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顾追】自古人间多痴情

一路握着顾惜朝的手，追命觉得其实这个人也没有那么不可救药的，就算是看不见了，他听到耳边有人往过走的风声，会停下脚步让路，他听到小鸟唧唧喳喳的声音也会停步细听。
追命的房间很干净，也很简单，顾惜朝摸索着坐下之后，又摸索着去找茶杯。
追命忙握住他的手，“小心点，你要找什么，我帮你找。”
顾惜朝微微沉默，摇摇头，坐会椅子上，不动也不说话，温文秀气的像个书卷气息十足的书生，没有半点江湖中人的戾气。
“你不笑的时候，很好看。”追命坐在他对面，用一种认真的口气道：“我说不出来，就像是……就像是青色的莲花一样好看。”说着，委屈的低下头，小声嘀咕，“明明长得一样，我就没有你好看。”
顾惜朝回忆着，“我，见过你？”
追命摇头，“当时你只顾看着晚晴姑娘，我又易容改妆了，你没有见过我。”话说完，就看见顾惜朝脸色变得难看，追命恨不得咬了自己舌头，结结巴巴的道：“那个……那个，我不是故意要提起……”
“晚晴葬在哪里？”顾惜朝打断他的话，轻声重复了一遍，“晚晴，葬在那里？”
追命偷偷看着他的脸色，没有什么吓人的样子，才道：“就在六扇门里。”
静默了一会儿，顾惜朝才道：“可以，可以带我去见见她么？”他声音温柔到低沉，几乎是要让人听了就落下泪来的语气，似乎是倾注了自己一身的温柔和深情。
追命默默地带着顾惜朝去了傅晚晴墓碑前。
指尖摸索着墓碑上的“傅晚晴之墓”五个字，顾惜朝淡淡一笑，开口道：“谢谢你带我来看她。”鼻子里闻到的都是杜鹃花的香味，衬着顾惜朝的温软笑意，像是一杯悠远绵长的酒，追命看着，未饮先醉。
“她……很爱你。”追命想起傅晚晴死的时候，顾惜朝并不在她身边，便道：“傅姑娘死前说，她很爱你，只是她不知道如何爱你。”
顾惜朝淡笑道：“是，我知道，晚晴从来都是爱我的，是我辜负了她。我总想着，不能让她跟着我过一辈子的苦日子，我自己也不甘心自己的才华被泯于众人……追命，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我所拥有的一切来换晚晴活着，死的人应该是我，不该是她，她那么善良，那么好。”他笑着笑着，就有血红色的眼泪从锦缎上滴下来，“现在，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可我生不如死。”
蓦然，肩膀被人抱住，随即被揽入一个带着淡淡酒香的怀抱。
追命抱着他，认真的道：“我不知道要如何安慰你，我只知道不想你难过。”
拍了拍追命的肩膀，示意他松开自己，顾惜朝脸上已经什么都看不出来，“没事，我不会再来这儿了。”
临走时，追命回过头去看，傅晚晴的墓碑右侧，多了一行字——顾惜朝之墓——他是将过去的自己一同葬在这里，此后，一身分明。

顾惜朝行动不便，走的很慢，他停步在里方才小院不远的地方，既不会因为和戚少商的谈话吵醒了睡梦中的追命，也不会因为离得过远而听不见追命那里的动静——如果乐意，顾惜朝的体贴可以无微不至到任何地方。
“我以为，你我死生不见才是。”顾惜朝悠悠出声，既没有感慨，也没有追忆。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一旦下定决心忘记过去，那么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无论之后的路有多难走，他都不会再回头看一眼。千里追杀的顾惜朝死在了六扇门的傅晚晴墓前，现在的这个枢密使顾惜朝，铜皮铁骨，金刚不坏。
