭愧得觉得不忍,遂在眼中亦蓄出了一些模糊的水汽,做出依依不舍的模样瞧着姬蘅,想凭此宽慰她一二。  姬蘅果然心思缜密,她这微妙的表情变化立刻被她捕捉在眼中,拭了拭眼角不存在的眼泪,执意地同东华争抢她:“小狐狸也想跟着奴,你瞧她得知要同奴分开,眼中蓄着水汽的模样多么可怜,既然这是小狐狸的意愿······”  凤九听着这个话的走向有点不大对头,刚要警戒的收起眼中的水汽,却已被东华拎起来。她眨巴眨巴眼睛,瞧见他一双眉微微蹙起,下一刻,自己已被干脆又直接地塞进他宽大的袖子里:“她一个心智还未长健全的小狐狸,懂得什么,魔族的浊气重,不适合她。”语声有些冷淡,有些疏离。  她在他袖子里挣扎地探出头,不远处恰逢两朵闲云悠悠飘来,不容姬蘅多讲什么道理,东华已带着她登上云头,轻飘飘便御风走了。凤九觉得东华很冤枉她,她们九尾狐一族,因大多时以人身法相显世的缘故,回复狐身时偶尔的确要迟钝一些,但她已经三万多岁,心智长得很健全。  她拽着东华的袖子回头目送姬蘅,听着她带着哭腔在后头追喊:“帝君你尊为四海八荒一个德高望重的仙,却同奴争抢一个小狐狸,不觉十分没气量吗?你把小狐狸让奴养一养,就养一个月,不,半个月,不,就十天,就十天也不行吗······”  她觉得自己小小年纪就狐颜祸水到此境地,一点也不输给姑姑白浅和小叔白真的风采,真是佐尼恩。东华一定也听到了姬蘅这番话,但他御风却仍御得四平八稳,显然他并没有在意。凤九心中顿时有许多感叹,她觉得姬蘅对自己这么有情她很承她的情,将来一定多多报答,但可见姬蘅并不了解东华,在东华的心中,风度和气量之类的俗物,一向他并不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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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楼2013-07-28 0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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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对姬蘅的完整些的回忆,不过就到这个地方罢了。另有的一些便很零碎了,皆是姬蘅以东华待娶之妻的身份入太晨宫后的事。  她那时得知东华要娶妻的消息,一日比一日过得昏盲,成天恹恹的,不大记事,只觉得自她入太晨宫的四百年来,这个幽静的宫殿里头一回这么的忙碌,这么的喜气洋洋。东华虽仍同往日一般带着他看书下棋,但在他沉重的心中。再也感觉不到这样寻常相处带给自己的快乐和满足。  姬蘅总想找机会同他亲近,还亲手做许多好吃的来讨好她,看来,自莲花镜一别后从没忘记过这头她曾经爱过的狐,但她见着她亭亭的身影总是绕着走,一直躲着她。有一回他瞧见他在花园的玉石桥上端了几只烤熟的地瓜笑盈盈的向她招手,她拔腿就往月亮门跑,跑到月亮门的后头,她悄悄地回头望了一眼姬蘅,瞧他呆呆的端着那一盘烤地瓜,笑容印着将落的夕阳,十分的落寞。她的心中有一些酸楚。她躲在月亮门后许久,瞧见姬蘅亦站了许久,方才捧着那盘烤地瓜默默的转身离开,天上的红霞十分的耀眼,她看在眼中,却有一丝朦胧。  凤九后来想过,这个世上,人与人之间自有种种不同的缘分,这些千丝万缕的缘分构成这个大千世界。所谓神仙修行。应是将神思转与机身之外,多关注身外之事和身外之人,多看眼他人的缘分,如此方能洞察红尘,不虚老天爷赐给他们神仙这个雅称。比如司命和折颜都是这样的仙,值得他学习一二。他从前却太关注自己和东华,眼中只见得小小一方天地,许多事都瞧不真切。看入他眼中也不知又多么傻多么不懂事。东华自然可能和姬蘅生出情分,甚至和知鹤生出缘分,她那是身为东华身旁最亲近只能却没有瞧出这些端倪,细想其实有些丢脸,她做神仙做的比普通的凡人高明不了多少,不配做一个神仙。