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江守夏树身上没有一点女招待的影子。
这么说可能对女招待这种职业有点不公平。但此刻这个在弥勒面前正襟危坐、打扮朴素、留着齐肩黑发的女人，的确没有丝毫在灯红酒绿的世界里混迹过的气息。
弥勒对花怜说，这么多年过去，能够指认出水谷敏行是当年光顾过木兰会的常客的人几乎不存在，但是能够认出“埃琳娜”很有可能就是水谷节子的人，并不是完全没有。江守夏树就是其中一个。
“我能说的事情不多，而且……而且都只是我个人的所见所闻，至于究竟和什么事情有关，我不敢保证……”江守夏树坐在公园的长凳上紧张地搓着双手，望了一眼不远处在秋千和滑梯上无忧无虑地玩耍的两个孩子。“所以，请你不要把我的身份暴露出去，拜托你。”
弥勒问：“您的丈夫对您过去的事情都不知道吗？”
“当然！”她激动地答道。“我认识他的时候，早就不干那种工作了。”
“不过，其实并不是那么丢脸的职业吧？而且也是合法的。”
“但我还是不想让家人知道。特别是我的孩子们。”
“他们多大了呢？”弥勒看了一眼坐在滑梯上的小女孩，还有在下面准备接住她的稍大一点儿的男孩子。
“男孩8岁，女孩下个月5岁了。”
见她谈起孩子时一脸为难，弥勒想她一定是鼓起了巨大的勇气才主动联系自己，打算和盘托出和那家高级会所有关的事情。今年四月，大和银行的高层白川睡骨自杀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而水谷家跟大和银行向来来往密切，几乎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不少媒体也趁机把水谷一家推到了风口浪尖。
江守从过去一次在电视上看到水谷节子之后就一度怀疑她是自己认识的“埃琳娜”，这次又看到水谷家的相关新闻，便好奇在网上搜了起来，发现和水谷节子有关的内容都很难搜到。虽然她也告诉过自己不大可能，但就在这个时候，从多年没联络的同事那里听说，有个叫千见寺弥勒的侦探在调查木兰会的事情。于是她瞒着家人联系了弥勒。
“我在木兰会做过三年，也是在那里认识‘埃琳娜’的。虽然她比我小一岁，但是她比我早去木兰会，所以算是我的前辈。而且她好像高中毕业就开始干这行了，为人处世都很成熟。”
“你们在私底下也是用艺名相称的吗？听说你们还是室友，不是吗？”
江守点点头：“干这行的很多女孩子都不喜欢谈自己的家里事，甚至连本名都不会告诉彼此的。我和‘埃琳娜’当时关系确实很好，可是她从没有向我说过自己的私事。”
弥勒心想，这么有距离感的友情，根本不能被称作好朋友吧。
“不过，我听到来找她的人喊过她‘jié子’。”江守回忆道。
“水谷节子的‘节子’吗？”
“只是这个读音，我也不确定。”
“那来找她的人是谁，你有想法吗？”
“是一个看起来比她大很多岁的男人，好像是她的哥哥。”
“‘好像’？”
“因为我是在会所后门不小心听到的，她是绝对不会主动告诉我的。”江守有一瞬间露出了难过的表情。“‘埃琳娜’一直都很受欢迎的，常常被经理安排去接重要的客人。而且她不像有些女孩子，因为受欢迎所以就到处炫耀，‘埃琳娜’从来不在包房外谈跟客人聊天的内容。也是这种性格，所以她也极少跟别人聊家里事。”
“‘极少’，说明还是有的吧？”
江守对弥勒这种敏锐的钻牛角尖的能力有些害怕了似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她有一个哥哥的事情，我是知道的，虽然不确定是不是来找她的那个男人。她哥哥好像很反对她的工作，也经常对她的感情生活指手画脚。是我们一起喝酒的时候，‘埃琳娜’提起的。”
“我听说在木兰会被收购前不久，‘埃琳娜’就辞职了，之后便彻底失联了，是这样吗？”
江守瞪大了眼睛，似乎是没料到弥勒竟然在来见她之前就已经查到了这一步。
“没错，我和其他同事都再也没收到过她的联系，电话也打不通，发的邮件也没回过。”江守又开始不安地搓起双手来。“而且，那之后，她哥哥也没有来找过她了……”
“就算辞职之后杳无音信，但是辞职前应该会有一些征兆吧。”
江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啊”了一声。“确实，那段时间她总是偷偷打电话，还经常收到包裹。”
“包裹？会不会只是客人送来的礼物？”
江守摇头道：“我们是不会直接收客人的礼物的，一般都是客人交给店里，然后再由负责人转交给我们。寄包裹的一般都是私人物品。”
“或者是某位客人不想让别人知道，而偷偷寄的东西。对吧？”弥勒大胆地说出了自己的假设。
“我……我可没有说‘埃琳娜’就是水谷节子……”江守怕弥勒误会她，惶恐地辩解道。
“我知道。”弥勒轻轻把手搭在她肩膀上，安慰道。“你不要担心，我绝对不会把你的身份暴露出来的。只不过，有些真相我必须弄清楚，因为我不能让我身边的人受到不明不白的伤害。”弥勒想起花怜手臂上的伤，即便她努力轻松地说解释成是自己下雨天摔伤的，但弥勒并不相信她的说辞。
江守低头看了一眼手表。“我该带孩子们回家了。千见寺先生，我知道的事情已经全部告诉你了，所以以后我们也没必要再见面了吧？”
江守急于和弥勒撇清关系，弥勒理解她的用意。弥勒仔细想想，再往下深究大概也不会问出什么新的内容来，便向江守道了谢。弥勒看着江守礼貌地朝自己鞠了一躬，转身跑向孩子们的背影，不禁有些为这个女人目前为止帮他做的一切感到赞叹。

(3)
读高中的时候，弥勒就知道B班有个叫稻森桔梗的女生，因为那张古典素雅的脸，而让人觉得像是从古书里走出来的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说来羞愧，弥勒也是因为她的美貌才记住了她。但神奇的是，那时他一次都没有和她说过话，上大学时因为珊瑚而认识了她，却也极少单独相处。因为他觉得彼此气场不合。
