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一楼)
此刻他们衣衫凌乱滚在一起,粉色的花朵簌簌地落了满身,萤火虫凑热闹般萦绕在四周,细小的荧光在空气中飘荡,好像一片剪碎了的云。
比起从前极尽荒唐缠绵,这一场情事未免显得有些简单,他们甚至没有真正分享彼此的身体。然而只是如此就好像已经非常满足,两个人都低低地喘息,未说出的话都揉碎了融化在这一刻的安宁里。回想起那些眼角眉梢的情韵,默契潺潺地流淌在他们心底,这真正的销魂蚀骨。
龙溟浅浅地搂着姜承,仰头看一片朦胧的天光。莫非是在花香里浸泡得久了,这地方连空气都弥漫着一层淡淡的紫色。
“这里,”龙溟突然开口,“有点像魔界呐。”
然后龙溟很明显地感觉到姜承僵硬了一下。
“魔界……”姜承转过脸看着龙溟,同样是人类的面容看不出半点异族的痕迹,若不是深藏在骨血之下的本能让他们相互吸引,谁又能知道他是魔。他突然陷入了一种急切的渴望和恍惚,关于来处和归途,关于生命最初和最终的谜题,他多么想有谁来给他哪怕一点提醒,告诉他命运的迷雾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章节。而这个魔,龙溟,开启他的渴望又教会他忍耐,带着他领略过痛苦也体会到欢爱,曾经他们那样毫无间隙地靠近,而现在——
姜承终究没有问出盘旋在心头许久的问题。
你是谁?
我又是谁?
他没有问,因为龙溟没有说,更因为他固执地要在龙溟面前保留一份什么,独立而完整的什么。他说不出这是一种怎样的心情,无关乎信任或者怀疑,或许也无关乎爱或者不爱。这属于生命本身,属于他自己的成长和探索,没有道理假手于人。在同龙溟的感情中他突然明白一些道理,他想他必须独自走过一段也许漫长的成长,才能以更平等的姿态站在对方的面前。或者说他其实是渴望在这关系中保持更好的姿态,才如此强烈地坚持着沉默。
龙溟也许知道姜承的心情,也许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静静躺着,并没有继续说下去。看上去是那么平静和无动于衷,但是这并不代表这某个瞬间他就没有难过。姜承所有的挣扎和彷徨他都看在眼底,纵然自诩无情他也并非草木,他也想佑护喜爱的人。
然而比起他要佑护的那些沉重浩大的所在,那些镌刻在骨血里的责任和广博的爱——纵然是真心实意,某些小小,小小的爱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是天生的君王,在一国万民和一己私情冲突的时候他既不会痛苦也不会犹豫,因为后者与前者连相比的资格都没有。他肩上所挑所扛,即使再沉重也并非负担,而是他甘之如饴的命运的恩赐。
漫漫前路等待着他们的是怎样的际遇说起来龙溟自己也不能确定,太多的变数和未知将他们的关系拉得时近时远。和姜承一样龙溟并非不想抓住什么,可是谁又能真的抓住什么?
也许只有一件,是此生永远都可以确定的事。
不管日后你对孤是憎是恨,孤都想看到你好好活着,一天天变得更坚定,更强大,一天天长成更好的样子,站在孤的面前。
而他终究不会说出口。
而这并肩而卧的悸动和静好,也只不过是时光中转瞬即逝的一段碎片。姜承想起什么,整理着衣物站起来。龙溟听到他自言自语。“看来那小鬼很听龙兄的话。”
愣了一下龙溟大笑起来,他发现姜承比自己想象的更聪明和敏锐。
“我走之后龙兄一直跟着,途经某处却停留了一下,像是交代什么事。……小鬼的鬼气很重,打过一次,我记得。”
“一个人行走江湖,络石藤这样的东西,龙兄身上不可能不带着,既不拿出来,我回去,龙兄也不拦着我。”
龙溟点头承认,“所以你早就看出来,我只不过想支开他们。”
“那么姜兄有没有看出来,出口的怪也是我故意留的。你带着魔气,对这些东西抗性很高,自然不会中麻痹。”
姜承思索了一下,犹豫道,“难道在打小鬼的时候你就想到让它回头缠住其他人……”
龙溟一笑,“知我者,姜兄也。”
“你……”第一次见识到龙溟打起小算盘的心计本事,姜承却没有过多的惊诧。很多时候龙溟对他而言是个迷,诡秘太过明显而本性里的真诚又隐藏得太深,但这并不妨碍姜承看透他扑朔表象下温柔的本质,似虔诚的信徒,坚定而愚昧,一信多年。
“可姜兄明明知道我是故意,却还是将计就计。”龙溟想起姜承站在这小径深处早有等待的样子,方觉这不是一场自己单方面的谋划,而是两个人心有灵犀的配合。这认识并没有让他因为小看对方而觉得挫败,却是从心底弥漫出大片的甘甜。
姜承愣了一下,觉得自己需要解释,可是话到嘴边,也无非是一句。
“因为我信你。”
因为笃信你心思缜密,万事周全,必是有所安排;更因为相信你的善意并非伪装,不会置朋友于险地。
而龙溟只是带着十足笑意凑了过来,开心地在他嘴角轻轻亲了又亲。“走吧,”终于他放开姜承,整理好自己的衣袂,“他们也差不多要着急了。”
在路口刚望见余下的队友,姜承急匆匆跑了过去。大家个个早就活蹦乱跳的,原来是小鬼拿了龙溟的络石藤早早回去,却缠住诸位讲各种异闻怪事。单单是山精水怪的故事已经让小少爷迈不开脚了,说到各种奇奇怪怪的情蛊,连结萝都摩拳擦掌听得认真起来。就连临走,都恋恋不舍的。
离开之时姜承不知为何突然转过头深深凝望了一眼。这满目萤火幻木,伴着温柔缱绻,从此深深镌刻在脑海中,哪怕给时间浸泡成了一片模糊的幻梦,也终究没有脱了颜色。而龙溟的身影已经不知所向,只有一句就此别过,还回荡在这一径香花弥漫里。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