她在青丘反省自己反省了许多时日,在反省中细细想过几次东华是不是真的对姬蘅生了别念,究竟是何时对姬蘅生出了此种别念,却实在回想不出,这桩事也就慢慢地被她压到了箱底。  不想两百多年后的今时今日,却在梵音谷的谷底,让当初一手造成他们三人孽缘开始的燕池悟解开了此惑,缘分,果然是不可思议的是。  六月初,梵音谷火辣的日头下,小燕壮士抹一把头上的虚汗,目光悠然的望着远方飘荡着的几片浮云,同端坐的凤九娓娓道来东华几十万年的唯一的这段情。在他看来这段倒霉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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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王不因兵强马壮而得救,勇士不因天下无敌而幸存!


                          32楼2013-07-28 0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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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百年前,太晨宫中的姬蘅是一个十分上进的少女,凤九记得,当她伴在东华脚边随他在芬陀利池旁钓鱼养神时,时常会遇到姬蘅捏着一本泛黄的古书跑来请教,此处该做何解,有什么典故,东华也愿意指点她一二。以她看来,彼时二人并没有什么逾矩之处,但姬蘅的上进着实激励了她,东华偶尔会将自己刚校注完没来得及派人送去西天还给佛祖的一些佛经借给姬蘅看。东华很优待她。  七月夏日虚闲,这一天,元极宫的连宋君拿了个小卷轴施施然来找东华帝君,顾左右而言他,半晌,才迂回道出近日成玉元君做生辰,欣闻近日她爱上收集短刀,自己就绘了个图,来托东华给他做个格外与众不同的。  这个与众不同,须这把短刀在近身搏斗时是把短刀,远距离搏斗时又是把长剑,实力较对方悬殊太大时能生出暗器打出一些银针之类致人立倒,打猎时又能将它简单组合成一张铁弓,除此以外,进厨房切菜时还能将它改造成一把菜刀。连宋君风度翩翩地摇着扇子,其实打的是这样的算盘:如此,成玉带着它一件就相当于带了短刀长剑暗器铁弓菜刀五件,且什么时候都能派上用场,有这样的好处,她自然要将它日日贴身带在身边。并且,连宋还细心地考虑到,这个东西绝不能使上法术来造,必须用一种自然的奇工做成才显得新奇,送给成玉,才能代表他连三殿下绝世无双的心意。连三殿下的问题在于,他虽然常做神器,一向擅长的却是以法力打造钟鼎一类的伏妖大器,打一把如此精巧的小短刀就有些犯愁。他想来想去,觉得要徒手做出这种变态的东西只能找东华。  凤九从东华怀中跳上摊开图卷的书桌,蹑手蹑脚转了一圈,发现这个图设计得固然精妙,有几个地方却显得略粗糙,拆组后可能留下一些痕迹,巧夺天工四个字必然被连累少一笔。连宋虽在四海八荒一向以风流善哄女人著称,但难以细致到这个程度。凤九觉得心中怦怦直跳,今日正是苍天开眼,叫她逮着一个可以显摆自己才能的时机。她觉得,她将这个图改一改,东华一定觉得她才气纵横不输姬蘅,她想到这个前景顿时激动且开心,一边默默地用爪子小心翼翼挡住图卷上两个衔接不当之处,唯恐连宋说是他自己发现的。  她纯粹多虑,连宋此时正力图说动东华帮他这个忙:“你一向对烧制陶瓷有几分兴趣,前几曰我在北荒玄冥的地盘探到一处盛产瓷土之地,集结了四海八荒最好的土,却被玄冥那老小子保护得极严密。你帮我打造这把短刀,我将这块地的位置画给你,你找玄冥要,他不敢不给你。”  东华抬手慢悠悠地倒茶:“不如我也将打这把刀的材料找给你,你自己来打?”  连宋叹气道:“你也不是不晓得我同玄冥的过节,那年去他府上吃小宴,他的小夫人不幸瞧上我天天给我写情诗,他对这件事一直郁在心头。”  