所以当他推开稻森桔梗的茶道教室的大门，对她客套地说“好久不见”时，有种明明是初次相识却不得不被迫说这句台词的窘迫感。
然而对方明显不如他这么尴尬，像是一早就料到了这场会面。
或者……是“别人”告诉她的。
她平静地说着“好久不见”，并报以他一个礼貌的微笑。幸好没有弥勒最害怕遇到的那种情况——如果她热情地以笑脸相迎，他恐怕只会觉得毛骨悚然。
桔梗脸上化着不张扬的淡妆，身上也没有穿戴什么艳丽的色彩。乍一看，仿佛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女大学生。但她早已褪去了学生时代少女的青涩，像破茧的蛹一样蜕变成了一个能够把真实的自己隐藏得滴水不漏的女人。
“我这小小的茶道教室，最近真是变得热闹起来了，不少人都来找我叙旧，真是让我一时不能适应。”桔梗请弥勒在大厅中央坐下，她亲自沏了两杯茶，并俯身在榻榻米上行了个大礼。
“珊瑚前段时间来过了吧？”
桔梗礼貌地答道：“是啊，和我好一番‘叙旧’。”
看桔梗这个样子，就算弥勒不问，他也知道那次她和珊瑚的谈话并不是很愉快。
“千见寺君也是来找我‘叙旧’的吗？”
“我听说茶道并不只是形式，而是寻找真实的路程。”弥勒拐弯抹角地说道。
“所以你才来我这里吗？”桔梗一定是听懂了他话里的双关。“你是想聊大学……还是，高中时的往事？”
弥勒轻轻一笑，说：“想必要让你失望了。今天我想跟你聊的，是更久之前的事。”
桔梗也不诧异，甚至也没有摆出严肃的神情，而是用笑容敷衍了过去，警惕地保持着距离。
“我实在是不明白。”桔梗注视着弥勒的双眼，不知打算从他眼里找出什么来。“什么时候人们都开始变得这么关心别人的事了？如果这个国家的司法人员都能像你们这样，对受害者感同身受，世上也能减少许多悲哀和伤痛了吧？”
弥勒没有理会桔梗的话，问：“我听说你店里有个助手，今天怎么没见到她？”
“我把她解雇了。我这里总有些‘不速之客’，总让她撞见也不好。还是我一个人比较方便。”
“就在今井警官遇害之后吗？”弥勒尖锐地问，桔梗果然皱起了眉。“今井警官来找过你吧？去年底是最后一次，因为在那之后他在天桥上被人用钝器袭击脑部，从天桥上摔了下去，头部和身体都有多处重伤，至今仍昏迷不醒。”
“横山智裕……”桔梗无视了弥勒的追问，呢喃道。
弥勒对这个名字有印象。横山智裕是今井警官在三鹰市警署的后辈，今井警官遇害之后，他也来找过弥勒。但是由于弥勒只是一个自称私家侦探的非警务人员，体制内的警察对他当然不会有什么好印象，还劝告过他不要随便插手这些应该由司法机关来调查的人和事。
“年初的时候，有个叫横山的警官来过我这里。”桔梗悠然自得地喝了一口茶。“我明确地告诉过他，我是个不祥的女人，接近我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既然你们都对我这么感兴趣，我相信你们也见过了，怎么？他没有告诉你这件事吗？”
这件事情哪怕横山不告诉弥勒，弥勒也早已这么认为了。
而稻森桔梗，正是因为知道自己是这样的女人，才会忍心把助手辞退吧。但即便是经过了这样的思想斗争，她却依旧面不改色地说着这件事，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冷血无情。
弥勒想起自己曾经的那位挚友，总是用冷漠的态度将人拒之于千里之外，把自己的善良埋藏起来，戴上和他一点都不相称的冷酷的面具，永远都在扮演无情的人。
这两个人这样如出一辙的脾性和态度，弥勒不禁苦笑了一声。
“犬夜叉……他在哪里？”
从桔梗平静如水的眼睛来看，她并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弥勒接着说：“他从打工的地方辞了职，之后便一直没有了音信，这之间也没有回过家。他没有来过你这里吗？”
这次弥勒等候的时间长了一些，他观察了桔梗好一阵子。桔梗并没有看他，而是一直低头望着小桌案上的茶杯。
“我本来以为，你一直被你水谷家的亲戚纠缠，所以应该想要躲得远远的，这些年才会和过去的同学朋友断绝关系。但是现在我发现，其实完全相反，是你在对水谷家穷追不舍。”弥勒见桔梗丝毫没有要跟他谈犬夜叉这个人的意思，索性把他准备好要说的话和盘托出。“水谷家唯一和你有血缘关系的人，是水谷节子。她虽然是你父亲的妹妹，但似乎跟你的关系并不是很亲密。你父亲当年一直很反对她在娱乐场所的工作吧？”
看到桔梗脸上闪现了一丝惊诧，弥勒解释道：“水谷家消息封得很紧，这件事还是你的妹妹小枫告诉我的。”
“可以请你不要去打扰小枫的生活吗？”桔梗有些不高兴地说。
“很抱歉，但是为了接近真相，我也是逼不得已。”弥勒耸耸肩。“水谷节子……或者水谷家，一定有什么让你对他们感到深恶痛绝的理由吧？据我所知，你的父母受害和水谷节子嫁入水谷家，都是1998年。这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随便你怎么想象。”
“我能想到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水谷节子为了得到她的幸福，或者说，是为了得到水谷节子的人，为了铲除潜在的麻烦，不惜夺走了水谷节子最亲密的家人的性命。”
桔梗潜意识地朝周围看了一眼，阻止他继续大胆地猜测：“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千见寺君。充其量只是你的推测罢了。”
弥勒笑道：“侦探不就是靠推测一步步接近答案的嘛？”
“但也可能在到达真相前就死于非命了。”她毫不留情地说道。
“那也不能轻易放过一丝机会嘛。”
桔梗无奈地笑了一声，看向了别处，似乎已经放弃了劝说。