戚少商怅然道：“你……还好么？”
他想了许多话要说，最后出口的只有这一句。
顾惜朝轻笑，“如你所见，偷得浮生半日闲。”
戚少商道：“追命他……你若是为了报复铁手，也别拿追命开刀……”
“和你有关么？”顾惜朝淡淡的截断他的话，嗤笑道：“你若是前来报仇，我欢迎，你前来叙旧，我虽不欢迎，但也不会赶你出去，但你若是在这里说些废话，恕我无法奉陪。”
戚少商很有一种打破顾惜朝脸上淡漠笑容的冲动。
“报仇？”他几乎是带着一点恶意的开口，“傅姑娘曾多次救助于我，我怎么会找你报仇。”他知道，傅晚晴是刻在顾惜朝骨血上的伤口，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一个傅晚晴就能将顾惜朝打的溃不成军。
顾惜朝微微惊愕，戚少商自诩正道，这样刻意挖人伤疤的话，真的是戚少商说出来的？
如是想着，顾惜朝抿唇，一副哀痛欲绝的样子，那一刻是真情还是假意，他自己都分不清楚，只用带着几分孩子的倔强道：“不是报仇那就滚，别扰了我的清净。你什么时候想动手，我就在这里等你来杀！”
这样的顾惜朝，才是戚少商熟悉的顾惜朝，他放缓了语气，“我不是来跟你吵架的，你现在眼睛不方便，我想请你去楼子里住几天。”
顾惜朝倔强的别过头，“就算是死，我也不要受你恩惠。”
他们之间的牵绊，最好断个干净，顾惜朝纵然已经是金刚不坏之身，也禁不住日日有人在提醒自己晚晴的死去。
“你别耍小孩子脾气，顾大公子难道不知道什么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么？”戚少商又气又无奈，心中想着这才是顾惜朝一贯的作风，逞强的时候也不管是不是对自己有利。他早已经放弃了用别的手段劝服顾惜朝，直接点名利弊，对顾惜朝来说比任何大道理都有效。
顾惜朝扬眉嗤笑，他生的好看，就算是不屑的笑也带着三分惊艳，“你就不怕金风细雨楼是第二个连云寨？戚少商你该知道，顾惜朝一身反骨，就算是天也休想奈何将我困于一隅，而你戚少商——你算什么？”
话音落下，秀气的眉毛微微拧起，却是听到小院里追命睡的并不安稳的呼吸声。
仿佛心中那一缕见不得人的心思被点破，恼羞成怒之下戚少商抬手就是一掌，拍向顾惜朝。顾惜朝听得耳边劲风掠过，本能的就侧身躲开，右手暗自握了一柄小刀，左手架掌相迎。毫无疑问的被戚少商一掌打在胸口，顿时闷哼了一声，胸腹之间传来肋骨断裂的声音。顾惜朝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后背抵在墙上，一口一口的吸气。
伤了顾惜朝，戚少商自己也吓了一跳，一边抓着顾惜朝的手把脉，一边恨声道：“别乱动，真想找死么！”
顾惜朝咳了两声，吐出大口大口的淤血，他喘着粗气，却笑道：“戚少商，你犯了个错。”
玉面修罗顾惜朝，并不是只为叫着好听的。
戚少商正想说“你消停点”，蓦然喉咙上一凉，却是顾惜朝右手握着小刀轻描淡写的搁在他侧颈上，且微微用力压了下去，稍稍再用一点力，想必戚少商方才说顾惜朝的“找死”就可以用在他自己身上。
戚少商莫名的兴奋——近在咫尺的危机，一如顾惜朝这个人，锋锐，冷厉。顾惜朝因同蜷缩着身体，右手更多地像是搭在戚少商肩膀上一般。他微仰着头，戚少商离得又这般近，近到可以看轻顾惜朝血色单薄的唇，飞扬跋扈的眉眼。
