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俩谁开？

京里刚过了二月二，斩衰一过刮了脸净了头，满京里都过了个像样儿的年。脸上的热手巾甩在盆子里，白芷端了盖碗儿上来，喝了两口觉着哪不对，白芷托盘还没拿开，连安福都瞧出我神色不对，戚戚然的回头瞅了白芷一眼，你又把糖当盐放奶茶里了？这事儿是白芷刚进来当差时候干的一件出彩儿的事，被安福当着笑话讲了半年，后半年吃了白芷一个月的白眼。这事儿算是翻篇了。没心思理会他俩插科打诨，白芷那蜡药丸儿似的眼睛刚翻了个头儿就被我一句话噎了回来
不对，今儿什么日子。
今儿是二月二龙抬头，吃肉？踏青？都不是。眯了眯眼睛，忽然一拍脑门
想起来了，歌儿的生辰
去年生辰我送了她什么来着，各式样儿的戏装的泥人儿。她喜欢的什么似的，现而今还供在那架子上，早半年我就许了她，等她生辰送她一样儿好东西。可这半年朝廷要攻台，工部要赶在桃花汛前修堤坝，户部的亏空银子得一笔一笔的查，一笔一笔的追。追的这帮挪了户部银子的白胡子老头儿直有心在门廊上一头撞死。这会儿瞧着空空的两只手，我倒想寻个地方撞克了自己
安福，混账东西，大格格生辰你不想着提醒爷
安福连委屈都不敢委屈，在屋里逡摸半天，除了案上的折子，桌边儿的笔墨，架子上是书画墙上的古剑。哪有一件儿是能送她的。这才摸着脑门儿，散了架儿的瘫在椅子上，谁混账，我才混账，失信于小孩子，还是自家闺女。
送她...不是马棚里刚落地一只小马驹么，送她！
一匹马，多妙的主意！那是疾风好本事的诳回来的伴儿，好了四五个月，头两天落了只小马驹，一身的好皮毛亚赛了疾风。和陈三儿说着好好调养以后是个良驹的料。
去，叫人赶着制一套骑马的行头，大红的。
突然回过神儿似的，又好端端的坐回案头，安福一打帘子，门外晃了个人影儿，帘子落的快没瞧清楚，赶着问
谁在外头

二月二日，今日大约是我的生日了罢，满心欢喜的让云舒给我选一套最艳丽的衣裳，还一定要求要半成新或者是全新的。云舒姐姐可是个心细的主儿，前几日就从百里锦绣给我定做了一套全新的狐皮毛裘，今天一大早拿给我瞧的时候，还特意说是庆祝我生辰的礼物，弄得我差点儿高兴的眼泪汪汪的，忙不迭的给了她个大拥抱。
她还给我折了枝花儿，这早春能折到如此艳丽的花儿可真是费了她一番心思，乐颠颠儿的拿着那枝花儿，云舒说老远瞧着我的背影可真像是一只挣脱了牢笼的鸟儿，那么欢乐自在。
“ 云舒，你说阿玛额娘记不记得我的生辰呢？ ”
拉着云舒的袖子往阿玛那儿走，一边走还一边喋喋不休的跟云舒说着话，云舒一边听，一边嘲笑我的杞人忧天，她倒是干脆地说了，府里头就我一个姑娘，阿玛和额娘怎么可能不记得我的生辰？听来倒是有些道理，不过，这些事儿谁说的准那。
“ 云舒姐姐就是嘴甜，可是待会儿，若是你说的不准怎么办呢 ”
我一边跟她开玩笑，脚下的步子也不停，其实我也不甚在乎这些东西，忘了便忘了，再提醒就好了，只是若是阿玛记得，会送我什么好礼物呢？去年是那些泥人儿，今年又会是什么新鲜好玩的玩意儿？
兴致勃勃的往正苑去，二月二，龙抬头，赶上这日子成了我生辰可真是够打巧的，拿着一枝花儿，顺手折了一朵别在发梢上，高兴的一蹦三尺高。

