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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1
咖啡馆的墙壁上绘着一棵树：乌黑纤细的树枝，鸟巢，落英。每一个有风的日子，她仿佛都能闻
到归巢鸟儿身上的羽毛气味和落花携带的自然清香从那面墙上散发出来。这咖啡馆里的一切应都
有灵，桌子上的木纹，细巧洁净的咖啡杯，铁艺雕花门牌，甚至米色沙发边的那只台灯，它们无
数次令她感到生命的气息。大提琴的悲奏响起，音乐与咖啡香浓混合出的奇妙意境蔓延在每一个
角落，人们行色匆匆，玻璃门一次次推开合上，发光的台灯让沙发上阅读者的书籍浸在暖黄的光
晕里，女店主永远面带微笑，墙上的树永远静静独立。她就坐在靠窗的位置，背对那棵树，喝半
冷咖啡，翻一本看不完的书。
这本来没什么稀奇，她认为她知道的都存在，一切有生命的物什都按自己的轨道运行，她只需遵
循即可，无人可说，无人须懂。直到有一天，她来到咖啡馆，觉察出了异样。
抬眼，墙面依旧绘着那棵树，依旧落英飞散，宛如一幅伫立夕阳中的油画剪影。鸟巢不见了。
而此刻她脑中蹦出的第一个念头是：鸟儿怎么回家呢？（虽然她从未见过墙上有倦鸟归巢）如果
仅仅这样，她不会如此害怕，可更令她恐惧的是这个咖啡馆里的生命气息不见了。没错，灯没有
亮，桌子干净到使人不忍触碰，咖啡杯规矩地排列着仿佛受过军训的士兵，门牌一夜之间苍老好
像经历了一个世纪的风雨洗礼。
她的手机响了，在阴雨缠绵客人稀少而显得空荡荡的咖啡馆里，那声音有些突兀，咖啡馆放的大
提琴背景音乐的奏鸣却几乎在此时未受任何影响，可在以前，噪音的突然来访是会惊吓到乐声，
出现类似呼吸突然停顿的声响的。她无暇顾及失去灵魂的音乐，也无暇询问此刻坐在老位置面色
沉静凝滞正在用格外苍白纤弱的瘦手伏案书写的女店主，因为朋友住院的消息将她硬生生拽出了
这件诡异的咖啡馆，把她拖入城市湿冷的雨雾中。
离开医院时，时近傍晚。因为雨天，夜色早早降临了城市，明亮路灯下，她撑伞行走，看到淅淅
沥沥银针一样永不停歇坠落的雨滴在灯火中泛着寒光。所有人撑伞，所有人都行走在自己的轨道
上，重复着忙碌的生活，他们，有生命吗？他们拥有那间咖啡馆曾经富有的静谧灵动的生命吗？
咖啡馆的消沉如同巨大的阴影一点点侵袭了她，通过零散的日记片断她才能记起上次去那儿的时
间，每次都这样，店主的脸好像一次比一次苍白，手头仿佛一直有忙不完的工作，而且有时沉默
得令人畏惧。她还是喜欢坐在那个位置，背靠那棵逐渐凋零的树，她觉得那棵树上飘下的落花越
来越凌乱，不经风吹，直到无花可落。半冷咖啡，翻不完的书，很少亮起的台灯，冰凉的木桌，
面无表情的客人与服务员，所有所有，一如昨日，一如，她那走在所谓什么轨道上的荒诞生活。
她也隔三差五地去医院看朋友，带一束花，说些宽慰的话。久了，居然烦了，朋友一直不大好，
她竟害怕去看他，又觉得不妥，可去了，说的话也一直很空泛。
她上班，对着电脑发呆，工作总归做得完，有时下班早，有时下班晚。下雨的时候，她还困在办
公室里，盯着大扇落地玻璃窗外的雨帘，就会突然想起那个早晨，那个突然间没有生气的咖啡
馆。
Part 4
旅行继续。
老人和她告别时眼中竟然闪着泪花，她不知该说些什么，低着头，任老太太对闺女似的嘱咐了半
天。他们也孤单。她把自行车留下来，“带不走。”她说。“哎，我们给你看着车……别走太
远……没事还可以回来看看……”
离开的时候，下雨了。
她坐在火车里向外张望，雨滴震落，无规则的划过一片晶亮却是模糊的景色。她假寐一阵，再醒
来。对面带着孩子的母亲一路都很忙乱，孩子小，她居然想上前摸摸他的小脸。
