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濑猜或许那骷髅都能看见他耳垂下方那颗小小的黑痣,不怎么明显但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存在着。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听着耳边模拟出的怪叫声,只幻想自己站在峡谷高处,刚刚畅快淋过了滂沱雨势的最后一滴水,刚刚用力呼吸了阴霾离去留下的最后一股大风。
随后,骷髅的音调稍微抬高了一些,从喉咙里发出的呜咽也更加地诡谲。
但黄濑脑海里只有抱歉,非常非常地抱歉,他想,辛苦了你在卖力地吓唬我,然而我现在却想着与你工作十分无关紧要的事。
我放在口袋中的那张照片你看到了吗?
“呜——”
那照片背后的字,你懂吗?
“嘶——”
为什么不来见我?为什么不给我一个答复或者让我死心呢?
“呜——”
想要问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然而,就算问了又能如何呢?
黄濑闭着眼睛,只知道那凄厉的声音更加逼近他的耳侧,从骷髅口中呼出的热气也逐渐聚拢在他的鼻翼处,快要积出一层细汗,毋庸置疑,骷髅在审视他的脸庞,或者说,“它”离他越来越近了。
……
黄濑迈出鬼屋的时候还有点恍惚,或者说心底紧紧地压抑着呼之欲出的雀跃。他往前不怎么平稳地迈了十几步之后回头望,霓虹灯依然在苍白地闪耀着,恐龙依旧是恐龙,怪物依旧是怪物,太阳光太猛烈,油漆都快要烧落了。
他又重新回到停着黑子自行车的泥地里,胳膊上依然搭着本来要还回去的外套。广场对面是鬼屋,现在成了他的一方乐园。他的衬衫口袋中不硬不软,微微鼓出来一片,那里是心脏的位置,鼓出来的或许是心脏在不停地、猛烈地跳动也说不定。
黄濑却满心想着必须做点什么,总之双腿不能站定。
他几乎是奔跑着跃过了来时的那四条草坪小路和长椅,匆匆忙忙地掏了钱,坐上了一截漆皮破旧的车厢,软皮座椅被太阳烤得烫皮肤,他稍微站了一会儿才慢慢坐下,铁皮门外还罩了一层铁网,整个车厢呈圆筒形,外壳是蓝色,他特意挑的。机械声隆隆响起,是钢筋摩擦过水泥地,也或者是装置的中心转轴动了起来,摩天轮渐渐画着弧线升空。
半空里俯视黑子工作的地方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但只要想到黑子正在里面安静地呆着,偶尔遇见顾客进来就扮作鬼吓唬人,他就觉得好笑,充满乐趣,最起码,黑子的演技是十分不错的。
黄濑看了看表发现才四点十分,鬼屋游览最多也就是二十分钟而已,但对于400円的一场经历来说绝对值了。
摩天轮把他送到制高点之后,黄濑从衬衫的口袋里摸出那张心形的相纸,胸口熨帖了一会儿,沾染上的是他自己的体温。他看见正面规矩地站着面无表情的蓝发少年,身边自己一面笑得开怀一面把手臂随意地搭在他的肩膀上。
再也没有比金色和蓝色更棒的组合。
他又颤抖着把相纸翻了个面,哲也两个字没变,右下角的“私欲”被轻轻划去了,俊秀的几笔是黑子的答案,写着“执念”。
黑子说,那不是私欲,是执念而已。
他是在他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之前把这张裁剪过的照片塞回入他口袋的。
摩天轮坐了三圈也没等到黑子下班,黄濑的钱却花光了。他只好顶着微微收敛的日光在游乐园里又四处转了转。
最终他决定在六点半离开。
那会儿同样不怎么有人,来时和离去时都不是人潮的高峰期。黄濑回到停放着黑子自行车的泥地,走是要走,但必须留下些东西。刚刚互表过心意之后就相携着逛公园,或许有些唐突,两个人都会尴尬。
他想了想还是掏出那张心形的照片来,翻过去掏出笔,考虑一番之后在背后的空白处写道:“我认识照片中的那个蓝发男孩,他是只鬼,本来隐形。菲林一冲晒好,才现形,是个骷髅呢,当我拍照片的时候,他一面抚摸我的脖颈,一面在他耳边‘呜——’地一声,所以露出马脚来。”他没写骷髅抚摸过他的脖颈之后,又轻轻地亲吻了他的耳垂一口。但就那些短短的几行小字,已经把相纸撑满了。就连接在“哲也”和“执念”之间。
写完,黄濑小心翼翼地把相纸放在黑子的车座上,又从口袋里摸出捡起的圆石头,轻轻压好才离开,外套他还拿着,转身时再一次轻轻抚摸过车座和车座的边缘。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