莫说戚少商毫无遮掩自己视线的意识，就是遮掩了，顾惜朝也可以想得到那是一种怎样的视线。顾惜朝出身青楼，于风花雪月中见到人性卑劣，况且他生的太好，想要不招人觊觎都难，来自同性的，饱含欲望的眼神他见得多了，但这眼神来自他一向引以为知音的戚少商，却让顾惜朝满腹杀意：知音，知音，呵，戚少商，这就是你所谓的知音！
念及此，顾惜朝咬唇，一刹那，眉目间狠戾毕现。
右手小刀狠狠刺下去，不意外的有血腥味散开，接着顾惜朝蜷缩的身体不受控制的被大力按直，扯动他胸腹的伤，又是一阵污血被吐出。
他秀眉微蹙，隐忍着痛苦，薄唇抿紧，就算唇畔沾血，也难掩绝世之姿。
戚少商按住他的头，就要闻上去，忽然身侧袭来一阵劲风，武者的本能让他下意识的就以掌相抗，只见眼前白影一闪，手掌上传来千钧之力，他猝不及防之间，退了七八步。
“你在干什么？”来人自然是睡不安稳醒来，闻声前来寻人的追命，他大声喝道，也不知道是急是气，俊秀的面容涨得通红，“戚少商，枉师父那么信任你，你居然……居然仗着自己武功好，就欺负一个……”
尾音消失在顾惜朝吐出的一大口鲜血和戚少商的闷哼声中，却是顾惜朝衬着追命的大喝吸引住了戚少商十之五六的关注，强忍着身上肋骨断裂的伤，丢出小刀。戚少商固然没有躲过，顾惜朝自己也不好过的低低痛苦呻吟着。
捂着伤口，戚少商越墙而走。
追命忙扶着顾惜朝，不料顾惜朝又是一声闷哼，“我……肋骨，断了三根……去扶我回寝室。”
追命急着道：“好好好，不用请大夫么？”他用了此生最温柔的力道，一寸寸的将顾惜朝挪回寝殿，看着顾惜朝躺好，“我去请大夫……不，不行，万一戚少商去而复返怎么办……惜朝，怎么办？”他带着哭腔，一时间乱了分寸。
顾惜朝不知道自己到底吐了多少血，但听追命的语气也知道自己现在的狼狈，他忍着痛苦安抚道：“没事，去叫管家来，不必兴师动众。”缓了口气，继续道：“这伤看着吓人，实际上并无大碍的。”
追命哽咽着，飞快的将正在悠闲小憩的管家一路拎到顾惜朝寝殿，又守在床头，一下一下的叫着顾惜朝的名字。
管家到底是枢密使手下的，临危不乱，用剪刀剪开顾惜朝的衣襟，摸索着查看顾惜朝的伤势，“大人，肋骨断了三根，有一根再偏一寸多，就扎进大人的心脏了，究竟是什么人，与大人有这般深仇大恨？”絮絮的念叨着，管家手上动作却干净利落的很，没等顾惜朝反应过来，几分断骨就已经接好了。
接好断骨，顾惜朝才觉得痛，九幽的魔功发作，也比不过着断骨之痛。他神思恍惚，一会儿觉得冷，一会儿觉得热，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追命看着顾惜朝近乎无意识的大喘气，与顾惜朝交握的手不由得抓紧，许是他用力过了，顾惜朝硬生生找回几分神智，开口，“追命。”
追命忙把耳朵凑过去，“我在呢，管家给你煎药去了，你要什么给我说。”
“没，没什么。”顾惜朝声音微不可闻。
追命道：“肋骨还疼不疼了？”
顾惜朝道：“还好，不碍事。”想了想，道：“伤口有些不舒服，你同我说说话，让我分心。”
没有一刻想现在这样痛恨自己不能出口成章，追命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要和顾惜朝说什么，只好硬着头皮道：“百余年前的江湖上，有一个公认的武功最高，容貌最美，手段最毒，心肠最铁的女子……”
闭着眼，顾惜朝眉目间难掩倦意，“石观音？”
追命道：“你听过，那我换一个。”
“不必，”顾惜朝道：“这个很好……石观音，铁石心肠，观音慈悲……”