到达Z城时雨几乎停了，她拖着行李箱,躲在灰色帽衫的兜帽下面。对着新买的地图看了很久，步
行去了离车站最近的一家甜品店。
推开玻璃门的一刹那，她觉得恍如隔世，同样的光影离合之间，“吱呀”声缓慢地在手下响起，
只不过那一瞬扑面而来的不是咖啡味而是很浓的甜香。
她要来一小份蛋挞，由于窗边座都有人了，她不得已坐在一个居中的位置上，心里有些庆幸。环
顾四周，是与那间咖啡馆截然不同的格局与布置。玫瑰红，樱子粉，奶油白……对面墙上错落有
致地挂着几张经典的托马斯花园油画，画里是开得繁茂姹紫嫣红的薰衣草，欧式住宅，依稀的灯
火人家剪影，夕阳一片醉人的酡红抹在乡间的小路上，砰然欲动呼之欲出的惬意，暖意。她呆呆
看了许久，内心忽然涌起一种久违的欣喜，她一向知道万物有灵，她不说，以为别人懂，今天，
她竟连自己也遗失了对这种感觉的信任，直到某个瞬间，它又蓦然苏醒，像咖啡馆墙面上那棵树
的枝桠一般，缓缓地，蔓延蜿绕着盘踞在心头。什么东西，又活动起来了？
她忽然留意到甜品店新播放的背景音乐：一支轻快明朗的钢琴曲。那些悦动的音符，如同画中那
些蓬蓬明媚的薰衣草花穗一样，在清风的鼓动下将莫名的欢悦感荡入心扉，它们有着蛋挞的丝丝
香甜，不由分说将她心中掩藏许久的激动情绪抽丝剥茧地理出来，令她有种想用手指跟着敲节奏
的冲动。
临走的时候，她特意问了店员，那支曲子叫flower dance。
玻璃门被推开，阳光流洒泼溅一地，她拉着行李箱，走进暖风之中。街对面，一位母亲带着孩子
从一家商铺走出，孩子安静而享受地品着新买的糖果，舍不得一口吞下，即使那糖果只有手指大
小。母亲似乎长舒一口气，摸摸孩子柔软的头发，没有注意到，对面甜品店外站着一个向他们微
笑的女子。
Z城不怎么潮湿，闷热天却是经常。她住在宾馆里，半夜也踢被子，做梦的时候，常常看到有一群
鸟儿在红霞旁飞过，她自己坐在一棵大树底下的长椅上写东西，偶尔会有孩子嬉闹着跑过，她甚
至看到火车上的小男孩骑着她的自行车从面前闪过。老人家怎么没看好呢？她在梦里疑惑。远处
的草坡上站着一个男人，藏蓝色风衣在浓烈的夕阳余晖下有些失真的温暖，他正要回头时，她醒
了。
抱过枕头，脑海中忽然回荡起大提琴的悲奏，旋律清晰，似乎还夹杂着雷声。
她翻过身，闭上眼，不再想。
旅行开始后的第一杯咖啡是在L城喝到的。
相比Z城气候那种给她带来过病痛的闷热，L城竟显得凉爽了。地铁里有吹长笛的卖艺人，小摊贩
们无言蜷缩在阴暗一角等匆匆而过的行人停下来翻看他们的围巾，饰品，廉价却有着最地道的本
地风情。
夜晚来的十分柔缓，一向对时间很警醒的她竟也无意间为天色的擦黑而惊诧，是的，她找不到合
适的饭店与旅馆了。
那家咖啡馆店面还算干净，巷子不深，它就乖乖呆在那儿，仿佛已经存在了很久。她想进去，血
液里有一种致命的渴望。
店里几乎没人了，灯也很少开（没到打烊时间），抽烟的男人在柜台后哗哗地翻书。她要来一杯
咖啡，很快，没有期待中的惊喜，它来了，没营养的一杯，她喝过的最无趣的咖啡，上桌时就半
冷了。男人满不在乎地跺回柜台后，继续着翻书的噪音。昏暗的灯光下，她忽然从咖啡里尝到了
一种独特的气韵，店面让她想起洛维特夫人的馅饼店，寂寥破败，手中的咖啡也是颓废的调子，
哥特吗？她暗笑，人肉馅饼，这咖啡又有什么奥妙？
她没有继续喝，而是尽量放轻脚步地走到柜台前。“请问，周围还有什么旅馆吗？”她知道自己
是外乡人，希望男人能对一个陌生观光者施以同情，答复一句。
“你是都找过一圈了才来我这家店吧。”男人头也不抬，“不嫌弃店里地下室可以住人，卫生有
保证，就是没热水。”
许久，听见她没说话，他抬头，“唐突了。”
她笑，“这条街治安如何？”
“音乐人，小贩，白领，流氓，都有。”
“你是……？”