白芷挑了帘子，陈叔在门口儿打了个千儿，庄子上送了租子来。好成算，赶在今儿送来，除了拔尖儿的干货野味粮食，庄子上的玩意儿年年换着样儿的往京里送，从前没人理睬都打发赏人了。起身打了帘子出去，乌进孝裹了两层的棉袄，伸手推了推帽檐才露出脸来。看他殷勤着打千儿叩头满嘴的吉祥话，挥挥手让他起来
免了。你也五十出头儿了，这么老远的路何必你一人老这么跑，你那儿子也不小了，该让他来历练历练。
乌进孝贼精似的，规规矩矩的呈了拜帖。乡下人写的东西，除了入秋后的收成，年前年后打的野味还附了一篇子吉祥话。粗粗扫了一眼，一面儿听他说，愿意来京里走走，图个稀罕体面。小子还不成事，改明让他来给王爷请安。拜帖给了陈叔，让他挑几个能干的把东西挪进去。一边儿着实敷衍了这乌进孝一番
成啊，今年年景不赖，旁的地方受了灾，你这儿倒还不错，去外头让他们给你叫个席面，今儿就住京里，走的时候去外账房支领两个红包，权当你的年礼，不必进来谢恩了
着何顺儿带了乌进孝下去， 陈叔呈了年前到而下里各处的租子和铺面交上来的银子。年景不好今年处处的租子银子都迟交了半个月。但凡端王府不断了上下的粮食，迟个几日大可不必追究
过了今儿年就快结了，外场的事打点清楚你也去和乌进孝喝两杯，这一年下来你着实辛苦，看着犒赏自己吧
陈叔是个憨厚人，可也快六十的人了，老这么让他操劳着王府的差事总有顶不住的那一天，打量着过了年让他把儿子调上来历练，不误了外场的事，又得了个体面差事。算是犒谢他这些年兢兢业业，辛苦一场。
出去了让人跟陈三儿说一声，把那匹马驹儿喂饱了牵出来遛遛，过一会儿我带格格去瞧瞧
该打发的打发去了，门口儿渐近的脚步声入耳，一回头反而一怔，不过一刻就明白过来，伸手虚扶她起来
衿歌儿的生辰，我让人给她做一套新行头，一会儿让安福去你那领尺寸
说了话，瞧她站着不走，上下打量她一眼
有话？进来说罢

大概其是这院子她不常来，院里人瞧着她都新鲜，四下旮旯里扎了堆儿。陈叔交代了差事，一面呵斥着人散开，一面就带着人退了下去。她执意不进去，索性就在院子里站着听她把话说完
她也病了一些时日了。她病着的时候， 连白芷都说西院里的情形和几年前格外相似。一晃四五年的工夫了。我还记着钮祜禄氏，她是贝子府的第一个女人。十四五岁的年纪入府，二十四五岁便撒手人寰。她素来爱娇，可病里不施粉黛，时时添着憔悴。她让丫头把歌儿抱到跟前儿，瞧着我抱紧了那小小的人儿才安心似的闭了眼。
歌儿两毛岁的时候送到溪亭九畹，转眼四五年的工夫，府里不知情的人都道纳兰氏是歌儿的亲额娘，可我始终没忘了钮祜禄最后苍白的脸色和那双带着祈求的眼睛，十年的情分说不上深，也道上浅。歌儿这样早的没了亲额娘，是我对不住她们母女。
逝者不可追，歌儿如今方才几岁大，奶嬷嬷就说她有杀伐决断的本事。这点儿像极了她额娘
如今正是春寒料峭，你既然身子未大好，这样的话让奴才带到就是了，何必自己冒着风跑出来
瞧着天色半沉，估摸着下半晌便能下起雪来。看她身上穿着茜素红，满地的雪色里反而衬着她神色黯然。听她咳了两声，脸色上都挂着不大受用。叫了个守院子洒扫上的小丫头
进去说一声，添个暖炉子出来
那丫头是个伶俐的左右一扫便极快的打了帘子进去。不多会儿白芷就送了手炉出来交到她手上，不在意她一脸的拘谨不自在，紧了紧身上的大氅
这时节上更该懂得保重、知冷暖。我前儿答应歌儿赶着她生辰送她件个好物件儿，庄子上送了租子来，又添了些新奇好玩儿的东西。回头让人送到你那儿去，可着她喜欢的留着玩儿吧你病了这些时候，歌儿闲了说起来，很挂念你。既是她生辰你多陪陪她也好。
风吹得越发急，她低着头站在风口里，嘴里的话被风吹的支离零散了一般。何顺儿送了乌进孝出去，转进来请差事，见着院子里的情形不由得一怔，眼神在他和眼前这人之间打了个过横，点点头
让厨房预备寿面，告诉大格格我今儿和她一道吃饭。

