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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芰雪凉】【小说擂台】《怀长歌》 By:嬛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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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嬛姝
@倾榕
@鱼饮昨涟
------------以下为作者原话-------------
当做平行空间中的春秋战国来看吧..
扭转历史走向,历史帝勿喷....


1楼2013-08-01 19:27回复
    楔子 归故乡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立春至。东风解冻,蜇虫始振,鱼陟负冰。
    首阳山的薇菜初初抽出柔嫩的绿芽时,被扣押在咸都的信阳君韩成终于回到了翟城,随行者甚众。
    入城那日,天色阴阴的含了淋漓的雨气,数重铅云漫在山边,乌沉沉地似要压在这韩都翟城之上。
    城中人群分列站于大道两旁,翘首张望着公子成将来的方向。
    良久,一列马车缓缓自天边驶来,马蹄韵律地敲击着笔直宽阔的砥道。由远及近,透过当先一辆双辕马车的竹帘缝隙间隐约可窥见两名男子正襟危坐的秀颀身影,姿仪端雅,望之竟似有光彩层生。
    马车进入城门的时候,车中男子忽然掀帘而出,高冠广袖,眉目清和,微微笑着以温文的目光掠过周遭的人群。
    他身边的男子亦随之而出,稍稍立于他身后。风仪萧萧,意态轩轩,淡然的神情一如三年前随公子成出质秦都之时。
    围观众人中,有不少已经微微湿了眼眶。回想起三年前公子成质于秦时,仿佛也是这般的清和文雅,微笑的面容不见半分悒悒。而今日归故乡,亦无得意失意大喜大悲的波动,唯有眉宇间添了明朗愉悦的神采,只此一道,便明亮了韩都阴郁的天色。
    薄唇微动,温和的声音低低响起:“子房,我们终于回来了。”
    狭长深邃的眸稍稍闪了闪,压低的声音中也仿佛含着无限感慨:“是的,公子。我们,终于回家了。”
    彼尔维何,维常之华。彼路斯何,君子之车。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张良忽然想起离开翟城时的天气,也是这般的阴阴郁郁,只是道旁尚有杨柳依依挽挽。他站在渐行渐远的车上,回首看翟城的轮廓以清绝的姿态逐渐迷蒙于雾雨岚岚中。
    秦都的梅花开落了三载,他将归期于心底默默描绘了千次,而这一次,终于不是在梦中。


    2楼2013-08-01 1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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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湘君 ——君不行兮夷尤,蹇谁留兮中洲?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
      韩王安对在西秦为质三年的胞弟大加封赏,连带着对韩成手下的谋士亦是宠命优渥,倍添荣华,其中以老丞相张平的嫡长子张良张子房为最。
      尚未弱冠,便已破格提拔为祭酒,司掌宗庙祭礼之事。更颁下许多奖赏财物。重视宠信之意显而易见。
      一时间谁人不知相国府长公子张良备受君上恩宠,想必将来定是前途无量。
      然而比之无可限量的前途而言,更能以为谈资的却是他年轻俊美的容颜,端雅深致的举止,烁然光华直若谪仙临世。
      更传说他出生之前翟城阴雨连连,三月不开,但是这张府的嫡长公子降生之时却立时雨过天晴,晨曦高照。世人闻之皆道罕异。
      天人湘君啊。翟城中有幸目睹过他风仪姿容的人无不以这般艳羡而歆慕的口气私下称呼他为湘君。
      近乎完美的仪容,家世。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张良之父丞相张平早逝,但五世为相,显赫辉煌亦不容人小视。
      因此,翟城中未嫁的少女或多或少都对他存了几分难言的心思。
      这张公子却好似山中的涓涓逝水一般,任由春风落花无尽缠绵缱绻,他自离去不停留。唯偏爱佳人清歌婉转,夭桃媚柳皆在心,然古菊危兰不入眼底。朝上点卯难得一见他面,流连乐馆轻罗纱幕醉忘返倒多有他身影。
      清歌芳树下,妙舞落花中,举杯盏与美人对酌,常沉醉不知今夕何夕。
      群臣中也有人接连上奏指责张良不司其职,玩忽职守,一介贵胄流连风月楼馆。
      韩王不以为忤,反倒笑言少年风流,洒然不群。
      上卿申久遥听说不由愈怒,于韩王面前愤然直斥张良居祭酒之位,不思修仪,不履职责。
      韩王沉吟须臾,命人即刻宣召张良上殿奏对。
      那日雨过天开,晨光清美,煦暖明媚的春阳穿过自殿顶半垂的竹帘探入殿堂。
      不多时,即有内侍来禀告张良已经上殿。
      自竹帘间隙可窥见那道修长秀颀的身影。传闻中相府长公子姿仪美如湘君,意态轩轩若朝霞举。
      他逆着光线缓步行来,素衣飘袂,发带长拂,墨色的发半束半散出优雅的弧度。微眯着眼似是在享受抚上面颊的晨曦阳光,神情悠闲逸远,端雅容止若玉树翩然临风。于殿上众臣审视意味的目光中似林下风般清清淡淡行礼如仪。
      端坐于高位上的韩王饶有兴致的看着张良,缓缓勾唇笑道:“朝堂上倒是难得一见爱卿。”
      韩王话音未落,另一边的申久遥便已开口直斥张良:“为臣子,汝可知在何位?”