“石观音有夫有子。她却谁都不爱，谁都可惜牺牲抛弃。”追命费尽心思的想着脑海里关于石观音的片语之言，“恩……后来，她和名动江湖的盗帅楚留香决战。石观音不愧是江湖中武功最高的女子，就算是盗帅，在她手中也是处处受制。就在盗帅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时候，他失手砸了一片镜子，石观音自己就化作一堆白骨，原来，石观音她自负她的美丽天下间没有人的企及，就爱上了一面镜子，爱上了镜子里的自己，镜子碎了，她爱的人就死了，她也只好化作白骨了。”
顾惜朝闭目听着，半晌低低的笑道：“你真不适合讲故事。”
石观音和楚留香的一战，换做说书先生，能将三个时辰不带歇一口气的，追命讲来，能不让人睡着就算是好的了。
听他还有心情笑话自己，追命也强笑道：“顾大人，要不我出去给你绑个说书先生回来？”
顾惜朝答：“不必，烦的很。”
追命笑他，“又想听故事，又嫌烦，顾大人，你还真难伺候。”
顾惜朝不知可否，忽然睁开眼，对上追命毫不掩饰的担忧，勉强勾唇，一笑，“傻子，我问你，你说，你是不是镜子里的我？我会不会爱上镜子里的你？”
追命愣住，回过神，就看到顾惜朝已经重新闭眼假寐了，他张了张口，最终也没有出声。

顾惜朝的眼睛不能见光，他身上的上却要多晒太阳，为此，追命只好在院子里支了张足够两个人躺的软榻，顾惜朝躺在上边晒太阳，追命躺在一边，遮太阳。
顾惜朝忍不住笑道：“略商，不累么？”
追命摇头，“不累不累，你早点好起来我什么都不累。”他抓了顾惜朝的一缕头发，发尾一下一下的扫过顾惜朝咽喉处，惹得顾惜朝不断溢出低沉微哑的笑声。
直到隐约听到有轮椅走动的声音，他才轻笑着制止追命，道：“你大师兄来了。”
追命向外张望，也凝神细听了一下，合身扑在顾惜朝身上耍赖，“你又骗我！”
“别胡闹！”顾惜朝撑着他，闷哼一声。
追命惊的险些跳起来，三两下扒开顾惜朝的衣襟，“怎么了，是撞到伤口了么，撞到哪里了？我再去把管家叫过来了……”
顾惜朝听得好笑，一边掩住自己衣襟，一边拉住追命笑道：“好了好了，我没事，你歇一会儿吧。”说完，笑容变淡了，化作一个微末的弧度，是一贯的顾惜朝风云不惊的神色。
追命哼了一声，却也乖乖坐好，不再闹顾惜朝。
顾惜朝看不见，因此听觉异常灵敏，管家带着无情刚进院门，他就已经侧头朝着门口的方向。
无情见追命难得的乖乖坐着，颇为诧异，“也就你能制得住这小子。”极淡的笑着，无情道：“有个小姑娘说要来找你，我就带着她来了。”
“小姑娘？”顾惜朝问。
君兮怯生生的看着顾惜朝，手指绞着，走过去，“惜朝，是我，君兮。”
“君兮？”顾惜朝摸索着，声音是难掩的惊讶，“你……你这一路上是怎么来的？谁准你一个人出来的，这么远的路。”他有些着急，问道：“有没有磕着碰着哪里，有么有受伤，有没有……”他牵动伤口，俯身低咳。
追命习惯的扶住顾惜朝，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你别急，小姑娘好好。”
顾惜朝关心则乱，闻言，缓了口气，才恢复自若，脱力靠在追命身上。
君兮认真的道：“我一路上问路，就这样走过来的，师父允了的，我没有磕着碰着，也没有受伤，我很好。”她说着，乌黑的大眼睛一大滴一大滴的落下泪来，“你的眼睛和肋骨是谁伤的？”
顾惜朝微笑，道：“没有谁，是我自己不当心。”
君兮将手搭在顾惜朝手腕上，“双眼……这三根肋骨是新断的，有一根再差一分就能要了你的命。”
顾惜朝不留痕迹的抽回手，“略商，君兮走了一路也累了，你带她下去休息，我跟无情去书房坐会儿。”
