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阳光慷慨地洒满张沟村老张头家的院子，浓密的秧架上缀满了青绿的蔬菜。一阵“笃笃”的敲门声过后，门“吱”地一声开了，走进一个人来，兴冲冲地喊了一声：“老张头，快出来！”不等主人迎接，便迈进屋门。忽然“哎呀”一声大叫，踉跄着奔了出来。
老张头家出了命案！刑警大队接到报案，当即封锁了院子，对案发现场进行勘察。客厅地板上仰面躺着一个老人，约摸70来岁，身材瘦长，一头白发，面目青紫，双手紧紧抓着胸口，身体已经僵硬，估计死亡时间在半夜11点左右。死者身旁是一张饭桌，桌上杯盘狼藉，碗边放着一瓶速效救心丸。卧室、厨房柜子曾经被翻，东西凌乱不堪。
警员小张同时走访邻居了解到：老人叫张福贵，铁路工人退休。10年前老伴去世，之后一直一个人过，非常节俭。儿女三个，都不常来。可昨晚上却听见他家有吵闹声。
不久，死者儿女赶到，大儿子张会田五十来岁，瘦削不堪，右耳下有颗黑痣，身子微微打颤；二儿子张翠山中等身材，啤酒肚稍稍隆起，一脸的茫然；女儿张翠莲一奔进院就放声大哭：“爸啊，你怎么说死就死呢？真不管我们啦？”
队长丁晓说道：“大家节哀，请检查一下老人有没有丢啥值钱的东西。”两儿一女慌忙进屋，扫视了下厨房、卧室，摇头道“没有，没有丢东西。”
丁晓已叫人暗中比对了三个人的鞋印，把他们叫到院中，说道：“根据群众反映，昨晚这里有吵闹声，留下的鞋印证明你们三人都来过，说说那时的情形吧。”
三人颇感尴尬，随即纷纷指说对方。
张翠莲说道：“我晚上7点钟来给老爸做饭，8点二哥来了跟他要房本，说要想法子堵公司的窟窿，我生气没理他就走了。”
张翠山道：“你黄鼠狼给鸡拜年，假惺惺地给爸做饭，实际上是跟爸要房本去贷款，好给你老公治病。”
“你妹夫都快死了，你们谁也不管，老爸也拿我当泼出去的水，说啥也不给我。分房产的时候就得有我一份！”张翠莲愤愤不平。
“爸也没给我，我就走了。走的时候他还好好的。”张翠山把目光投向了大哥。
张会田似乎刚刚从悲伤中缓过神来，有气无力地说道：“我8点半来爸这儿，正听见他和二弟吵架，我就帮着爸把二弟骂走，呆了一阵子，然后9点钟回去了。”
“还有别人来过吗？”丁晓问。
三人都摇了摇头。
丁晓见状，颇感老张头晚景凄凉。难道三个儿女都为了找寻房本，翻遍了屋子，气死了老张？那么谁是最后走的呢？报案人又是来干什么呢？
丁晓把目光转向报案人。此人50来岁，身体微胖，宽宽的脑门上浸出了汗珠，连声说道：“你们可别怀疑我呀，我可没杀人。”
丁晓心中好笑：“你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报案人继续说道，“我叫赵荣成，收藏古玩的。半月前接到一个陌生电话，邀请我到张沟村村头树荫下聊聊，那时我俩才认识。老张头跟我有意无意地打听我买古董的情况。然后神秘地说他有件古董，经专家鉴定过，是明代的青花瓷，价值600万，想找个买家。他说如果我肯出价的话就在本月十六去他家验货，还一再嘱咐这事万万不可传扬出去，包括他的儿女，我答应替他保守秘密。可没过几天老张头又催我抓紧验货。我今天就兴冲冲来了，真没成想，老爷子却这样走了。”
张会田在一旁听得面如灰土，额头上渗出豆大汗珠，另两个也是略显惊慌。
丁晓想到老张的死一定跟这青花瓷有关，就追问道：“昨晚你干什么去了？”
“我一直在镇上祥瑞酒店跟李大鹏几个人喝酒，快12点了才回家。”
丁晓派人去查，果然赵荣成句句属实。
丁晓突然转向张氏兄妹：“你家丢了青花瓷瓶，为啥却都绝口不提？难道你们其中的谁给拿走了？”