东华漫不经心搁了茶壶:“我这个人一向不大欠他人的情,也不喜欢用威逼迫人,”一只手给凤九顺了顺毛,对连宋道,“你近日将府中瓷器一一换成金银玉器,再漏些口风出去,说自己碰了瓷土瓷器全身过敏,越是上好的瓷你过敏得越厉害。今年你做生辰,玄冥他应该会上供不少他那处的上好瓷土给你。你再转给我。”  连宋看他半晌。  东华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抬眼看他:“有问题吗?”  连三殿下干笑着摇头:“没有问题,没有问题。”  连宋心情复杂地收起扇子离开时,已是近午,东华重拿了一个杯子倒上半杯茶,放到凤九嘴边。她听话地低头啜了两口,感到的确是好茶,东华总是好吃好喝地养她,若她果真是个宠物,他倒是难得的一位好主人。东华见她仍一动不动地蹲在摊开的画卷上,道:“我去选打短刀的材料,你去吗?”见她很坚定地摇了摇头,还趁机歪下去故作假寐,东华拍了拍她的头,独自走了。  东华前脚刚出门,凤九后脚一骨碌爬起来,她已渐渐掌握用狐形完成一些高难度动作的要领,头和爪子并用将图卷费力地重新卷起来,嘴一叼甩到背上,一路偷偷摸摸地跑出太晨宫,避开窝在花丛边踢毽子的几个小仙童,跑到了司命星君的府上。  她同司命不愧从小过命的交情,几个简单的爪势,他就晓得她要干什么。他将图册从她背上摘下来,依照她爪子指点的那两处,拿过写命格的笔修饰了一番。修缮完毕正欲将画册卷起来,传说中的成玉元君溜来司命府上小坐,探头兴致勃勃一瞧,顿时无限感叹:“什么样的神经病才能设计出这么变态的玩意儿啊!”凤九慈悲地看了远方一眼,很同情连宋。  待顶着画轴气喘吁吁地重新回到书房,东华还没有回来。凤九抱着桌子腿爬上书桌,抖抖身子将画轴抖下来摊开铺匀,刚在心中想好怎么用爪子同东华表示,这画她央朋友照她的意思修了一修,不知合不合东华的意。此时,响起两声敲门声。顿了一顿,吱呀一声门开了,探入姬蘅的半颗脑袋。姬蘅看见她蹲在桌子上,似乎很欣喜,三步并作两步到书桌前。凤九眼尖,瞧得姬蘅的手中又拿了一册页面泛黄的古佛经。这么喜爱读佛经的魔族少女,她还是头一回见到。  姬蘅前后找了一圈,回来摸摸她的额头,笑眯眯地问她:“帝君不在?”  她将头偏开不想让她摸,纵身一跃到桌旁的花梨木椅子上。姬蘅今日的心情似乎很好,倒是没怎么和她计较,边哼着一首轻快小曲,边从笔筒里找出一支毛笔来,瞧着凤九像是同她商量:“今日有一段经尤其难解,帝君又总是行踪不定,你看我给他留个字条儿可好?”凤九将头偏向一边。  姬蘅方提笔蘸了墨,羊亳的墨汁儿还未落到她找出的那张小纸头上,门吱呀一声又开了。此回逆光站在门口的是书房的正主东华帝君。帝君手中把玩着一块银光闪闪的天然玄铁,边低头行路边推开了书房门,旁若无人地走到书桌旁,微垂眼瞧了瞧握着一支笔的姬蘅和她身边连宋送来的画卷。  半晌,东华干脆将画卷拿起来打量,凤九一颗心纠在喉咙口。果然听到东华对姬蘅道:“这两处是你添的?添得不错。”寡淡的语气中难得带了两分欣赏,“我还以为你只会读书,想不到也会这个。”因难得碰上这方面的人才,还是个女子,又多夸了两句,“能将连宋这幅图看明白已不易,还能准确找出这两处地方润笔,你哥哥说你涉猎广泛,果然不虚。”姬蘅仍是提着毛笔,表情有些茫然,但是被夸奖了,本能地露出些开心的神色,挨到东华身旁探身查看那幅画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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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5楼2013-07-28 0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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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和东华到底还会不会有那么一天,她第一次觉得这竟变成极其渺茫的一件事。