弥勒趁机继续说：“就算你想复仇也好，为了正义也罢，如果你们取得证据的手段不得当，哪怕证据对你们有利，那也只会招来祸患。”
“千见寺君似乎没有说这话的立场吧？”
“当然，我也知道。”弥勒苦笑道。“所以我想说的其实是，既然要干坏事的话，狼狈为奸也许更安全一点。如果水谷家真的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我们让这些事暴露给公众不是更好吗？”
“这跟你没有关系。”
见桔梗这样固执，弥勒不得不亮出他的底牌来：“桔梗小姐，这些年来，在你身边的不少人，已经受到了很多伤害。你真的要听我一一数给你听吗？”
弥勒停下来，注视着桔梗的双眼，却见她没有什么反应。弥勒从胸口掏出几张照片，一一在她面前摊开。
“竹达由惠子，南烟馆的艺妓‘神久夜’，失踪数日后遗体被发现在郊外的山林；牧野真由，你大概不知道这是谁，这个女孩在4年前，死在了你曾经的家里，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火灾事故’，死的时候还在上初中。”
弥勒注意到她的眉头皱紧了。
“稻森翠子，你远房家的姑姑，也是你的茶道师傅。我知道她是病死的，但是，她死的时间正好就是你决定离家之前吧？柳原瞳子，你应该也没有听过这个名字，这位老婆婆是你儿时的邻居，曾经在你父母出事当晚目击到了歹徒离开现场的场景，就在她决定说出目击的一切之后没多久，因为‘意外’煤气中毒，也离开了人世……然后是你的师姐稻森桩，同样是下落不明一段时间后，不知道被什么人杀害，遗体被抛在了隅田川里；接着是退休警官今井丰……”
“别说了。”桔梗闭上了眼睛。
“还有大和银行的白川睡骨，虽然他是自杀的，可……”
“我叫你别说了！”桔梗突然喝道，眼里的痛苦一览无遗。

弥勒收敛了一些，待她平缓了情绪，便接着说道：“这些事情不是你做的，我知道。但是因为你的一意孤行，已经导致了很多无辜的人受害。如果你不想更多的悲剧发生，就应该停下你现在在做的事，光明正大地和敌人斗争……”
“光明正大？怎么光明正大？”桔梗突然打断他，嘲讽地冷笑道。“是要在证据搜集不足的时候把恶人的罪行昭告天下？好让自己也成为炮灰？还是以弱者的姿态到检察院门口喊冤哭泣？然后被司法机关当做是刁民闹事？千见寺君，你似乎不太懂游戏规则呢。”
“游戏？”弥勒惊愕地瞪着她。
“你知道为什么无辜的人会遭遇不幸吗？”桔梗低头看了一眼面前的照片。“正是因为他们多管闲事。”
弥勒自嘲地笑了一声，问：“你是在说我吗？”
“我实在是很好奇，究竟是什么让你坚持到今天，还对我穷追不舍。千见寺君，还是多多保重自己吧。”桔梗站起身来，似乎已经准备送客。
“我并不是多管闲事。”弥勒抬手拉住了她。“珊瑚家出事那天，是你提出要她陪你去书店的吧？”
弥勒看见她眼睛闪烁了一下。弥勒自己也许久没有回忆这件过去多年的事了，珊瑚也不曾提起过。但他知道，珊瑚直到现在依旧会时不时地在夜里梦见父亲和弟弟琥珀，哭着从睡梦中醒来。
“那么多年前的事，我早就不记得了。”桔梗背过身。
“老实说，我很感激你那天想方设法地没有让珊瑚回家。否则，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也不确定我的人生如果在没有珊瑚的情况下，是否能活到今天。”
见桔梗打算迈步离开，弥勒急忙站起身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一定是听说了吧？珊瑚家出事之前，因为资金问题，一度面临道场要关闭的危险，最后，是水谷敏行的资助挽救了奄奄一息的七海家。水谷家的钱干不干净，只有他们自己最清楚，可是一旦被外人知道，他们一定会将对方赶尽杀绝。珊瑚的父亲一向老实忠厚，但也不是傻子，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拒绝了水谷家的某些要求。”弥勒深呼吸了一口气，才把酝酿许久的话说出来。
桔梗终于转过身来，似乎有认真地听他说下去的意愿。
“血洗七海道场……那就是他们赶尽杀绝的手段。后来珊瑚出车祸，也一定和这件事有关系。你那时候很愧疚吧？明明不是你的错，却一直和珊瑚说‘对不起’，还每天来医院看她。我很谢谢你。”
桔梗的手从弥勒的掌心挣脱出去，脸上戒备的神情却有了些许放松。
“所以，我要告诉你，我做的这一切，是因为犬夜叉是我的朋友，因为我必须替珊瑚报这个仇，当然，你不愿意信任我，我也可以理解。”
“这跟我没有关系。”
“水谷家并不是那么神通广大的，他们的弱点有很多，而你是整个事情的关键。水谷节子是你的姑姑，而她的继子水谷奈落也总是很关注你的行踪。你在白川家少爷的庇护下，大概躲过了不少水谷奈落的麻烦吧？”
桔梗似乎是捕捉到了重要的细节，转过头来看着弥勒。弥勒看出了她眼里的警惕，大概是在为被弥勒察觉到了她接近白川蛮骨的意图而耿耿于怀。
“蛮骨和奈落并不是毫无交集的人，毕竟都是混在一个圈子里的，奈落的父亲和大和银行总行长尾崎悟郎曾经是校友，现在更是酒友，他们背后有什么勾当，政商两界的人多少都心知肚明。你别忘了，尾崎可是白川蛮骨的亲舅舅。奈落一定早就发现你们的关系，只是碍于白川家的关系，没有办法对你怎么样。”弥勒又接着问：“白川蛮骨的弟弟睡骨自杀的时候，你好像也在场吧？”
桔梗把左手的袖子挽了起来，弥勒见她手臂上有一块烫伤的疤痕。只见她若无其事地说：“还留下了这种东西。”
“一定很疼吧？”弥勒这么问，并不是想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他从桔梗脸上不为所动的表情也看出来了，她明白他这么问一定不是出于关心。“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为了让白川蛮骨更加信任你吗？真是好一出苦肉计……”