说着话，雪已经下了起来。白芷在里头听了动静，挑帘子追出来送了把油纸伞，朝她脸上看了一眼，倒是一副世事洞明的坦然。笑了一声，看着这小妮子三步并了两步的跑回去，使着匀停的性子摔了帘子。这些年从宫里到宫外把她惯得足足的了。身边的人极拿捏分寸的却后两三步不远不近的跟着。出了角门，正碰上安福回来，看他打了个千儿，起身极自然的接了我手里的伞，看了一眼身后的人
屋里炭火熏的脑子疼，借着这风雪正好散散。你既不大安好，让他替你撑着吧
几步穿了抄手游廊，先进的是衿歌的院子，门口儿的小丫头缩头缩脚的贪看着外头的雪色，冷不防见进来了人吓了一跳，索性是个知道规矩的，极快的跑出来冒着雪请安，冷眼看着是个眼生的丫头，揣度着这屋子里没人，丫头才放胆子偷起懒儿来。
格格回来让她去后院儿
一路无话，再愚讷的人也能看出个高低来。快进了内宅，安福早找了借口退出去，接了他手里的伞，她这院子里的雪打扫的不尽心，跨过门槛儿脚下就慢了三四步，恍惚里她说了句什么，因着院里的人赶着请安并没听清，不由得看了她一眼，风雪渐盛她脸色冻的发白，头上的流苏坠子摇摆不定，雪光里平添几分弱柳之质。进屋解了大氅拍打着身上的落雪，接了帕子擦了手脸，才接过盖碗儿来
你冻得不轻，让她们给你换碗姜汤来

刚到了正苑儿，里头的小厮颠颠的跑出来，一脸为难的告诉我，方才额娘来了一趟，眼下大约是往自个儿那儿走了。听了这话，哭丧着脸，这天寒地冻的想到阿玛这儿暖和暖和，结果倒是冻得更厉害了。听罢便打算走了，云舒姊姊心细，打里屋给我要了个暖手炉让我抱在怀里，这样一来倒是暖和多了，提起步子，小靴子在雪地里一深一浅的留下印记。
——格格可是冻着了？
——格格慢些走，雪地里头滑，万一栽着哪儿了可怎么是好
云舒向来都是这样，处处小心，心里忽然一疼，云舒姐姐大约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如若是在家中也是个让人疼爱的掌上明珠，可她却服侍了我这么久。今儿是我的生辰，她还专门冒着大雪用她本来就不多的月钱给我选了一套好看的衣裳，摸着那料子，狐裘，想必是不会便宜的了。转过身去抱了抱云舒姐姐，把脸埋在她怀里，可真舒服啊。
“ 云舒姐姐，谢谢你 ”
最后三个字我说的很轻，很轻很轻，但是却下了很大的决心。十分郑重的说出来，然后把小脸从她的怀里抽出来，蹬着那双红色的小靴子，牵着云舒姐姐的手向着凤凰于飞的方向一路走去，真想在这银白如同一张宣纸的大地上留下一幅墨卷，可也只是这么想想罢了。
前脚方才踏进了院子里头，那个被我留下来看门的小丫头就急匆匆的跑过来，跟我说阿玛跟额娘往后院去了，让我回来后就过去。撇撇嘴，从正苑匆匆的赶过来，又要跑到后院去。折腾来折腾去，估摸着半个时辰也该过去了。慢吞吞的挪动身子往后院走去。