她模糊地觉得自己放弃那么多,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九重天,~定不是为了这样一个结果,她刚来到这个地方时是多么的踌躇满志。可如今,该怎么办呢,下一步何去何从,她没有什么概念,她只是感到有些疲惫,夜风吹过来也有点儿冷。抬头望向满天如,雪的星光,四百多年来,她第一次感到很想念千万里外的青丘,想念被她抛在那里的亲人。  今夜天色这样好,她却这样伤心。  东华不仅这一夜没有来寻她,此后的几日也没有来找过她。凤九颓废地想,他往常做什么都带着她,是不是只是觉得身边太空,需要一个什么东西陪着,这个东西是什么其实没有关系。如今,既然有了姬蘅这样一个聪明伶俐的学生,不仅可以帮他的忙,还可以陪他说说话解解闷,他已经用不上她这只小狐狸了。  她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心中涌起一阵颓废难言的酸楚。  这几曰姬蘅确然同东华形影不离,虽然当他们一起的时候,凤九总是远远地趴着将自己隐在草丛或是花丛中,但敏锐的听力还是能大概捕捉到二人间的一些言谈。她发现,姬蘅的许多言语都颇能迎合东华的兴趣。譬如说到烧制陶瓷这个事,凤九觉得自己若能说话,倘东华将刚烧制成功的一盏精细白瓷酒具放在手中把玩,她一定只说得出这个东西看上去可以卖不少钱啊这样的话。但姬蘅不同。姬蘅爱不释手地抚摸了一会儿那只瘦长的酒壶,温婉地笑着对东华道:“老师若将赤红的丹心石磨成粉和在瓷土中来烧制,说不定这个酒具能烧出漂亮的霞红色呢。”姬蘅话罢,东华虽没什么及时的反应,但是凤九察言观色地觉得,他对这样的言论很欣赏。  凤九躲在草丛中看了一阵,越看越感到碍眼,耷拉着尾巴打算溜达去别处转一转。蹲久了腿却有些麻,歪歪扭扭地立起身子来时,被眼尖的姬蘅一眼看到,颠颠地跑过来,还伸手似乎要抱起她。  凤九钦佩地觉得她倒真是不记仇,眼看纤纤玉指离自己不过一片韭菜叶的距离,姬蘅也似乎终于记起手臂上齿痕犹在,那手就有几分怯意地停在半空中。凤九默默无言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随姬蘅那阵小跑缓步过来的东华一眼,可恨脚还麻着跑不动,只好将圆圆的狐狸眼垂着,将头扭向一边。这副模样看上去竟然出乎意料的很温良,给了姬蘅~种错觉,原本怯在半空的手一捞,就将她抱起来搂在怀中,一只手还温柔地试着去挠挠她头顶没有发育健全的绒毛。见她没有反抗,挠得更加起劲了。  须知凤九不是不想反抗,只是四只爪子血脉不畅,此时一概麻着,没有反抗的能力。同时又悲哀地联想到,当初符禹山头姬蘅想要抢她回去养时,东华拒绝得多么冷酷而直接,此时自己被姬蘅这样蹂躏,他却视而不见,眼中瞧着这一幕似乎还觉得挺有趣的,果然他对姬蘅已经别有不同。  姬蘅满足地挠了好一阵才罢手,将她的小脑袋抬起来问她:“明明十恶莲花境中你那么喜欢我啊,同我分手时不是还分外不舍吗,唔,兴许你也不舍老师。最近我和老师可以共同来养你,小狐狸你不是应该很高兴吗?”盯着她好一会儿,不见她有什么反应,干脆抱起她来。向方才同东华闲话的瓷窑走。  凤九觉得身上的血脉渐渐通顺了,想挣扎着跳下来,岂料姬蘅看着文弱,却将她抱得很紧实,到了一张石桌前才微微放松,探手拿过一只瓷土捏成尚未烧制的碗盆之类,含笑对她道:“这个是我同老师专为你做的一个饭盆,本想要绘些什么作为专属你的一个记号,方才突然想到,留下你的爪子印岂不是更有意思。”说着就要逮着她的右前爪朝土盆上按,以留下她玉爪的小印。  凤九在外头晃荡了好几天的自尊心一时突然归位,姬蘅的声音一向黄莺唱歌似的好听,可不知今日为何听着听着便觉得刺耳,特别是那两句“我和老师可以共同来养你;我同老师专为你做的一个饭盆”。