桔梗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桔梗小姐，我不是你的敌人，也不愿意做你的敌人。”弥勒解释道。“当然，我也不会逼你一定要把我当做你的伙伴。”
她用颤抖的声音问道：“说完了就该走了吧？”
“还有最后一件事……犬夜叉对你来说，究竟是什么？你和他，难道只是为了利用彼此吗？”弥勒原本并没有打算以质问的口吻来问她这个问题，但到了嘴边除了这么难听的话他却找不到其他用词。“1998年7月17日，那天不仅是你父母的忌日，也是犬夜叉母亲的忌日。你们在同一个夜晚失去挚爱的亲人，又在同一个福利院里生活过，从那个时候起，你们就一直在一起，我说的没错吧？”
桔梗侧过脸望着大厅那排和整面墙一样宽的玻璃窗，窗外是车水马龙的银座街道。弥勒不禁随着她的目光向外看，步行街上人头攒动，大楼外墙上的各种奢侈品牌的广告板五彩斑斓，看得人眼花缭乱。银座是东京最喧闹的地方之一，不管走到哪里，都会被无数的人包围。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许正是因为这里被来自四面八方的人填充着，才更方便把自己藏起来。
“蛮骨有一次跟我说，能在这么漂亮的写字楼里办公，是我的幸运，因为这里是很多人想要都得不到的……”
弥勒望着她纤弱的背影，有一瞬间对她产生了同情。
“很可笑吧？像他那样从小被人供养在观赏鱼缸里养大的金鱼，怎么可能明白我在黑暗的深海里一边拼命寻求食物一边拼命躲过鲨鱼的猎杀而苟延残喘的心情……”
忽然她过身来，用右手摁着自己左手臂上伤疤的位置。她注视着弥勒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道：“刚才你问我，这道伤疤疼不疼。我告诉你，很疼。因为有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在我的眼前被夺走了生命。不过，白川睡骨选择了这条路，是因为他意识到自己不是无罪的。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是没有无罪之人的。无知，也是一种罪……”
她在笑，眼里却满是悲凄。她向后退了一步，继续说：“感同身受这种感情，是不会那么轻易就产生的。信徒就算虔诚地膜拜耶稣一千次一万次，也没有办法代他体会被钉在十字架上的痛苦。”
她言外之意是说，除非是经历过同样痛苦的人。弥勒不由得为她这样绝望的信念感到可悲。
“不早日亲手置敌人于死地，就无法完全击溃他们，无法让我这怨恨的魂灵得到救赎。”她的笑容如同水莲花一般高雅而圣洁，她的声音轻柔得如同羽毛，仿佛她在说的话并不是要让仇人以死偿命的宣言。“总要有一个人来让恶魔真
正地毁灭，我愿意做这个人。”她微笑道。“就算要出卖灵魂，就算暴露在敌人的目光之下，我也可以不惜代价。”
“所以，你在明处庇护着犬夜叉，而他也在暗处保护着你。对吗？”方才听桔梗说着那番话，弥勒自始至终都沉着脸，这时却有如嘲讽般无奈地冷笑了一声。“如此互利共生，简直就是虾虎鱼与枪虾啊。”
桔梗像是没有听见。
见桔梗铁了心地不打算和他再交谈下去，弥勒拉开门，准备离开。
“千见寺君，你永远不会知道……”
在弥勒踏出房门前，桔梗忽然开口道。
“我曾经是如何绝望地沉在黑暗的海底，看着那道微弱的曙光透过一层层的水流，奋力地照进我的世界……只要有那一点点的光，我的世界就足够明亮了。”
她静立原地，一如往常的端庄美丽。
“我们，才不是什么互利共生的关系。”
眼睛里却似乎藏着一丝哀求与悲伤的意味。
“我们只是，相依为命罢了。”

(4)
弥勒三个月前搬离了父母家。这栋两层高的别墅是弥勒父亲送给他的成年礼物，在东京的目黑区闲置了多年。弥勒提出要搬来住时，母亲还强烈反对过。
最后好说歹说，弥勒才得到了这迟来的自由。但没想到，因为珊瑚和他在法律上是夫妻关系，即便是做做样子，他们也不得不生活在一起，也因此受到了珊瑚的不少管制。从某种程度来说，他的牢笼只是换了个地址。
而且，每次弥勒想要和珊瑚表示亲近，企图靠近她方圆50厘米内范围的时候，总是会收到来自珊瑚的威胁。
从“你再过来我就杀了你”到“我会让伯父冻结你的银行卡的”甚至“我现在就打电话让伯母过来接你回家”，什么可怕的话都说过了。
屋子里灯亮着，隐约还能听见抽油烟机在运作的声音。也许是在厨房里忙活，等了好一会儿，珊瑚才来应门。
弥勒对着对讲机兴奋地说：“珊瑚？你在家真是太好了，我忘了带钥匙。”
“干嘛这么丢三落四的？”珊瑚埋怨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
“快开门，我饿死了。”
早上出门前，珊瑚说今晚的晚餐是和风那不勒斯意粉，隔着墙弥勒都仿佛已经闻到了肉酱的香气。
珊瑚在屋里摁了开门的开关。弥勒拉开院子的铁门，着急地迈着大步往屋里走，却踢到了院子里的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他低头去借着窗户透出来的微弱灯光，发现原来是珊瑚在院子里种的万寿菊盆栽倒在了半路上，花盆磕掉了一小块，地上的泥土和其中一朵的花茎有被踩过的痕迹。
珊瑚很爱惜她的花草，不可能碰倒了却没有发现，更别说大剌剌地踩过去了。那大概不是她本人碰的。今天是大晴天，没有刮风也没有下雨，没有其他外在原因，那好好地放在远门边的万寿菊为什么突然整盆倒下了？
弥勒蹲下身去把它扶了起来，并将散落一地的泥土捧回花盆里。房子一侧的草丛里窸窸窣窣的声响不禁让他悬起了心。
被踩过的那片万寿菊的泥土，大概是布鞋的鞋底。这种布鞋通常都很轻便，没有声音，最适合运动，大概也很适合藏匿踪迹。弥勒有些不安地想。