      “良不才,忝居祭酒之位。”张良面色不改,开口答道。
      申久遥哼了一声,接着道:“汝可知身为祭酒,当谋何事?”
      薄薄的唇角微挑,闲闲笑意悠悠目光自这位老大人面上一拂,举袖慢声答:“祭酒,自当谋杯中事。”
      老大人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面色涨红,花白的胡子气得直直颤动。当着韩王之面也不好发作,只能重重拂袖以示恚怒。
      高座上的韩王却是大笑出声,接连赞张良答得妙极。
      众臣闻言心中讷讷,皆道张氏嫡长子果然极得王上喜爱,一时间也纷纷偃旗息鼓。再加之公子成的婚事被提上了议事日程,更是转移了朝中众人的注意力。
      正月中,天一生水,东风既解,散而为雨。
      今春的韩都格外多雨些,更罔提雨水时节。一连数日都是春雨绵绵,淋淋漓漓未见天开,惹得春水渐生似春愁。
      洺川穿城而过,自伏波桥下悠悠逝走,流水澌鸣,不舍昼夜。
      雾雨岚岚,萋萋卉木于其间隐约,朦胧如飘渺仙境。桥下洺川碧波浮开层层叠叠水面清圆,桥上人麻衣如雪,行止楚楚优雅,沿桥栏移步行过。
      雨不算大,他并未撑伞,素带幅巾浴雨飘拂,鬓边黑发濡湿贴于脸侧,然而清隽容色并未见半分狼狈不适,悠然若闲庭信步。
      迟迟春日,桥边的樱杏桃李次第绽放,灼灼芳华半隐于无根水幕间,盛美如云蒸霞蔚。
      夭夭烟霞间飘出一袭窈窕紫衣,撑着青竹骨素绸伞款步而来,由远及近。衬着微雨桃夭,蔓草零露,这画面有如水墨诗经般写意的美感。
      脚步稍顿,他微微瞬目,目光状似漫不经心的自上而下,扫过素白伞面,翠青伞骨,微露容颜,于她春山淡远,秋水空蒙间流连片刻。
      微抿的樱唇弧线精巧,美如花瓣凝露,纤长的手指扣住润碧的伞柄,苍白如雪的长发垂落在雨中似一方无色的瀑布。
      她撑着伞自他身边飘然走过,目光恍若未见他般的清泠平静,神色淡淡,半步不停,只遗一道清淡如莲花的影子于他眼底。
      徐徐停步,修长手指探出宽广的衣袖,俯身拾起一枚莹碧如荷的小小玉佩。抚过青玉佩上细腻的花纹,唇角一牵,他忽然微笑。
      顺手理了理稍有凌乱的发梢巾带,再启步离去,广袖临风飘动若素色的云,优雅的风仪依旧完美若传说中的天人湘君。
      雨水还是渐渐止住,这一年的孟春在阴阴春雨中慢慢过去。
      开岁发春兮,百卉含英。韩都十二处风月行馆外花木纵横舒展,萋萋葳蕤,盛绽洺川湾畔。
      一列世家子弟缓缓打马经过这洺川湾畔杨柳岸,一路嘻嘻笑笑,你言我道风月场上如何如何。
      其中一个道:“今日可是要去行馆那边看座,请了桃夭来作陪如何?”
      另一个摇头笑道:“只怕不成。今日子房也要与我们同去,桃夭未必肯来。”
      其余人闻言奇道:“桃夭何时竟与子房结了怨?她素日里不是最仰慕子房的么。怎的这次竟撂下脸来了?”