她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化成这个模样待在东华的身旁,而事到如今她努力那么久,也不过就是努力到一只宠物的位置上头,她觉得自己很没用。她原本是青丘之国最受宠爱的小神女,虽然他们青丘的王室在等级森严的九重天看来太不拘俗礼,有些不大像样,但她用膳的餐具也不是一个饭盆,睡觉也不是一个窝。自尊心一时被无限地放大,加之姬蘅全忘了前几天被她咬伤之事,仍兴致勃勃地提着她的玉爪不知死活地往饭盆上按,她蓦然感到心烦意乱,反手就给了姬蘅一爪子。  爪子带钩,她忘记轻重,因姬蘅是半蹲地将她搂在怀中,那一爪竟重重扫到她的面颊,顷刻留下五道长长的血印,最深的那两道当场便渗出滴滴血珠子来。  这一回姬蘅没有痛喊出声,呆愣在原地,表情一时很茫然,手中的饭盆摔在地上变了形。她脸上的血珠子越集越多,眼见着两道血痕竟聚成两条细流,沿着脸颊淌下来染红了衣领。  凤九眼巴巴地,有些蒙了。  她隐约觉得,这回,凭着一时的义气,她似乎,闯祸了。  眼前一花,她瞧见东华一手拿着块雪白的帕子捂在姬蘅受伤的半边脸上帮她止血,另一手拎着自己的后颈将她从姬蘅的腿上拎了下来。姬蘅似是终于反应过来,手颤抖着握住东华的袖子眼泪一滚:“我,我只是想同它亲近亲近,”抽噎着道,“它是不是很不喜欢我,它,它明明从前很喜欢我的。”东华皱着眉又递给她一块帕子,凤九愣愣地蹲在地上看着他这个动作,分神想他这个人有时候其实挺细心,那么多的眼泪淌过,姬蘅脸上的伤必定很疼吧,是应该递一块帕子给她擦擦泪。  身后窸窣地传来一阵脚步声,她也忘记回头看看来人是谁,只听到东华回头淡声吩咐:“它最近太顽劣,将它关一关。”直到重霖站到她身旁毕恭毕敬地垂首道了声“是”,她才晓得,东华口中顽劣二字说的是谁。  凤九发了许久的呆,醒神时东华和姬蘅皆已不在眼前,唯余一旁的瓷窑中隐约燃着几簇小火苗。小火苗一丈开外,重霖仙官似个立着的木头桩子,见她眼里梦游似的出现一点儿神采,叹了口气,弯腰招呼她过来:“帝君下令将你关着,也不知关在何处,关到几时,方才你们闹得血泪横飞的模样,我也不好多问,”他又叹了口气,“先去我房中坐坐吧。”  从前她做错了事,她父君要拿她祭鞭子时,她一向跑得飞快。她若不愿被关,此时也可以轻松逃脱,但她没有跑,她跟在重霖的身后茫然地走在花荫浓密的小路上,觉得心中有些空荡荡的,想要抓住点儿什么,却不知到底想要抓住什么。一只蝴蝶花枝招展地落到她面前晃了一圈,她恍惚地抬起爪子,一巴掌将蝴蝶拍飞了。重霖回头来瞧她,又叹了一口气。  她在重霖的房中不知闷了多少天,闷得越来越没有精神。重霖同她提了提姬蘅的伤势,原来姬蘅公主是个从小不能见血的体质,又文弱,即便磕绊个小伤小口都能流上半盅血,遑论结实地挨了她狠狠一爪子,伤得颇重,折了东华好几颗仙丹灵药才算是调养好,颇令人费了些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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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前有个人跟我说,总要学会保护自己,因为到最后,总是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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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7楼2013-07-28 0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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