他摸着黑往草丛的方向走。珊瑚不止一次抱怨过这片草丛该请个人来清理了，连个灯都没有，晚上怪吓人的。
弥勒屏住呼吸在草丛里摸索，他能感受到另一个不属于自己的气息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
这时他听见屋里“啪嗒啪嗒”的拖鞋声，正一点点靠近房子的前门。
“干嘛还不进来？不是真的饿死了吧？”珊瑚打开房门透出的一道光照亮了弥勒的视野，也让他自己的身影暴露在了光明之中。那个躲在草丛里的生物像是等候已久般，散发出了骇人的狂喜的气息。
“珊瑚！别……”弥勒急忙回头，朝珊瑚的方向扑过去，却已经来不及阻止。
刀刃上反射着屋里的光，射进了他的眼睛，让他闪躲了一下。随即腹部传来的刺穿他血肉的尖锐的疼痛让他的大脑霎那空白一片，还没从第一下刺痛中缓过神来，扎在他血肉之躯上的刀被迅速拔出，他双腿一软，向前方跪了下去。而刺伤他的人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爬上院墙边的树，翻了出去。
“弥勒！”珊瑚脸色煞白地冲上前接住弥勒倒下的身子，用手摁着他血流如注的伤口。“那是什么人？！”
“不知道，你千万别去追他……”弥勒靠在珊瑚的肩上，大口喘着气。
“我马上叫救护车！”珊瑚让他的身子倚着门框，掏出手机颤抖着拨通了电话。她的手早已被弥勒的血染得鲜红。
“真丢脸……竟然……在自己家门口……”弥勒苦笑道。“这下我妈就更能理直气壮地叫我回去住了……”
“你可快闭嘴吧！”
弥勒觉得浑身发凉，困意突然袭来，很快他连珊瑚喊他名字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TBC-

>>>56 -尾崎悟郎-
(1)
电视里放着当日早晨的新闻，法务大臣水谷太郎的得意门生、宝生明议员因涉嫌贿赂而引咎辞职，这件事在政界引起了大地震。加上此前水谷大臣的秘书浅井正被捕、日野无双负罪自杀的丑闻，水谷大臣的名声自那起便一落千丈，此次更是雪上加霜。
尾崎悟郎从报纸中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电视上宝生明从自家院子里走出来时悔恨和痛苦的神情。他关掉了电视，报纸也扔到了一边。太太咲江这时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用担忧的眼神看着他。
尾崎悟郎好几天没回家了，但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于是他丝毫不觉得有任何违和感。只是这次他回家来，心事重重，许久不见的太太察觉到了他身上的负面情绪，也战战兢兢的，大气不敢出一口。还给家里的保姆放了几天假，让老阿姨回鹿儿岛老家探亲，仿佛家里多个人丈夫的烦恼也会加倍似的。
“要再添碗味增汤吗？”咲江问。
“不要了。今天的汤太咸了。”
“对不起。”咲江马上低下头去道歉。
尾崎悟郎的这段婚姻是父母安排的，结婚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普通的银行职员，父母为了找一个配得上自己庆应出身的儿子的儿媳妇，千挑百选才挑中了从幼童时期到大学毕业都是念御茶水女子大学系列院校的咲江。虽然尾崎悟郎跟她结婚时两个人见面的次数还不到十次，而尾崎悟郎也并没有结婚的意向，但在父母的坚持下，他还是同意了这段婚事。
二十年过去了，随着尾崎悟郎在融资部的事业蒸蒸日上，拉的客户越来越大，官也升得越来越快，咲江却在和柴米油盐打交道的平淡生活中逐渐放弃了和外界接触，直到完全成了一个和社会脱节的主妇。
“今晚回家吃饭吗？”
“看情况。下午可能有事要谈。”
咲江听了尾崎悟郎的话，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这让尾崎悟郎很不耐烦。
“有什么你直说吧。”
“最近你还常和敏行先生一起喝酒吗？水谷大臣家现在不太平吧？这样好吗？”咲江说出了自己的忧虑，看来她也听到了刚才的新闻。
“没事儿，敏行先生和他父亲不一样，和政界没有来往。”
“但是他用来经商的资金，很难说不是从他父亲那里得来的吧？”
“这跟你没有关系。”
“……”咲江一时哑口无言。
“我会处理好的。”
“可你之前不是说，睡骨的资料被人盗用过嘛？这么危险的事，万一发生第二次……”
“行了，现在有蛮骨在，不会那么容易出事的。”
“昨天我和美智子姐姐通过电话，睡骨的事情对她这个母亲打击太大了，那么好的一个孩子……”咲江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她和尾崎悟郎结婚二十年却没有孩子，所以格外疼爱丈夫的这几个外甥。
“现在让**心的是蛮骨。”尾崎悟郎站了起来，披上外套准备离开。“那小子好像有结婚的意愿了。”
“是吗？跟谁？”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茶道老师。我还得好好查查那个女人。”
“这是蛮骨的私事吧。”咲江突然提高了音量。这个女人只要一谈到外甥的事情，就异常关怀，真把自己当他们的亲妈了似的。
尾崎悟郎皱起了眉：“跟我外甥结婚的女人，必须由我来定。”说完，他绕过拦在自己身前的咲江，朝玄关走去。
在他打开门的一瞬间，他听见自己的结发妻子在身后悠悠地说道：“强行安排的婚姻，是绝对不会幸福的。”

(2)
上个月，尾崎悟郎的办公室里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这个人叫古贺犬夜叉，一上来便自报家门声称自己是古贺集团前代董事长的次子。尾崎悟郎怀疑了他好一阵。因为在此之前，尾崎悟郎从未听说过古贺家除了大少爷杀生丸之外还有另一个儿子。但调查了他几天之后，发现他所说的都是实话，尾崎悟郎就渐渐相信了他。