“那我待会儿，把药给你送去。”追命当着无情的面收敛着一些，不同在顾惜朝面前的肆意，总是肆无忌惮，“你自己的伤自己心里有数，自己当心些。”
微微笑了笑，顾惜朝点头。
君兮微微不解的看着顾惜朝，最后什么也不说，乖巧的跟着追命离开。
顾惜朝自己慢悠悠的站起来，慢悠悠的一步一步准备挪向书房，无情看得暗自皱眉，道：“别了，就在这儿说吧——单看你这一身的伤，到了书房我还要叫人救你。”
顾惜朝看了他一眼，就势坐下，“我也没打算走，刚才略商撞过来，伤口疼得厉害。”
无情道：“谁伤的你？”
顾惜朝提起此事，忍不住皱眉，“此事我自会处理，君兮怎么与你一起？”
“她一路进到六扇门，敲门就说要找人。”无情道：“这个姑娘……”
顾惜朝道：“君兮，是我师父也就是梳岛沈家家主的第一个弟子，算起来，我还得叫她一声‘小师姐’，她自幼被师父教养，只学了武功，于世间之事一无所知。今年年满十六，却依旧是七八岁的孩子心性。”
无情微讶，“十六岁？”他一直觉得君兮才十三四岁。
顾惜朝“恩”了一声，不愿意再多提起关于君兮的事情，他拢眉道：“略商一直在这里，我不方便动手，今日之后你想法子让略商回六扇门住几日，等我了解了这里的事，再说。”
无情注意到顾惜朝对追命的称呼，追命本名叫崔略商的事情所知道的人实在不多，平日里六扇门的人都是叫“追命”的。他不留痕迹的看了眼顾惜朝，联想到之前顾惜朝鬼对追命毫不掩饰的亲昵和依赖，心中忽然生出一种不好的猜想。
“你伤的太重了，且别想这些了。”
顾惜朝道：“不，我要尽快……”他说得快了些，微微低咳，“我现今早已没了算计那个人的心思，只想尽早了解这些烦心事，好好养养伤。”他冲无情的方向看了看，手指缠着缚眼的缎带，默然一笑。
无情沉默了一下，道：“随你。”

第五章
安安稳稳的睡了一觉，顾惜朝模模糊糊睁开眼，就看到一直红眼兔子，忍不住笑，“傻子，”他心念一动，看着并不属于早晨的和煦的光，淡淡的问：“我睡了多久？”
回答的却是坐在椅子上的君兮，“你睡了三天了。”
顾惜朝心微微一疼，抬手将追命拢在怀里，柔声道：“傻子，你就一直守在这里？”
追命声音沙哑，“你睡的像是醒不过来了。”
顾惜朝继续柔着声音哄他，“我先不是没事了么，你看，你这么大了，还哭鼻子的话，君兮都要笑话你了。”他一下一下的拍着追命的后背，柔声安抚，“我睡了三天，身上的伤就好得差不多了。”
追命还是死死的把头埋在他怀里，闷闷的，肩膀微微颤抖。
顾惜朝冲君兮摇摇头，君兮给他做了个鬼脸，打开门走出去。
手臂上用了些力，顾惜朝将追命整个人抱到床上，轻柔的吻落在他头顶，也不说话，就等着追命缓下来。
“闷死了。”追命缓过来的时候自己也觉得自己好笑，怎么就跟个小孩子一样，抱着顾惜朝哭呢。要哭也要等到他死了再哭呀……不对不对，他怎么能死呢，他现在虽然会不避讳他人和和他动作亲昵，但那个字一天没有说出来，他就一天不能死……也不对，说了也不能死，他还要和自己白头到老呢，唔……等到白发苍苍的时候，再一起死就最好不过了！
顾惜朝低首，追命窝在自己身上笑得像只偷吃到灯油的老鼠，顾惜朝对自己的想象无奈的扯了扯嘴角，“你在笑什么？”
追命顺口就答：“想着你和我一起去死。”
顾惜朝闷笑了一声，“就这么想殉情？”
“殉情？”追命扒着他的衣襟抬头看他，红红的眼眶里随侍都有可能流出泪水，“你要死了？”
顾惜朝笑道：“不是你说要和我一起去死么。”
追命恼羞成怒的反驳道：“谁说了，我干嘛要和你一起去死。”想一想，不解气，顺着顾惜朝揽在自己后腰上的手，借力坐直，随后对顾惜朝弯唇一笑，一口毫不留情的咬在顾惜朝侧颈上。
顾惜朝疼的闷哼，扯过追命就吻下去.