脸上的寒气被热帕子一捂生出一层汗似的，在窗边坐下瞧着她阁子不大却足足薰了两个炭盆儿想是上次着了风寒，安福在这边儿上也留了心，总不至于让她在这府里受冻受苦。接过她手里的姜汤喝了一口，姜汁的分量极足，刚刚下到胃里即刻就在后背心生出一层汗意来。看着她屋里下人撒楞利索的布菜，几样菜品精致可人，喝尽了碗里的姜汤，看着她端着汤碗儿说话，整个人像是打冰雪里突然融化了生出活动气儿来
已然很暖和了，你这菜准备的很精致，倒很像是寻常人家聚在一起吃饭的样子
府里打发在前院儿伺候的都是积年的稳妥人，即便没有人吩咐，只要衿歌儿前脚踏进院门，后脚就会有人把她脚不沾地的送到后院来。不过她既然这样说，也难为她为了这生辰很费了一番心思，点点头，看着那姜汤她迟迟不喝进去一口，不由得一笑
既然姜汤暖身，你合该趁着热喝了，进屋这半晌端了那碗只顾着说话

外头的雪下很厚，出来进去隔着窗户都能听见院子里吱吱格格的踩雪声总让屋里的人以为今儿的寿星佬已经迫不及待的从院子的哪一个便宜的小门儿里像雀儿似的冲了进来。可等着帘子打起来又透出些许失望。挑挑眉，想起看着她院子里的雪也不打扫，这会儿雪下大了，透过明纸的窗户照得屋子里很是透亮，一个不留神倒像是早上日头刚刚冒出来，而眼前的人就这么一脸的娴静坐在晨光里，看下人预备了早饭等着还在熟睡里的丈夫和孩子从梦寐里醒过来，好福气的娶尝一尝她亲自下厨掌调羹烹饪的一桌子吃食，看着他们吃好穿暖打了油纸伞送了他们出门去，再在这渐渐明朗的日光里等着心心念念的人回来。愣怔了一刻反而像是怕被她看出什么端倪，低头喝了一口刚刚奉上来的茶
嗯，我听出来了，是嫌我素日来的少了，连和你们一道吃一顿便饭竟都成了你们母女的奢望
言罢不由得失笑，就瞧她一扭身从窗边站了起来，斜签着坐在桌前随手挪了挪桌子上的菜品。倒好像是为了应承刚刚我的话索性闹起了脾气。如今她已经学会了如何做一个王府的福晋，像京里许多的女人一样穿着或华贵或清雅的旗装，在王府里安守本分的扮演着属于她的相夫教子的角色，像，演一场戏。
看着她的背影，想起从前看的一场戏文，戏文里的男人少年离家，十八载后夫妻重逢。那守在寒窑破瓦房中的妻子也是这样无动于衷的枯坐，听着那久别的丈夫一板一眼的用唱腔道出满怀的思念和愧悔，仿佛曾经远别的少年与她毫无关联，而这场重逢不过是应付卖力的京胡罗板儿勉强为之
站起身走到她身边儿，看她挑拣着把菜名儿一样儿一样儿的道出来。牡丹卷，鸭子汤，椰子球，燕窝，牛乳茶，厨房里的人想必是使了坏，这一样一样的吃食，总有个十天半个月才能盛在油盘里端上正院的餐桌，掂量起来，不过是欺负她无宠罢了。伸手舀了一勺鸭子汤，干干净净的一碗汤在精细的瓷碗里泛着清亮的油花儿，接过她递过来的调羹尝了一口
你这汤比厨房做的强，这厨下的人使唤的长了，真该敲打敲打了