      先前那人咳了两声,笑道:“也是子房自己别扭,前些时日竟当着面说什么桃夭美则美矣,却空有皮相声色而无内骨,算不得真正的美人。当时便惹得桃夭恼了。”
      众子弟纷纷摇头嬉笑:“这子房,桃夭如此绝色竟还这般嫌弃人家。气一气倒也是正常的。”说罢也不在此多做纠缠,愉快的转移到另一个诸如今夜乐馆会有新舞姬前来献艺之类的话题上。
      韩都十二风月行馆以碧落阁最佳。阁中头牌乐姬桃夭貌美善舞,风情万种,红遍韩都。即令千金亦难得请她一面。
      提笔画眉,灯火浮漾间衣香鬓影飘然掠过浮动纱帷,陈年酒酿香气弥漫在每一寸空间,三五成群的盛装姬人翩翩来去,掩袖含笑。
      罗袖长添,皓腕胜雪,水葱似的指尖执起青铜酒樽,红裳美人眼波似水,双眉如画,唇角笑意一半风情楚楚,软语顾盼道:“还请公子满饮此杯。”
      媚眼脉脉如丝,衣冠华丽的世家子弟接过酒樽,便已未饮先醉,口中嬉笑:“桃夭姑娘今日妆容倒是别致,若论做韩都第一美人倒也差不离了。”
      桃夭闻言似吃惊般睁大双眸:“桃夭蒲柳之姿,如何当的韩都第一美人?况且,”眼波一转流光潋滟间几许嗔意哀怨:“数日前相府张公子便已言明桃夭空具皮相,不过俗艳罢了。”
      周围几名世家子弟一听说立刻嘘声四起:“张良那家伙顺口胡说,桃夭姑娘何必在意?”
      “张公子可是被称为天人湘君。他说的大抵也错不了多少罢。”桃夭眼角弯起亦娇亦嗔,无限楚楚可怜皆凝在眉梢。
      其中一人闻言当即面色怫然,淡淡哼了一句:“什么天人湘君,不过就是个依附公子成的小白脸罢了。王上不过是看在老丞相的功劳上才对他有几分另眼的。咱们吃酒,别提他。”
      桃夭软语应诺,长袖轻抬,掩面饮酒,蔽住眼角一点微光。
      碧落阁空间高阔,天井回栏式的大厅,四面回廊楼阁相连,簇拥出正中一道三丈见方的玉石台,玉色莹润,于烛火下偶尔一闪泠泠光泽。
      大厅顶上高悬巨大的青铜枝型灯,三十二个灯碗中烛焰如霞,映得厅堂亮若白昼。
      二楼之上尽是雅阁,珠帘轻晃挡住阁中贵客身影,高度堪堪够将整个玉石台囊括入眼底。
      雅阁内若莪拂壁,兰膏明烛,玄玉结梁,红壁沙版。
      阁中人白衣翩翩,修长的指执起酒壶,颇得其乐地自斟自饮。未见得有人侍奉身侧,应当是被打发开了。
      击掌声忽然缓缓传来,原本嬉笑喧闹的碧落阁肃然一静,各色或好奇或期待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聚往玉台之上————今夜有新到舞姬前来献艺。
      玉指于弦上一旋,一串清泠乐音似流水般淌出,浮漾于微醺风中。两列绿裳少女乘着这风中乐音以翩然的姿态踏上玉台。
      云鬟轻错,秋波顾盼,随着节拍旋出踏歌的步子,罗衣从风,长袖交横,淡绿色的裙裾飘转若莲叶铺展。
      乐音欢愉畅然,歌女檀口轻启,娇侬软语沥沥而唱:“君若天上云,侬似云中鸟。相依相随,御日凌风……”
      这舞姿流动绵延,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和谐美感。配上清歌婉转,如珠似玉,直令人如浴水泽荷隰惠风朝阳般舒畅欣喜。
      乐音转了一叠,台上少女舞姿越发婉转柔美,款款韵律间若来若往,若俯若仰,绰约闲摩,翼尔悠往,欢畅似行云流水。
      然而阁中白衣人却轻阖双眸,并不去看台下舞蹈,唇际淡淡微笑,只用手指轻轻于案上击节和音。
      乐音缓缓一沉,绿衣舞伎们就势挥袖侧身聚拢于台心,似硕大的昙花合拢花瓣,须臾笙瑟一扬,忽又瞬间散去。
      一壁惊呼起伏连连,圆台中心簇拥出一个白衣少女来,倏忽似谪仙自九天凭空而降。脂粉不着,罗带挽发,只安然一立,那乍现的容光便逼得周遭千枝烛火瞬间黯淡无光。
      歌喉婉转,清音绵绵不绝:“君若湖中水,侬似水心花。相亲相怜,浴月弄影……”
      不管不顾周遭惊艳眼色,径自踏歌起舞,裙袂似雪回,广袖若花舒,于绿裳起伏间翩翩飘转似碧水荡漾浮出一朵素色莲花,光华滟滟,款款盛绽。
      适才全无动静的珠帘一阵轻摇,颀长的身影现于帘后,修长的指拨开两缕珠串,以手擘帘,执杯低眸向她凝视。
      长袖飘飘舒展开妙曼的姿态,委蛇姌袅,云转飘忽,令他恍惚如见洺川河畔二月依依柳,纤腰轻身,轻盈卓然。
      似有所觉,转侧之间两剪秋水流光潋滟般自他面上一拂,旋即淡淡别开目光。
      唇角轻牵,他回以温文尔雅的微笑,略略举杯示意。
      轻步曼舞,如在云端。白衣少女举袖回旋,款款顾盼间启唇曼声而唱:“人间缘何聚散,人间何由悲欢。但愿与君长相守,莫作昙花一现。”
      歌声如梦似幻,清越飘渺,唱到最后一句时声音渐次低下,而舞姿亦如白莲逐渐吐开重重花瓣,低回而下,于袅袅余音间旋定。周遭绿衣少女们罗袖长拂,纤腰旁侧,如同叠叠碧叶般将她簇拥于其中。