“音乐人……”他故作正经地说。接着又嗤笑起来“会弹吉他而已。”
“好吧。”她攥了攥行李箱冰凉的拉杆，“你这店不景气。”
“过几天就关门……呵，我也图不了你什么。你……现在确实有些晚了……”
他不再翻书，一脸戚寂，看她一眼，又低下头。
“我走了，谢谢。”付过钱，她不打算停留，店里人几乎走光了，也该打烊了，她知道自己不可
能在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店铺和陌生的男人独处。她怀念那间有生命的咖啡馆，怀念在那儿安静
读书喝咖啡的日子，只是怕，世界上再不会有这样一个角落供她休憩。行李箱的滑动声在空荡荡
的咖啡店里响起，离大门越来越近，就像那个雨天，在那家咖啡馆里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一样突
兀明显。她又想起了重病的朋友……
离开咖啡馆的刹那，她仿佛听到了男人的苦笑（或者叹息）远远地，却好像就在耳畔。他也没有
朋友吧，她想。
平生第一次露宿街头，她将就着在街心花园的一棵树下就寝。草坪柔软，她盖了一件大衣。
半梦半醒之间，感到似乎有人来过，贵重物件放的贴身，其余的，她也不怕偷。一个长得不算丑
的流浪者而已，谁会动她？她继续睡，在咖啡馆那常年不明亮的暖黄灯光中神游，恍如当初。
当然，睡得不好，五点醒来彻底睡不着。翻看一下发现事物周全并未缺损之后，她离开了。
只是清晨光线熹微之际，就有小贩开始摆摊了。城市刚醒，一切都是睡眼惺忪的模样，地铁里吹
长笛的女子演奏着Scarborough Fair ，她觉得天籁一般，步履匆匆的行人却少有顿步停留的，他
们听不见吗？还是，听厌了？
相比Z城气候那种给她带来过病痛的闷热，L城竟显得凉爽了。地铁里有吹长笛的卖艺人，小摊贩
们无言蜷缩在阴暗一角等匆匆而过的行人停下来翻看他们的围巾，饰品，廉价却有着最地道的本
地风情。
夜晚来的十分柔缓，一向对时间很警醒的她竟也无意间为天色的擦黑而惊诧，是的，她找不到合
适的饭店与旅馆了。
那家咖啡馆店面还算干净，巷子不深，它就乖乖呆在那儿，仿佛已经存在了很久。她想进去，血
液里有一种致命的渴望。
店里几乎没人了，灯也很少开（没到打烊时间），抽烟的男人在柜台后哗哗地翻书。她要来一杯
咖啡，很快，没有期待中的惊喜，它来了，没营养的一杯，她喝过的最无趣的咖啡，上桌时就半
冷了。男人满不在乎地跺回柜台后，继续着翻书的噪音。昏暗的灯光下，她忽然从咖啡里尝到了
一种独特的气韵，店面让她想起洛维特夫人的馅饼店，寂寥破败，手中的咖啡也是颓废的调子，
哥特吗？她暗笑，人肉馅饼，这咖啡又有什么奥妙？
她没有继续喝，而是尽量放轻脚步地走到柜台前。“请问，周围还有什么旅馆吗？”她知道自己
是外乡人，希望男人能对一个陌生观光者施以同情，答复一句。
“你是都找过一圈了才来我这家店吧。”男人头也不抬，“不嫌弃店里地下室可以住人，卫生有
保证，就是没热水。”
许久，听见她没说话，他抬头，“唐突了。”
她笑，“这条街治安如何？”
“音乐人，小贩，白领，流氓，都有。”
“你是……？”
“音乐人……”他故作正经地说。接着又嗤笑起来“会弹吉他而已。”
“好吧。”她攥了攥行李箱冰凉的拉杆，“你这店不景气。”
“过几天就关门……呵，我也图不了你什么。你……现在确实有些晚了……”
他不再翻书，一脸戚寂，看她一眼，又低下头。
“我走了，谢谢。”付过钱，她不打算停留，店里人几乎走光了，也该打烊了，她知道自己不可
能在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店铺和陌生的男人独处。她怀念那间有生命的咖啡馆，怀念在那儿安静