古贺犬夜叉说，因为他和杀生丸是异母的兄弟，而杀生丸的母亲又处处提防着他这个私生子。他这些年生活在古贺家，受尽了寄人篱下的委屈，想要早日脱离困境，经营自己的生意。于是他便毫不犹豫地找上了大和银行寻求贷款资助，并且提出要直接和尾崎悟郎这个行长谈。
尾崎悟郎对犬夜叉的印象好得出奇。这个人话不多，但说话从不拐弯抹角，尾崎悟郎就喜欢和这样直性子的人打交道。这些天他约对方出来吃过好几次饭，每次都喝到不醉不归。今晚若是没有意外，他大概也会叫上身边的属下，多在犬夜叉面前说些好话，看有没机会从他身边多套几个生意。尾崎悟郎正帮水谷敏行拓展业务，投资工厂，如果能拉多一个人，自然是好事。毕竟犬夜叉的哥哥杀生丸一直不是好说话的主儿，尾崎悟郎想拉拢古贺集团，在杀生丸那碰了好几次灰。
但犬夜叉这个人，年纪虽轻，却和他哥哥一样不喜玩乐。即便每次都轻松答应尾崎悟郎，随他一同到银座的高级会所去消遣，但每次都一副兴味索然的模样。不拒绝，却又不主动。就连俱乐部里的头牌女招待给他递的上等美酒，他都能面无表情地推开。
“我听说你是秀明馆大学毕业的。”尾崎悟郎背靠在沙发上，接过老板娘给他斟的酒。“我外甥最近有了想要结婚的对象，对方也曾是那个学校的学生。”
犬夜叉坐在尾崎悟郎对面，用手指一下下轻轻地敲着茶几，说：“喔，这么巧。”说着，他抬手轻轻拨开了身边的女招待搭在他肩膀上的手。
“我在想你们会不会有可能认识。她叫稻森桔梗。”
犬夜叉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会儿，说：“听说过。”
尾崎悟郎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来了兴趣。“喔？是什么样的人？”
“似乎不太主动和人交朋友，但她身边的人大概都挺喜欢她的吧。”
“是嘛。”
“嗯……虽然以我的立场不太好评价，但是非要我说的话……”犬夜叉用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他。“您的外甥，不是一般地有眼光啊。”
尾崎悟郎一时拿捏不定这是赞美或是讽刺，只好回以一个苦笑。
虽然尾崎悟郎向犬夜叉打听了稻森桔梗，但其实他对稻森桔梗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那个女人身世坎坷，自幼父母双亡，寄住在亲戚家里，从出身来说和蛮骨已是门不当户不对。再加上她只是一间小小的茶道教室的经营者，即便她的学生里不乏有钱人家的太太，但不等尾崎悟郎继续追问，犬夜叉就岔开了话题，转头向尾崎悟郎身边的老板娘问：“尾崎行长每次来这，都是您亲自接待的吗？”
这家名叫“荣”的高级会所是近十年才开起来的店，刚40岁出头的老板娘在众多银座的妈妈桑里也是算年轻的。但“荣”却凭借高档的服务和高水准的消费迅速成了哪怕在银座也是数一数二的高级会所。这其中的原因，尾崎悟郎很清楚。
因为这家店的最大股东，也是财产的实际所有人，其实是水谷大臣的儿媳妇——水谷节子。
老板娘圣子端庄地坐在尾崎悟郎身边，笑眯眯地答道：“那是当然了。”
“是我的荣幸啊，要知道，圣子妈妈可是这一带的红人呢。”尾崎悟郎附和道。
“尾崎行长过奖了，我真不敢当。”
“真不容易啊，一个人经营这么大的店。”犬夜叉也笑着说。“我小时候也经常看到妈妈辛苦工作的样子，所以非常佩服像您这样的女人。”
“真的很辛苦呢，不过十年我都撑过来了。”
尾崎悟郎瞄了圣子一眼，发现她脸上的笑容毫无破绽，大概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表演。圣子和节子夫人是多年的好友，而节子夫人也很放心把店交给她打理。
“但也得请古贺先生多多赏光，那才是我最大的荣幸。”圣子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犬夜叉身边的女招待就熟练地把斟好的酒端到了他面前。犬夜叉手上接下了这杯酒，眼睛却始终没看那女孩一眼。
“来这儿的客人都是大人物吧。”犬夜叉环视了一下四周。
尾崎悟郎呵呵笑道：“您不也一样嘛。”
“我直到不久之前还都是生存在黑暗夹缝里的无名小卒一个。”
“您真会说笑。”
“所以拜托您将来，也多多介绍些朋友给我认识认识。”
“一定一定。”就算他不提，尾崎悟郎也早就打算，总有一天要把他带到水谷敏行面前了。

(3)
秘书今野走进办公室的时候一脸阴沉，他手里捧着平板电脑，却迟迟不给尾崎悟郎递过来。今野是尾崎悟郎的得意助手，工作认真且滴水不漏，如果是平时的话，他一进门就会有条有理地把工作汇报一遍。
“怎么了？”
“行长，有一个新闻需要您看一下。”
“那就递过来啊。”
今野犹豫不决地把电脑转过来，脸上还少有的露出了害怕的神情。
“现在外界都在议论蛇骨先生，似乎是有人向杂志社泄露了蛇骨先生的私生活的细节，网上的话题点击量已经……”
尾崎悟郎没有心思听他说完，只被眼前措辞露骨的周刊志新闻震惊得面红耳赤。
尾崎悟郎早就知道自己这个外甥有些特殊，从他小时候就已经显露出了和别的男孩子不同的爱好取向，长大之后，就更是仗着自己已经成年而不受管教。虽然在母亲面前会有所收敛，但在外玩却是出了名的吃得开，交际圈之广哪怕是尾崎悟郎也无法想象。
他一直都觉得蛇骨是一颗不定时的炸弹，也一早就警告过他要注意影响，否则被拖下水的就不止他一个人。现在，尾崎悟郎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今野低着头，一副罪孽深重的样子说：“我已经向蛇骨先生本人确认过，照片都是真实的。”