暖手炉毕竟是舒服，抱着也就不觉得有多冷了，踏入后院儿，瞧着屋里头那冉冉青烟，舒了口气。越靠近屋子就越暖和，掀了帘子走进去，扑面而来的暖风在脸颊上打了个转儿，方才被冷风刮得生疼的脸蛋子好歹是有了点儿感觉，伸手把暖手炉放在一旁的柜子上，搓搓手摸了摸脸，大呼小叫的走进去直喊冷。
一边儿絮絮叨叨的往里头走，一边留意着来来往往的小厮和婢子手里头是不是端了些什么好吃的。结果大吃一惊的是居然什么都没有。瘪瘪嘴有往里头走，好不容易瞧见了炉子里头紫檀香的青烟袅袅，一会儿又别扭着性子不肯进去，云舒在后头推我也懒得动弹，索性赖在那儿不走了，又瞪了云舒一眼让她不许说话。
盘腿坐在那帘子后头，也不管冬天地上凉不凉，就那样待着，一脸的不情不愿，瞧着那来来往往的婢子小厮奇怪的目光，懒得去理睬，斜睨了一眼。拍拍衣裳上头的尘土站了起来，弯唇笑的眉眼弯弯，再往前，瞧着阿玛跟额娘坐在桌子跟前，行了个礼，乐颠颠儿的跑过去。
桌上摆的菜色琳琅满目，瞧一眼也知道并非市面上简易而又便宜的小菜。热菜几碟还冒着热气，香味儿也是扑面而来。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些盘子里头的精致样式，一盘一盘的仔细辨认，除了那鸭子汤和燕窝，却没有一样是尝过的。向着那群势利的小厮睥睨了一眼，也不说写什么。也许只那一眼就足够，不过是欺负额娘不受宠罢了，平日里常常来额娘院子里头用膳，说白了也要隔着许久才能见上这些琳琅的菜色。
不去理会他们，瞧了不久，又笑意盈盈的回过头，道。
“ 阿玛额娘在说什么呢？ ”

手里端着汤碗，听她随性言笑倒是难得见她这样的惬意懒散，这些日子不见她再府里走动，正院里的动静儿却打听的明白，足见她用了心。其实她这样幽居避宠有什么了不得，只要她高兴罢了。素来最不能容让的无非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如今既然肯用心倒不是全然的无可救药，隐约听着门口儿有动静儿，侧耳细细留意，小丫头在门口儿闹了别扭，执拗着不肯进来。让屋里的人出去瞧瞧
如今岂不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打量她是说正院的厨子，舀了舀碗里残汤，笑了一声
唔，正院的厨下诓骗一府的福晋，岂不当罚。理该去西边穿堂里醒醒脾。不过是看着衿歌的好日子罢了
说完看了她一眼，捡了这么回便宜是看着衿歌的面子，可府里上下都道她是大格格的生母，往后她往正院去，想必下人也就跟风的客气些。手里的汤碗还没撂下，帘子一打小小的人儿一身的雪跑进来，让人上去服侍，手里的汤碗撂在桌子上
早听见你在门口儿撂了脸子，必是嫌院子里没见今年的好寿礼，老大的不愿意了