舌尖在追命口中转了一圈，顾惜朝无可奈何地道：“傻子，跟你说过一次了，我的血有毒。”说着托起追命不自觉低下去的头，“你下一次想要我吻你，你就直说，别这样玩。”
追命脸红的厉害，还要问：“你之前，不是骗我的？”
顾惜朝摊手，“我在你这里就是一个喜欢骗你的坏人？傻子。”
追命还想咬他，又想着自己会中毒，只好作罢，“我怎么就傻了，谁让你口里半天没有一句实话的。”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急着问：“那你自己没事吗？你的血为什么会有毒啊？你自己没办法解毒吗？”
“难得你还记得关心我。”顾惜朝笑道：“不碍事的。”
追命瞪他，“你每次都这样说，然后每次都把我推开然后带着一身的伤回来，我若再信你，我就是真的是个傻子。”
顾惜朝想了想，微微迟疑道：“当年我被关在九幽的鱼池子里，曾经服下过魔药，九幽的魔药缠绵骨血，根本没办法根除，我翻遍了晚晴所有的医术，最多也不过是将魔药控制在血液之中，平日里不会有任何影响，反而因为九幽魔药在体，我都免了中毒中药的可能。唯一麻烦的就是我的血有毒，不说是天下至毒，却也见血封喉。”说着，揽着追命躺下来，“也就是你，每次都不当回事。”
追命蹭一蹭，蹭一蹭的把头搁在顾惜朝肩膀上，巧妙地逼开他的伤口，打了个哈气。
“累了？”顾惜朝柔声问。
追命“恩”了一声，他守了顾惜朝三天三夜，这会儿不累才怪。
“明明我自己生来就带着内伤，也没像你一样，一睡就是三天。”小声的咕哝这，追命毫不客气的扒开顾惜朝的衣襟，将手贴在他温热的胸膛上，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没想着跟你殉情，我只想和你白头到老。”
顾惜朝看他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
“略商，你不是第一个说要和我白头到老的人，我只希望，你是最后一个。”
人的情，最难控制，饶是现在顾惜朝对追命满心宠溺和纵容，但却还不是动情。如果动了情，顾惜朝可以为了爱的人做任何事，而现在，还不行，不是追命不好，而是顾惜朝还没有余力再用尽一切去爱别人。
一个傅晚晴，已经让顾惜朝心力交瘁了。
轻轻一个吻落在追命额头，顾惜朝抽身出去，找点吃的安慰一下自己三天没有吃饭的五脏庙。

君兮就拎着食盒站在院子里，看见他出来了，弯唇笑道：“惜朝，我就知道你会饿，崔哥哥呢？”
顾惜朝走过去，接过食盒，把食盒里的吃食一样样都摆在院子里的石桌上，答道：“你崔哥哥睡着了。”顿了顿，把手递给君兮，“你帮我看看吧，浮生我还没用，但肋骨伤的似乎不那么重了。”
君兮一手把脉，一手托腮，道：“惜朝你都不曾注意，自己的伤比旁人好的格外快些么。”
她这样一说，顾惜朝想起曾经在灵堂上，穆鸠平穿胸而过的两枪，事后除了两道看起来狰狞异常的疤痕，再什么都没有留下。
“你知道这是为何？”
君兮歪头，“我告诉你，你给我买零食。”
顾惜朝点头，笑道：“好。”
君兮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受了那么重的伤，但是师父每日让咱们的喝的茶水里，添着许多疗伤的圣药，所以你我的恢复速度确实比常人要快上些许，同样重的伤，你我也比旁人能多撑一会儿。而你后来练了另一种……”君兮皱眉，想了一会儿，才道：“一种极为霸道且阴毒的功夫，而这功夫的阴毒早已与你自己的内力融为一体，因此，你体内的药性被激发出来，护住你的心脉不被这种霸道功夫侵蚀，反倒让你肋骨的伤得以缓和。”
顾惜朝笑道：“这么说，我这是因祸得福了。”
话虽如此，顾惜朝自己也知道，九幽的魔药迟早是个发作，现在只不过是误打误撞帮了自己一次而已。
君兮道：“你的伤，我没办法，若是师父让人出手，或许还可以。”
顾惜朝摇头道：“罢了，我自有分寸。”