“媒体那边为什么没有搞好关系！”尾崎悟郎气急败坏地把电脑摔了出去。
“我已经叫人去处理了，但事情依然有点失控……”
尾崎悟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让自己冷静下来。良久，他想到这件事情其实并没有那么糟糕，突然转用轻松的口吻说：“算了，没用的棋子就算丢掉了也不会可惜。”
今野看了尾崎悟郎一眼，一点也不意外自己的老板会说出这种话来。
“只是蛮骨那边，可能还要做点思想工作。我怕他又感情用事。”尾崎悟郎看了一眼桌上的台历，已经十月了，上周蛮骨刚来约他一起去轻井泽度假，说是要孝敬舅舅，但尾崎悟郎其实猜得到蛮骨此行真正的目的何在。
正好，现在有了蛇骨这件事，他们甥舅之间可要有好多话要聊聊了。

(4)
轻井泽平时就是东京大都市圈的城市人喜爱的旅游胜地，秋季来临，这里的红叶就更是吸引了更多游客。白川家在轻井泽某家会员制高尔夫俱乐部附近有一栋别墅，每年白川家的人都会至少来度假一次。
在来的路上，今野把一本整理好的资料递到了尾崎悟郎手里。这是多天前尾崎悟郎拜托他去调查的内容，调查对象当然是稻森桔梗那个女人。
原本，尾崎悟郎从蛮骨那里听说过稻森桔梗自幼父母双亡，被远房亲戚收养过一段时间。他也找秘书去确认过，此事确为事实。到这里为止，稻森桔梗在尾崎悟郎眼里和他见过的许多女人都没有区别，因为自己命运多舛，就企图依靠年轻与美貌高攀一两个有权有势的人。
可直到尾崎悟郎听说她身边总有人直接或间接地因为她而遭遇不幸，他就更加提高了警惕。这样看起来不祥的女人，他怎么能允许她跟白川家的人扯上关系。
尾崎悟郎的车开到别墅门前，蛮骨就从屋里迎了出来，
尾崎悟郎低头看了一眼时间，说：“你到得真早。”
蛮骨脸上难掩自豪地笑容：“桔梗说，不能让舅舅等着，所以我们就先来了。”
“我们”这个词让尾崎悟郎觉得不舒服，他往蛮骨身后一望，稻森桔梗正站在别墅的门前朝他鞠了一躬，仿佛她才是这座别墅的主人似的。
“你还没和她结婚，别太‘不客气’了。”
“舅舅……”
稻森桔梗这时走上前来，自然地站在蛮骨身边。她一脸礼貌的微笑，却看得人心里发慌。“尾崎先生，您吃过早饭了吗？如果没有的话，厨房……”
“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尾崎悟郎可不想吃这个女人做的食物。
即便自己说的话被打断，稻森桔梗也没有露出半点尴尬或难堪的神情。也许她一早就预料到，这次随蛮骨来轻井泽，不会是一趟轻松的旅程。
尾崎悟郎把蛮骨叫到书房，因为这才是支开稻森桔梗最自然的办法。
“蛇骨的事情你听说了吧？”
“是的。”靠近了仔细看，蛮骨的脸色其实不太好，前一晚大概没怎么睡。“我也打算这次和您好好谈谈。”
“你也知道的，现在是我们银行最关键的时刻，怎么能被媒体抓到这种把柄！”尾崎悟郎呵斥道。
蛮骨脸上一言难尽的神情让尾崎悟郎很是在意。
“难道你知道点什么？”
“没有。”蛮骨摇头。“这家周刊志和我们来往很少，按道理说也没有什么恩怨才对。不知道为什么……”
“这件事情早点处理好，该断干净的就要断干净。”尾崎悟郎走到书桌边，那里摆放着他最爱用的几支高尔夫球杆，他拿出一支来看了看。
“舅舅，这话是什么意思？”蛮骨一脸疑惑地望过来，尾崎悟郎知道自己果然没有猜错，蛮骨对那几个没出息的弟弟，还是一如既往地溺爱和庇护，让他和捅了篓子的家伙断干净，那是不可能的。
“蛇骨在大和银行没有职位，一切都很好解决。”
“舅舅，蛇骨是我的弟弟！”蛮骨震怒地说道。
“蛮骨，你别太幼稚了。我们现在有很多大客户在手上，不能把他们丢了。蛇骨一个人不能连累我们全家。”尾崎悟郎严肃地说。“算了，听说晚上会下雨，趁着下午还是晴天，我们去打打球散散心。”
尾崎悟郎拉开书房的门，却意外地看见稻森桔梗站在门口，他吓得不轻，连忙后退一步。
稻森桔梗端着托盘，托盘里放着两杯茶和一盘饼干。“蛮骨说你们有事要聊，我就给你们泡了茶。擅自做了主，不好意思。”
尾崎悟郎正要开口拒绝，蛮骨就在他身后说：“桔梗特地带了她那儿最好的茶来，舅舅您尝一点吧。”
尾崎悟郎正犹豫着，稻森桔梗又笑着说：“尾崎先生，您这样可真是太让我难过了，像是我会在茶里下毒似的。”
许久，尾崎悟郎才意识到这是一个笑话。而看着面前这个女人脸上毫无破绽的微笑，他根本笑不出来。

(5)
临近黄昏，尾崎悟郎和蛮骨还在高尔夫球场上。太久没有活动筋骨，尾崎悟郎觉得自己球技都退步了不少。蛮骨心事重重，球也打得不尽兴。
“既然来了就开开心心地玩。”尾崎悟郎说。
“舅舅，除了蛇骨的事之外，我要跟您谈的还有别的事。”
“我知道。”尾崎悟郎又不是傻子，一大早刚到的时候，看这阵仗他就了解怎么回事了。“那个女人都住进白川家的别墅了，我还能不明白吗？”
稻森桔梗没有跟他们一起来球场，也不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就从身边某个地方冒出来，尾崎悟郎这才能痛快地畅所欲言。
“桔梗还没有给我答复，只是，我希望先向您报告一声。”
“你妈怎么说？”
“母亲那边很尊重我的意愿。”
“我这个姐姐一向心软。”
尾崎悟郎心疼自己姐姐的心情，倒是真的。他这个姐姐青年丧夫，中年丧子，如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白川家像被人下了咒一般灾祸接踵而来。
回到别墅用过晚餐后，屋外就开始下雨。蛮骨回房间去洗澡，尾崎悟郎就又回到了自己的书房。稻森桔梗给他端了茶来，说是蛮骨吩咐的，也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
“稻森小姐，既然你来了，我们就开诚布公地聊聊吧。”
尾崎悟郎指了指书房里的那套皮沙发，示意她坐下。