      一舞既罢,全场寂静,白衣少女微微垂头,翩翩行了一礼,也不待周遭宾客有何表示便径直离去,洁白的衣裾若浮云翩翩飘舞。
      烛影摇红,这雪发白裳的少女似梦中仙子,山中精灵,倏忽而来,倏忽而去。
      直到一个华衣公子手中的酒樽啪的一声滑落于地才惊醒了乐馆中诸人。此后的几场歌舞瞬间变得索然无味,阁中的王孙公子们纷纷遣人打听那白衣少女究竟是何来头。
      听着满场压抑不住的纷扰议论,他眸光澄亮,唇角含笑,修长手指抚过袖中所携的一枚莹绿玉佩。


      3楼2013-08-01 1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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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雨倾盆,一鞭一鞭地抽打着世间万籁。无根水流自长空而下,冲落在青石板上溅开怒放的水花。
        他坐在窗前,修长的手指无意识的一遍遍抚过芍药紫红色的重重花瓣,回想少女清淡而决然的嗓音:“公子言谈多用郑风,也当知郑风仲子一篇所训,甚是有理。”神色冷冷淡淡,一如那日伏波桥上初见她时。
        她抬眼,两道清泠目光直探他心底:“将仲子兮,无逾我墙。”言毕端然一礼,转身疾步行去,未曾予他唤她停步的半分机会。
        他不由微微笑了笑,随手将指间花掷开。过了片刻,又起身将花拾回,于掌中细细把玩。
        沉沉闷闷的雷声伴随亮白刺目的雷光自九天落下,枝型的闪电划破沉沉黑夜。握一握袖底的竹简,张良淡淡的笑了起来————惊蛰终于到了啊。
        倾盆雨势下洺川水涨,春潮涌动,绵延而去。
        大雨中有马蹄嘚嘚踏过伏波桥,浴着轰鸣雷声直直往前奔去。目标直指翟城至尊无上的韩王宫。
        繁复华丽的宫门一重重无声迅速开启,拉曳出的扇形光源在雨夜中有种莫名的诡异之感。那人向韩王的寝殿疾步若流星般行去,冷雨潇潇,模糊了他的眉目身形。
        二月节,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是蛰虫惊而出走矣。
        直道如砥,四方翼翼。一列马车不疾不徐地冒着雷雨行驶在洺川河边,打扮装饰虽属寻常,但气势森然严谨,并非平凡之辈。
        尤其那马在轰然惊雷下竟然也能保持平常之态,令人不由啧啧称奇。
        中间一驾双辕马车的竹帘子稍稍晃了晃,伸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掌,指骨清瘦分明。只是淡淡的一个手势,整列车队便立刻停了下来。
        最前面的一个青衫骑士纵马近前,恭声道:“公子有何吩咐?”
        竹帘后的公子淡声发问道:“距离翟城还有多远?”
        骑士恭谨道:“砥道尚有六十里。”
        那公子淡淡地唔了一声,抬了抬手:“继续走吧。”马蹄得得,车轮辘辘,一行人重又出发。
        抬目看了看天边亮白蓝紫的道道闪电,唇边一点笑意淡淡掠过:“到惊蛰了。”
        春雷滚滚,沉沉卷过夜色中的韩地。
        促春遘雨,东隅始雷,众蛰潜计,草木纵横。桃始夭,鹂始鸣,燕始归。春水涌动,雾色遮峰。是为惊蛰日。


        5楼2013-08-02 1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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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籁生山,一星在水,月明正在梨花上。
          隔着数重回廊,前院的欢歌笑语听来朦朦胧胧。廊下灯火浮漾,花木扶疏,恍惚飘渺如在云端。
          纤长的手指抬起,掠过鬓边几缕散开的银色发丝,随即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身边的不速之客。
          依旧是广袖翩然,风仪秀异。抱臂靠在廊柱上,神色一片疏闲淡雅的看着面前夜景。
          不管她几次三番的或暗示或明言,不速之客恍若未闻她的逐客令一般,老神在在地靠在她身边三尺处。
          半晌,张良微笑着道:“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何兮,如此良人何?”