兄妹三个忙说不知道老人把青花瓷藏在哪儿，所以不知道丢没丢。
丁晓冷笑一声，驱车回到警局，一面命人到派出所查访张老头户籍，一面叫人再去仔细搜查案发现场。
不一会儿小张来报：张翠山、张翠莲都有出生详细情况登记，然而张会田却查无任何信息。一丝笑意隐隐爬上丁晓嘴角。
晚上9点多钟，夜幕渐渐拉开，蹲守老张头家的刑警小李突然发现一个人影，潜进院子，进了屋，不一会儿抱着一样东西，鬼鬼祟祟地往外走，迎面却撞见另一个人影，两人就此撕抢起来。小李喝住，将两人抓获。
丁晓赶到，当即展开审讯。那抱着东西的正是大儿子张会田，他惊慌中紧紧把包裹护在胸前。另一个便是张翠莲，她仿佛有了警察给壮胆，气势汹汹地边夺着包裹边嚷道：“你别想独吞咱家的青花瓷！”说话时却皱了皱眉，打开包裹来看，不禁呆住了。
包裹里放着一双幼儿穿的绣花鞋，旁边还有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家三口，一对青年夫妇笑意盈盈，中间是个三四岁的男孩，他的右耳下有一颗黑痣。
丁晓朗声说道：“张会田，这照片上的夫妇才是你的亲生父母。”大家愕然。张翠莲惊道：“他不是我亲大哥？”
丁晓道：“我发现张会田名字跟你们并不排着，也怀疑张福贵一个铁路工人怎么会有青花瓷，便派人查了户口，发现张家户籍上并没有张会田。”听到这儿，张翠莲望着张会田，嘴角泛起了一丝讥诮。
“张会田怕是自己身份败露，引起怀疑，便要取走绣花鞋和照片。”
“是，”张会田道，“我爸妈是大学老师，有一天家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硬说他们是四类分子，还逼死了他们，夺走了我家的青花瓷。他就是这个该死的老张头！”张会田激动得额头青筋暴露。
“可是他养育了你这么多年！”张翠莲抢白道。
“是，他也这么说，当时他一时贪念，铸成大错，就有点不忍心，收留了我。可是他把我当过亲生儿子吗？我小的时候，脏活、累活都叫我干，干不好了就打我，你们没看见他打折了多少烧火棍吗？前几天报上登过那个青花瓷的情况，他怕查出来，就急于出手。我跟他要，他却说没有，老二小的时候还看见过呢。我只好翻了，却始终没翻着。”
丁晓叫人挪开了沙发，大家望去，发现地砖上有划痕，一块地砖显然还翘着沿。揭开它，露出一个40公分见宽的深坑，想来这就是存放青花瓷的地点。
张翠莲不由得嘀咕一句：“老不死的真狡猾啊。”
张会田嘲笑她道：“我走时看见你又回来了，你不是从这儿翻出去的吗？”
张翠莲一愣，说道：“我是又回来了，我怕爸把瓷瓶给了你们哪个。就跟他说瓷瓶撂着也没用，还不如卖了钱分给我一份，好给丈夫治病。他却说你是泼出去的水，我不会把财产分给外人。我生气地问他：我丈夫得了要死的病，你就见死不救吗？当初我妈大病的时候，你为了不花钱，竟然签字停止治疗！你怎么这么狠，啊？他气得直哆嗦，犯了心脏病，骂道：你这不孝顺的女儿，那是你妈也同意的，再花多少钱也治不好她的病。你给我滚！只要我活着，你别想拿走一分钱！于是我就翻，也没翻着。”
“这么说，你的言行激怒了你爸，使他犯了心脏病，而你却不给他药吃，眼睁睁看着他死去。”丁晓说道。
“不！我把药瓶摔进他手里才走的。”张翠莲申辩道。
丁晓转向张氏兄妹：“你们兄妹都想把青花瓷据为己有，也都认为其中哪一个拿了去，便暗中盘算跟他分得一份，于是都不报案。可是你们谁也没想到青花瓷就藏在这么个秘密的地方，仍然不翼而飞。你们的算盘都落空了。”
张会田听了一时想不开竟晕了过去。
线索暂时中断。老张头被火化了，但他留给大家的只是气愤和疑问。