读书喝咖啡的日子，只是怕，世界上再不会有这样一个角落供她休憩。行李箱的滑动声在空荡荡
的咖啡店里响起，离大门越来越近，就像那个雨天，在那家咖啡馆里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一样突
兀明显。她又想起了重病的朋友……
离开咖啡馆的刹那，她仿佛听到了男人的苦笑（或者叹息）远远地，却好像就在耳畔。他也没有
朋友吧，她想。
平生第一次露宿街头，她将就着在街心花园的一棵树下就寝。草坪柔软，她盖了一件大衣。
半梦半醒之间，感到似乎有人来过，贵重物件放的贴身，其余的，她也不怕偷。一个长得不算丑
的流浪者而已，谁会动她？她继续睡，在咖啡馆那常年不明亮的暖黄灯光中神游，恍如当初。
当然，睡得不好，五点醒来彻底睡不着。翻看一下发现事物周全并未缺损之后，她离开了。
只是清晨光线熹微之际，就有小贩开始摆摊了。城市刚醒，一切都是睡眼惺忪的模样，地铁里吹
长笛的女子演奏着Scarborough Fair ，她觉得天籁一般，步履匆匆的行人却少有顿步停留的，他
们听不见吗？还是，听厌了？
Part 6
Q城多雨，比她想象中还要潮湿，人们忙碌有序，街市整洁至极。
雨落下来，带来一股潮寒阴冷，软塌塌的颓靡降临，人们用自己的方式进行抵御。她租住的老楼
里，保洁人员会极度勤勉地在楼道中打扫，那些雨天里亮起来的发暗的旧灯竟也会显得格外明
亮。电视时时滚动过天气预报，对面街区公寓楼的窗户密闭着，她却能清晰的看到，有个小女孩
在练跳绳，母亲在一边计数，女孩有时跳不下去了，会尴尬地傻笑一下，母亲也跟着笑，一会儿
接着来。她盯着看了很久，半个小时，或者，更久，女孩从窗口消失了。
她转过身，电视里播放着民意调查节目，主持人穿戴时髦，操着流利的普通话，一脸兴奋的样
子，身后是一片普通的街区，有零星小摊自然地布在路边。
她有些困倦，兴许真的做不到像Q城人那样的精神抖擞，坦然迎接每一场阴雨的到来，她更喜欢蜷
在一个温暖的角落，睡一场，从前，也许还会强打精神去咖啡馆坐坐，喝一杯咖啡，现在，面对
着电视屏幕逐渐幻化的亮光，她只想赶紧合眼。
只是一刹那，在主持人喋喋不休的时候，她忽然眨了一下眼，就看见屏幕里，主持人身后的人肉
布景里有一抹藏蓝，那样分明的出现在她的目光中，出现在这样一个陌生的，落雨的背景中。是
的，她醒了，她睁大了眼去看，熟悉的藏蓝。男人惊鸿一瞥地在主持人背后闪过，只回了一下
头，她确定了，不是做梦，寡淡疏冷的神色，仿佛在某个瞬间，隔着电视机的屏幕，生动地带着
呼吸地靠向了她。
无数次，她迂回在电视所播放的那个地点，企图寻找到一丝一毫藏蓝色的剪影。她没有找好合适
的工作，大多数时候吃方便面度日。
藏蓝，藏蓝……折磨的她不得不节衣缩食。
她该回家了。
在Q城的最后一天，她拉着已经减轻重量的行李箱，行走在通往火车站的路上。
蒙蒙细雨让她有所顾忌，特意提早来到火车站。
她没有把等车的时间浪费在候车室，而是选择了一家咖啡馆翻自己的日记消磨时光。当然，是旅
行日记。
和蔼的老夫妇，那对令人温暖的母子，咖啡店老板，种花女人……
Q城的咖啡馆，灯光明亮，略微刺眼，稍有不适度的过分活跃，但在雨天里，这种活跃是必须的。
她等待着，回忆着，在充足亮眼的灯光下喝完一杯咖啡，没有停止搜寻的目光。终于，时间逼迫
她挪动脚步了，她起身离开。
“长假”归来的她，显得萧索异常。脸色依旧泛着不健康的白冷光泽，但是她觉的，内心好像起
了一些变化。她不再思索无聊的问题，逐渐忙碌的工作与旅行中美好的回忆填补了大部分之前思
想上的空洞，她过得很充实。可是，还剩的一小部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