          雪女双眉蹙拢,涓涓寒水似的清冷神色未见半分松动,淡淡道:“今夜星斗阑干,正宜静赏。”
          张良一笑,拂了拂丝罗质地的广袖:“今夜韩宫大宴,邀你入宫一舞,为何不去?”
          “你不也没去么?”语气清淡傲然,雪女斜眼看了看张良。
          张良缓缓笑了起来:“万紫千红,何如一枝独秀?”
          这般半是调笑半是认真的话这几日来已经听滥了,雪女不语,只稍稍仰首看向天顶上满穹星月。
          夜空疏朗,银河璀璨似一条带子横亘天际。夜凉似水,而星子如同沉浮于其中,曜曜而动。
          张良随她视线将目光落于皎皎星河之上,忽然微微而笑:“雪女姑娘竟然也懂观星之术么?”
          “不算通,略知皮毛而已。”雪女淡淡的道,睫毛后的双眼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夜空繁星。
          唇角玩味笑意一闪而逝,张良缓缓道:“世人皆道星象分野,灾异祸福。以为天意所示便无可更改,然而时也势也,事在人为。若因了天象之说怠了时,乱了势,这才真是得不偿失。”
          雪女闻言不由转眸极快的看了他一眼,随即垂睫沉吟,似有所动。须臾,嗓音清凌凌的道:“天上繁星,人间万事。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聚散悲欢,生死枯荣,皆是轮回流转。”
          她向来清泠的声音中带了几许淡淡的怅惘:“寒来暑往,秋收冬藏。星辰运行的轨迹,从来都不会改变。”
          “不能改变么?良,倒是很好奇呢。”张良唇际笑容中带上了几分少年人独有的洒脱不羁以及满满的自信。
          雪女似乎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道:“公子成婚期已定,张公子身为祭酒理应事务繁多,怎么如此清闲?”
          张良漫不经心似的伸手理了理发带:“这个么,自然有人前去打理。我又何须操心呢?”说完之后似笑非笑的看着雪女:“雪女姑娘对朝中的事倒是清楚得很。”
          “张公子何必这样转弯抹角。”雪女的眸子中带上了几丝怒意,口中却依旧淡淡的,“公子无非便是怀疑雪女是秦国细作,否则这几日来也不会日日来碧落阁了。”
          这样直白的挑明仿佛在张良的意料之外,他微微的怔了怔,随即淡淡笑了起来:“雪女姑娘多虑了。良纵有此般想法,这几日相处下来也应当销尽了。”两道目光看向雪女的眸子,似要在其中寻求答案一般。
          雪女睫毛一挑,直直的迎向他探视的目光。
          人言眼睛是不会骗人的。这一双眸子清澈澄明,无半分杂质,如同云光水影,虽不锐利,却能轻易堪破世情。
          清澈明眸内带了些许的恚怒,但更多的是骄傲冷然。或许,是自己想多了?这样一个身有傲骨的女子,如何能为秦国贪狼强力所用?
          张良笑了笑:“姑娘莫恼,良在这里向姑娘赔罪了。”说着手指满天星光,笑意盈然:“就以这满天星斗为礼。”
          雪女稍一挑眉,淡淡道:“公子言重了。”说罢广袖盈盈一舒,将浮荡着花香的空气托于她莹白如冰雪的掌心:“投桃报李,雪女当以这星夜花香还。”
          张良不由抚掌称妙,雪女秋水微微一横,随即转身离开。
          紫色的裙裾一旋如花朵盛绽,她步履轻巧,姿态翩然。风缭绕耳际,将他缓声的吟诵分毫不差的送来:“愁人兮奈何,愿若今兮无亏。固人命兮有当,孰离合兮可为?”
          人命有当,离合可为?目光在满天繁星上微微一转随即收回,谋事在人,然而成事,却是在天。人的意志,如何要扭转星辰的轨道?


          7楼2013-08-02 1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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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深浓,一道窈窕的紫影从关押公子成的偏门闪出,警觉地打探了一番四周之后,提步向相府快速走去。
            然而一道朱衣却迅速出手截住了她,几个来回之后将她拽入了一旁的小巷深处。
            朱衣女子冷冷的看着面前的紫衣少女:“紫离,你这是要去哪儿?”