这丫头越来越精明了，不过她既然这样护着纳兰，自然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纳兰到底费了多少心力在她身上可想而知，纳兰大氅里是一身儿碧水色的家常衣衫，看着她亲手给小丫头擦了手脸，一脸的戾气热水热帕子融化了一大半儿。安福在门口打了个千儿，看她脸上的水气被炭火烤的干了大半儿，让人把托盘接了过来，打开包袱一套大红的骑装，小头的丫头接过来规矩着捧到她跟前儿，由着她在那衣料上翻拣，不由得好笑
都是极好的料子，既然答应你今儿送你一件好东西，阿玛岂有食言之理
看着她小眼儿吧嗒吧嗒的巴望着往门外头瞧，这是个鬼精灵的丫头。单看着这骑装就知道后头必然跟了她魂牵梦萦的马匹。被强按着坐在桌前儿吃饭喝汤也悉数从善如流。她娘骑术绝佳，是钮祜禄家少有的真真正正在马背上长大的姑娘。那一身滚红的骑装穿在身上像一簇火似得燎的原上麋鹿天上的鹰都注目垂望。看她乖乖的喝了一碗汤，脸上添了点晕红。纳兰着丫头给她换了件家常的小袄，一红一绿倒是颇为养眼，看纳兰让人端了寿面上来，搁到她跟前
马厩里新添了一匹小马驹，今儿是你生辰，你给它起个名儿怎么样
看她眼里一亮，已然露出极欢喜的神色，看了纳兰一眼，继而笑道
听你额娘的话，好好吃了这碗面，发一身的透汗再好生睡上一觉，开了春阿玛给你打宫里请一位最好的骑术师父，保管你马骑得比宫里格格门骑得好

小丫头机灵的很，痛快的吃了小半碗面条又心甘情愿的掂对了一个荷包蛋，如此算她寿宴礼成就已经惶急的从凳子上蹦起来，被她娘含嗔带怒的看了一眼才规规矩矩的走到我跟前儿不过一会儿的工夫就猴着脸爬到我膝盖上，一脸腻人的笑。放了手里的筷子嘴里的东西还咂摸着不咸不淡的滋味，被她闹的一刻也不得安生。刮了刮她的鼻梁，在那圆润小巧的鼻头儿上带了个勾儿。粉琢似的脸儿近近密密的贴在我的肩膀头上，略侧过头，像是父女间亲密的悄没声儿的暗语，也跟着她挂着一脸的乐呵
这会儿骑马的师父还在家猫冬呢，让云舒先陪你去马厩看马。
瞧她扫了对面的人一眼，飞快的打了个马虎眼，顺着一个哈欠，一咕噜从膝盖上哧溜下去，请了个蹲安道了困，就忙忙的找了她的丫头换上大衣裳。才咳嗽了一声
穿戴好了衣裳出去。
得了赦令似的，门帘儿一挑院子里连脚步声都听得不真切人就没了影儿。桌上的菜吃了一半儿凉了一半儿，顾着糊弄着小丫头高兴，这顿饭着实没举几次筷子。这回忽然安静下来倒没了一品究竟的胃口。不过看着她素面低垂，这顿饭她费了些心思，就这么搁了筷子难保不让让她失意揣摩。
夹了一块水晶肘子，就着眼前的半碗粥，勉强算是给这顿饭一个交代。她这里素来不留夜，进府这些年也不难为她。寻趁着这么尴尬的坐着，倒不如喝口茶的工夫回去接茬编两个吉祥话的折子呈上去给户部带个好年景。帕子递给身边的丫头，刚站起身，看她抬起头欲言又止的神色，略笑笑
嗯，这事儿本来一早晚儿打量让福晋告诉你们，偏这两天忙忘了。
对上她的眼睛，一泓秋水似的，逼视着人说不出话来，也逼着人不得不找着说出话来
福晋和晏轩住了东院，那她就和你一样住在西院
对着那么一抹，温柔纯粹的笑意，流进心里似的。忽然有些乱了心神，那是一颗石子猝然扔进那泓秋水里，把已然沉寂的死水激起层层粼粼的涟漪
你很好。
她坐在身边儿依旧是粉面低垂，镶宝石菱花纹金耳坠有微微的晃动，像蝶翼的两翅纷纷的绽开在她本该艳如桃李的两颊，第一次这样坦然的肆意让目光流连在她的眉目口鼻间，向她伸出手来
倘若你愿意，本无须这样自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