大约半个月后，警局突然接到一家古玩店来报：一个女孩抱着一个青花瓷去卖！丁晓异常兴奋，立即命人将女孩抓获。
当晚，丁晓命人召集张会田等人来老张头家聚齐。院子里，因为没人打理，蔬菜叶子枯黄萎蔫，蟋蟀躲在墙角凄清地叫着；屋子里，气氛莫名地紧张，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正在踱步的丁晓来回移动。
丁晓终于开口了：“青花瓷已经找到了。”大家不由自主地“咦”了一声。
“你们三兄妹都有作案动机，嫌疑最大的是张会田，但是如果你拿走了青花瓷，你就不会冒险再偷走表示你身份的绣花鞋和照片。事发当晚，应该还有另一个人来过，他才真正地夺走了青花瓷。但他把沙发附近的脚印都胡乱地擦掉了。可是药瓶上却留下了指纹，秧架下踩出了几个深深的脚印，比你们几个的尺码都要大。如果当时揪出他，他也会说没拿到青花瓷。于是我们按兵不动，派人侦察，等他自己浮出水面，今天便露出了马脚。”
大家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拿走青花瓷的人就是他！”大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谁也没注意到张会田的儿子张济默默地坐在那里，各个面露惊愕：“是他？”
张济叫嚷道：“你胡说！他们都没办法找到瓷瓶，我怎么能找到？”
丁晓笑了笑：“张济，你抢走瓷瓶的时候，只想如果爷爷说出去，你就来个死不认账；可是他却死了，你怕被怀疑是你杀的，你就连你父亲都瞒得结结实实。但是没有不透风的墙，你看这是谁？”
屋外走进来一个姑娘，正是白天去古玩店卖青花瓷的那个，张济父子吃了一惊。
丁晓道：“你把青花瓷寄存在你这个女朋友家里，嘱咐她事情消停了再拿出来卖，然后买房结婚。可是她却沉不住气，好奇地拿到了古玩店，正好被我们抓获。”
女孩儿垂着头，暗自滴着眼泪。
张济气白了脸，转头跺脚说道：“那晚我爸跟我爷的话我都听到了，原来老头逼死了我的亲爷爷奶奶，霸占了我家的传世珍宝。”
张会田惊愕。
“我悄悄躲在院子里，等老姑走了之后我去跟他要，他竟然骂我：兔崽子，你爸想气死我，你又有啥资格跟我要？我说凭着那是我家祖传的宝贝。说，青花瓷在哪儿？他愣是不说，心口疼了起来。我就拿过药瓶，逼他说出。看他冒出一脑袋冷汗，脸色焦黄，呼呼地喘着气，我还是高举着药瓶，我不信他不说。最后他熬不过，指了指沙发底下。我立刻翻了出来，拿走我家的宝贝，可那是我家的呀！”
“你害死了你爷爷！”二叔厉声喝问。
“我没有！我走的时候，把药放在桌子边上了，他一伸手就够得着。”
一家人瘫软在椅子上，不知谁喃喃地嘀咕了一句：“那老爷子怎么会死呢？”
丁晓悠悠地给大家明晰了思路：
张济走后，深夜归于平静，但老张头的内心却没有平静。他的眼前浮现出一幕幕情景：
张会田怒斥：你拿我当过亲生儿子吗？你逼死了我的父母，你霸占了我家的传世珍宝！
张翠莲责问：你害死了我妈，现在你又见死不救！
张济狞笑：你害死了我爷爷奶奶，你是我家的仇人！仇人！
……
一声声质问，一幕幕情景，击碎了老张头的铁石心肠，他内心的坚冰慢慢融化，变成无数条小蛇撕咬着他的心，这种痛苦甚至超过肉体的痛苦。他艰难地忍着胸口的疼痛，望了眼速效救心丸药瓶，下了最后的决心：放弃吃药，结束生命，以此来表达他对这一生罪恶的忏悔。
……
又一天，张会田怀抱着祖传的青花瓷，亲眼目送了儿子手捧镣铐迈进了看守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