            最初的惊骇之后,紫离渐渐平静,淡然道:“没想去哪儿。”
            朱翾冷冷道:“你是要去相府帮韩成与张良送信罢。”
            紫离眉梢一挑,道:“是。但,”看着面前的人,嘴角弯出挑衅的弧度,“那又如何?”
            仿佛未曾预料到紫离如此直白的回应,朱翾一惊,眸子中闪过冷厉的光,压抑着怒色道:“阿紫,你,你竟然背叛公子!”
            紫离眼底泪光一泫,微微垂下头去别开了朱翾的目光。
            半晌的沉默后,朱翾冷冷道:“你莫不是,爱上了韩成罢。”
            紫离双眸含泪,片刻之后才平复下起伏的气息,柔声答道:“姐姐你说我爱他。是的,我爱上了他。虽然不该,但是我没有办法。就譬如,翁主爱上张良,也譬如,姐姐你爱上公子。”
            朱翾的手指忽然蜷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面上依旧冷淡:“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你可知道,墨麟已经在相府了。你若去,被她拿到,下场是什么样,你心中不会没有数的。”
            听到墨麟两个字,紫离轻轻一颤,但还是咬着唇向外迈出了一步。
            “你!你怎么不听劝!”朱翾气急,翻腕变爪去拿紫离的脉门。紫离早有防备,向旁一侧闪开。
            另一把清越婉转的嗓音淡淡响起:“紫离,你回来。”
            争斗中的两人都是一怔,抬眼看去,雪亮星光下紫衣银发的少女静静站在巷口,一双清澈澄明的眸子凝注在她们身上。
            紫离低声道:“翁主。”
            雪女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有些许的怜悯,淡淡道:“你若想韩成死得更快就尽管去相府。”
            一语如惊雷,紫离眼睫交合,死死的咬住嘴唇,半晌之后忽然静静笑开:“翁主为何在此?若我去了相府,死得快的,只怕不止是公子成罢。还有那相府的张良……”
            话音未了,朱翾低喝道:“紫离!怎敢对翁主这般无礼。”
            雪女垂目沉吟,似有触动,抬手理了理鬓边的一缕银发,口中依旧淡淡的:“听或不听,在你。”说罢一拂袖转身离去。
            紫离眼中浮起一层水雾,呆呆地默然了片刻,转身向相反方向走去。朱翾松了一口气,跟在了她身后。
            韩国亡的,着实算个笑话。就算有些许反抗,不过月余时间,便被秦国彻底镇压了下来。
            留下驻扎兵马之后,公子扶苏选定了时间,返回秦国。同行的有公子韩成以及张良等人。
            扶苏带着人马和一众降臣走陆路先行,韩成则延后乘船沿洺川逆流而上。
            那日天色晦暗,苍穹四周阴云如墨,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亡国时,天上春阳臬臬炙烤。亡国后,却有落雨如葬。
            船行至洺川湾的南浦时,一袭素白深衣的公子成迈步走至船头,仰首观看天色。凉意拂动他衣带当风,发丝如缕。
            细雨霏霏落在洺川上,荡开层层叠叠的水面清圆。他缓缓垂头,温和的眼神凝视足下逝水,唇角略扬,低低吟了一句:“唐棣之华,偏其反而。岂不尔思?室是远而。”随即一纵身跃入了洺川涛涛的烟波之中。
            这一下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侍从们迅速寻来了小艇绳索竹竿一类前往捞救,然而那日河浪颇高,洺川水流又快,竟然一无所获。
            韩成的贴身侍女听说他投水身亡之后,当夜也悬起一条白绫,追随韩成而去。
            将入秦地的公子扶苏闻言后,令人飞马传信,予韩成建衣冠冢,风光大葬。并且重重惩处了于韩成同行的随侍。
            洺川涛涛,逝者如斯。一代王孙公子,就此绝矣。


            11楼2013-08-03 1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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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湘夫人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荒忽兮远望,观流水兮潺湲。
              在咸都中喜气洋洋的为了太子扶苏册妃大典准备的同时,一场战争也在紧锣密鼓的筹备着。
              秦王钦点了大将军王翦为主帅,蒙武为副将,张良随军共商军机,准备一鼓作气,拿下赵国。
              这日太子扶苏设宴为众将士送行。席间王翦笑着对扶苏道:“此番出征,不知何时能回,但是恐怕无法喝上太子和太子妃的喜酒了。只好寻一些贺礼带回。”
              张良默默无言的坐在一边听着,手微微抖了抖,盏中茶水倾洒出了几颗。
              扶苏稍稍瞟了他一眼,只作不觉,淡淡微笑道:“王将军马到成功,便是给扶苏最好的贺礼了。”说着起身抬袖举杯,“天佑大秦!”