又是自有分寸——君兮皱眉，以往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顾惜朝都是说一句我自有分寸，而事实上，顾惜朝虽然有分寸，但那个分寸，也不知道到底在哪里，反正每一次，他固然可以解决问题，但他自己也是遍体鳞伤。
正想着，追命忽然从屋里跑出来，看到顾惜朝，一下子扑到顾惜朝怀里，顾惜朝被他撞得险些被噎住，忙喝了一口茶把口里的点心咽下去，急着安抚追命，“怎么了，做恶梦了？”
追命全身还在颤抖，低低“恩”了一声，“我怕。”
顾惜朝忽然就觉得自己心软的不行，这样一个大孩子，自己舍得让别人把他抱在怀里，这样安抚么，自己舍得他为了别人把眼睛熬得跟兔子一样么，自己舍得他肆无忌惮的对着别人笑么？顾惜朝柔声道：“不怕，我就在这儿，就在你跟前，哪都不去。”
追命攥紧他的衣袖，点点头，慢慢放松下来，不说话了。
顾惜朝一下一下的拍着他的后背，也不说话。
原来，不是没有动心，原来，不是无法把他放在心上，原来，自己已经动了心。
这个人，真的不能放手了。
君兮歪头，不解的道：“惜朝，你喜欢崔哥哥？”
顾惜朝看着君兮干净纯粹，天真无暇的笑容，微微点了个头，暗自想着如果师父知道自己带坏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师姐’，说不准师父会立刻把自己逐出师门，但若是师父知道自己对一个男人动了心呢？
暗自琢磨了一下，顾惜朝觉得，师父能丢给自己一个眼神算是不错了。
莫说是男人，自己就算带回去什么山精海怪，自家师父也可以淡淡的抬一抬眼皮，然后吩咐别人准备个不失气派的婚礼，漫不经心的看着迫于压力而参加婚礼的人各种各样的神色，以作消遣。
君兮想了想，道：“我去找白衣服的大哥哥去玩儿，师父说，打扰别人谈情说爱不好。”
顾惜朝嘴角抽搐，“你是打扰过师父谈情说爱吧。”
君兮十分认真地点头，“师父和岳溱师父两个人切磋武功，我以为他们在打架。”她站起来，拍一拍衣服，哼着歌走了。
顾惜朝很想告诉君兮，自家师父和岳溱师父从来都不是切磋，根本就是不以要了对上性命或伤到对方为目的的决战，你见过别的情人打架打到方圆数丈地皮翻飞，寸草不生的么。
情人。
顾惜朝格外的多想了一下这个词，情人么，就该是甜甜蜜蜜的，至于追命，多买点糖葫芦不甜甜蜜蜜他也变得甜甜蜜蜜了，正好可以纠正一下这小子总喜欢咬自己的这个毛病。想着，就吩咐下人，上街买些山楂，梅子，和熬制糖浆的原料。
将追命安置在房里，顾惜朝挽挽衣袖，去了枢密使府的小厨房。
当初为了活下去，顾惜朝三教九流都干过，小小的熬制糖浆，做出些糖葫芦，自然是难不倒他，难的事怎么才能让糖葫芦做的即甜，还不会惹得牙疼，听无情说，追命对糖葫芦简直就像冷血对手中的剑一般。
不会惹得牙疼的糖葫芦，任凭顾大公子如何惊才绝艳，也是做不出来的，顾惜朝只好放弃，想着大不了看着追命让他少吃点。
至于青梅……
顾惜朝搬了个小凳子，那自己的小刀将所有青梅切成两半，然后一个一个裹上糖浆，最后用竹签子穿起来，用冰封住，等到晚饭后，就是清凉开胃的冰糖青梅。
做完这些，已经是傍晚。
他看着齐齐码了一坛子的冰糖葫芦和冰糖青梅，揉了揉发酸的胳膊，吩咐管家，“晚膳准备好了么？”
管家一直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做这些，恭敬的道：“回大人，晚膳已经备好了。”他迟疑了一下，“金风细雨楼楼主来访，已经等了您一个多时辰了，您是去见一见，还是让老奴告诉他您不方便见他。”
顾惜朝皱眉，“我去见他，你去看着略商，他醒了，就告诉我。”
管家道：“是。”

话说……有人喜欢君兮没有？我真心喜欢这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