              “天佑大秦!”众将士轰然应诺,随之举杯痛饮。
              张良放下酒杯,觑空告了个便走了出来。月华如练,映得他面色越发苍白虚弱。一年半以前中毒颇深,之后心神劳累未加好生调理,现下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也不知道,这场远征过去后,还能不能再回来……一阵萧瑟秋风忽然袭来,他只觉天目穴一痛,差点便要摔倒。一只清瘦手臂自一旁探过将他稳稳扶起。
              张良道了声谢,转眼看去却是白凤站在他身边,不由怔了一怔,随即微微一笑:“是你啊。”
              白凤借着月光看了看他的面色,眉峰稍一皱:“你的气色是越来越差了。这次还要随军远征,打算把命丢在外头了?”
              张良微笑着不回答这个问题,眼神中略带了几分沧桑,随口道:“何处青山不可埋骨?”
              白凤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开口道:“也罢,我今日是来见你最后一面的。”见张良不解扬眉,继续道:“我要离开这儿,去找端木。”
              语调中透出一股坚决刚毅:“就算是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她。”
              张良看着他坚决的神色,心中忽然似有所触动,淡淡而笑:“那么,先祝你成功了。”
              白凤哼了一声:“这还用你说,我自然会找到她的。”言罢看了张良一眼,却还是忍不住道,“你要是愿意,也可以……”
              张良淡淡截口道:“我没什么愿不愿意的。辅佐扶苏太子成就千秋之业,是我现在唯一的念想。”
              白凤看了他片刻,道:“保重。”
              张良也笑道:“保重。”
              白羽飘拂,那道秀逸人影瞬时消失。是追逐心之所爱,所以才走的这般义无反顾,这般坚决毅然。
              人间缘何聚散悲欢,终究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这般随心随性地追逐。
              壬戌之秋,丙辰之日,宜嫁娶,大喜。
              咸都之内十里软红飘拂,长街火树银花。抬着嫁妆的队伍从太子府一直排到了乐胥长公主府上。
              一番繁复的礼仪之后,太子妃被引入新房等待,而太子则在外领宴接待群臣。
              酒过三巡之后,太子扶苏也不由有了些醉意。在送走最后一批宾客后,抬手推掉了侍从前来搀扶的好意,独自缓步向新房走去。
              挥开新房的门,入目所见红罗复斗帐,一双龙凤喜烛高燃。穿过数重纱帷的阻挡,他看见他今日的新娘。
              朝天云鬓重重珠串下的脸庞是雪白的,似一朵素色莲花绽开于黑水红焰中,唯朱唇异样的殷红,与周遭浮动的喜色映衬。
              他的影像骤然倾入瞳孔,皓月似的眼微微一瞬,目光自下而上,带着点茫然意味的扫过他纁裳玄衣,暗红蔽膝,组绶冠缨,停驻于他清峻面容之上。
              烛焰晕开橙红的光亮,将两人一站一坐的身影迎上帷幕,诡异的沉默无声蔓开。
              她抬首看他,脸色平静的将目光直探他眸底,神情间无丝毫类似于喜悦或者悲伤的波动。新妇常见的温柔羞涩在她面上更是难以寻觅。
              扶苏亦是神色淡然的立在雪女身前,双手隐在玄色的宽袂下,好像暂时没有进行下一步礼仪的打算。
              烛花忽然爆开,扶苏清锐的眼神随之晃了晃。随即屈膝坐于她身前,展袖取过桌案上的酒盏,行合之礼。
              雪女稍一垂睫,亦学着他的模样伸手取过酒盏,双手捧住饮下。宽广的衣袂顺势下滑,露出一段如玉皓腕,纤瘦而伶仃。
              他随手将酒盏掷在桌上,眼神深沉地看她片刻,略略抬袖,向她伸出手来。
              雪女低下头,若寻常新妇一般温柔而顺从的将手交到扶苏掌心,不见丝毫抗拒。然而僵硬的指节却提示着大秦的太子,这顺从柔婉不过是表面现象而已。
              扶苏合掌,伸手一带将她带到了床榻之上。榻前的帐幔激烈地摇了摇,连带着灯火也是一阵浮漾,将一上一下两道人影打在了纱帷上。
              雪女偏过头去,眼神依旧平静无波。扶苏靠在她的耳边,温热的吐息一阵阵涌出,展开修长五指抚摸过她净白无瑕的脸庞。
              那触手光滑如冰玉,也寒凉如冰玉。半晌的沉默后,扶苏忽然嗤的一笑,靠在雪女头颈边淡淡道:“阿雪,你这样,可真没意思。”
              雪女闻言合目不语,身体僵硬着躺在榻上。
              扶苏凝目看她片刻,未得任何回应,展袖起身,阔步向外走去,淡淡道:“罢了罢了。倘若这次,张良他能够得胜归来,我自有办法,让你们一起离开。”
              雪女侧身躺在榻内,闻言睫毛重重地颤了颤,终归漠然无话。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群燕辞归雁南翔。
              孤竹山的秋色一如往昔般浓郁。端木蓉仔细整理着药柜中的数摞药材,一一分类完毕后方才走到院中,打算歇一口气。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时隔一年后又回到了这儿,并且在这里一住又是半年。好像,是在期待着什么的来临似的。
              目光下意识的掠向那一丛碧篁修竹,只是竹丛后的白衫素羽却已杳然多时。
              我这,又是怎么了?微微苦笑,端木蓉站起身来,向院外走去。
              一路上山涧漱石,月色苍凉。她沿着潺湲溪水徐徐而行,目光无意识的四处飘浮。
              视线转到山溪的另一侧时,那白衫素羽的身影骤然映入眼底,端木蓉浑身一颤,直直的回视着白凤。终于第一次向他柔声微笑:“哦,你也在这儿么?”


              IP属地:四川13楼2013-08-04 1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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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章 礼魂 ——成礼兮会鼓,传芭兮代舞。长无绝兮终古。
                大秦太子同太子妃新婚一月后,秦军即将攻破邯郸的喜讯传来。咸都之中又是一片欢呼雀跃。听闻在此战中军师张良运筹帷幄,出力极多,直被人当作天人一般敬仰。
                扶苏遵照诺言,新婚夜起再未曾踏入雪女的房间。两人于人前保持恩爱夫妻模样,人后相敬如宾,保持着符合礼仪的距离。
                捷报传来的时候,雪女独身站在庭院中,仰首观望着天穹上星河皎皎,不顾秋风萧瑟掠过云鬓发梢。
                神色萧萧淡淡,皓月双眸沉入万千星光,双手掩于重重广袖之下,姿态凝然若冰玉雕。
                扶苏从后面慢慢向她走来,这雪发女子依然保持着翘首观星的姿势,未曾因他的靠近而给予丝毫回顾。
                扶苏看着她的背影,道:“捷报已经传来,大约再过两个月,他便可以回来了。”身前的人闻言依然不语。
                一种无力之感浮现心头,长久的沉默,风吹叶落,他终究还是温言道:“起风了,记得带件披风。”说罢转身静静离去。
                半晌的寂静,雪女仰望着星辰的眼底却似有泪光盈然一闪,慢慢地摇头道:“不……他不会再回来了。”
                人间缘何聚散,人间何有悲欢,但愿与君长相守。终究,也只是但愿而已。最后,亦不过昙花一现。
                这年深秋,赵国亦为秦国所吞并。统一大势已经是势在必行。然而秦赵一战中机智若天人一般的奇才张良却因为劳心过度而病殁于回程途中,令人扼腕叹息不已。
                咸都传令,三军缟素以示哀恸,并将张良追谥为文成侯。
                张良的灵柩入咸都那日,天上正下着颇大的秋雨,刺骨凄寒。
                太子扶苏亲临主持丧礼,在招魂辞唱罢后不顾秋雨凛冽亲自起身扶灵绕行,哀不自胜到几欲当场落泪的境地。
                同行的太子妃见状亦举步至太子身侧,淡然劝慰:“臣妾听闻张卿在世之时常被人称为天人湘君。乃是为辅助大秦而降世,此番大秦强盛,统一之势已定。他心愿既了,当是返回天界去了。”
                言毕仰首观天色,语音轻轻道:“雨晴了。”
                众人随之仰首望,果然雨势渐式微,不多时便已雨过天开,放出曜曜晴光。咸阳连绵近十日的大雨顷刻间便停住,这景象看来有如神话。
                “天人啊……果然是天人。”低低的惊叹如潮水般涌动在人群中,不少人当即跪下仰天奉礼叩拜。
                六年后,秦一统中原。
                十一年后,始皇薨,太子扶苏继位为帝。
                同年,扶苏下令于紫柏山中为文成侯张良起祠供奉,传芭列萱,春秋两祭,长无绝兮,以彰显他辅佐之功。
                祠庙落成时,帝后亲赴紫柏山,并于祠前手植松柏一双。苍松翠柏,亭亭如盖,万古长青。


                IP属地:四川14楼2013-08-04 1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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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给阿嬛顶顶


                  来自Android客户端15楼2013-08-05 1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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