“我就不坐了，您说吧。”
“稻森小姐，蛮骨对你的感情，我也看出来了。但恕我直言，我认为你们并不合适。”尾崎悟郎自认为已经说得非常委婉了。“你知道，蛮骨是白川家的长子，他将来的道路会很辉煌，做一个这样的男人的妻子，该有什么觉悟，你知道吗？”
稻森桔梗低下了眼眸，没有说话。
“他身边应该有一个能够辅佐他的人，依我看，你不是甘愿做他贤内助的人吧？”
“尾崎先生不曾和我有过私人来往，怎能如此确定？”
“哈哈哈……”尾崎悟郎不由得笑了起来。“我就直说好了。如果你和蛮骨在一起只是为了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利益，那么事情很简单，只要你报个数，我们都会满足你的。”
“我从未有过这种想法。”稻森桔梗礼貌地回答道。
“我不管你怎么想，但你和蛮骨的婚事，我是不会同意的。”尾崎悟郎的话里带着一些讽刺的意味，他实在无法不介怀稻森桔梗这个女人的出身。“反正我看你也没多喜欢我这个外甥吧？离开他，对你来说应该不需要花费太多的力气。”他直接明了地说道。
“您说这些话，是在瞧不起自己的外甥吗？”
“睡骨的追悼会上，我看你跟我姐姐走得很近，就这么着急给白川家做儿媳妇吗？”
稻森桔梗却突然笑了一声，说：“那您可真是误会了。因为我最不在乎的，就是这件事。”
这句话，她倒是没有撒谎。尾崎悟郎也感觉到了。他不由得眯起眼睛打量着她。
这个女人长了一张几乎可以说是倾国倾城的美貌，如果她不是蛮骨身边的人，尾崎悟郎大概会像追求其他女人一样在她身上也花费掉大量金钱和精力，只为了将她得到手。但他感受到了她身上散发出来的不祥的气息，以及他了解了她的过去之后，就更是为这种气息感到恐怖。
可怕的是，蛮骨如同中毒一般，仍旧执迷不悟。
睡骨死后，蛮骨成了尾崎悟郎的助手，也是他那些外甥中最让他信任的一个人。身边得力的下属很多，但毕竟都是外人，他还是没办法做到完全的信任。为了将来的业务，他必须让蛮骨听从自己的一切安排，所以绝不能容忍蛮骨身边有其他企图把控蛮骨的人出现。
“你自己离开蛮骨，也不用那么难看，你说是吧？”
“我不会离开他的，因为我想不到离开他的理由。”稻森桔梗固执地说道。
“那就让我给你一个理由。”尾崎悟郎走近了一步。“我会让蛮骨看清你的真面目，让他主动离开你。到时候，你就会变成被他抛弃的女人了，这样也没关系吗？”
稻森桔梗抬起眼来，直面迎上尾崎悟郎的目光。“那您就试试看吧，正好试试他对您的信任有多少。”
看着这张让人捉摸不透的脸，尾崎悟郎内心的不安和愤怒突然涌上心头，他扑过去掐住稻森桔梗的脖子，恶狠狠地说道：“你这个女人到底给蛮骨下了什么迷魂药？哈？！”
稻森桔梗痛苦地用手扣着尾崎悟郎的手腕，嘴里吐不出一个字来。
尾崎悟郎掐着她，将她摁在书桌上，她伸出手来用力一抓，指甲抓破了他的脸，但他依旧没有撒手。
这样对峙着持续了不知多长时间，稻森桔梗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直到几乎窒息过去。
突然，尾崎悟郎感到脑后一阵剧痛传来，他哀嚎了一声，条件反射地松开了稻森桔梗。还未转身，就又是一次猛烈的撞击落在他的后脑勺上。他捂着头跪下身来，只觉脑后一阵发麻，手心触摸到了一阵温热而黏稠的液体，甚至有一些流进了他的眼睛。
他跌跌撞撞地想要爬起来，还没来得及站稳就又被一次重击打翻在地上。最后他困难地翻过身来，眼前模模糊糊地能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正高举着什么朝他扑过来。
他听见摔倒在一旁的稻森桔梗嘴里喊着一个名字，他慌张地在地上爬着，想要逃离这个魔爪，但他没逃多远，那个高大的身影就又挥着手里的钝器向他眼前抡了过来。
尾崎悟郎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TBC-

大家好，我是蔚然。
抱歉让大家等了这么久才更新
上个月蔚然刚去欧洲做志愿者，最近在考两个证，实习+兼职也很忙
整个人都在连轴转
下次会尽量早点更新，因为下一章差不多也写好了，毕竟跟这章连贯性很强！
在那之前大家就再等等吧
我说过这篇文是一定一定会完结的！请大家放心

>>> 57 -白川蛮骨-
(1)
蛮骨坐在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办公室里，抬头看着站在书桌另一端的今野。
最近见到这个男人的次数有点太多了。
蛮骨这样想着，指了指书桌前的凳子，示意对方坐下。
“我就不坐了，今天我来，只是想转达蛮骨先生一些事。”
今野不说，蛮骨也能猜到是什么事。
水谷大臣的秘书被接连爆出有不明资金交易，加上他的师弟兼同政党议员宝生明因受【和谐】贿被捕，如此丑闻接踵而来，在社会上闹得沸沸扬扬。
蛮骨见过宝生明，而且是在一些让人比较难以启齿的场合。由于舅舅尾崎悟郎的坚持，蛮骨不情愿地陪他去过不少应酬，有时蛮骨甚至不清楚见的人里面都有什么人物。其中也有宝生的饭局。蛮骨也是在认识了宝生之后才了解到，宝生私下和大臣的儿子水谷敏行走得很近，甚至比和大臣来往得更频繁。至于那两人之间是否有不正当的交易，蛮骨觉得已经是圈内心知肚明的事了。
可问题就出在，宝生的户头开在大和银行，他本人和尾崎悟郎私交不浅，如今大和银行也成了司法部门的调查对象。银行的董事会对这件事非常不满，已经在公司内部放话，定会严惩这件事的关系者。
今野特地来蛮骨的办公室谈，蛮骨知道事情一定比他想的严重。
尾崎悟郎凡事都喜欢带个垫背的，以前是睡骨，现在是蛮骨。可蛮骨知道，他这个舅舅是老狐狸了，并非事事都愿让自己的跟班知根知底，这让蛮骨觉得自己出在非常被动的位置。
“您一定知道宝生明议员被捕的事情了。”
“嗯。”蛮骨漫不经心地应道。
“对方的秘书作证，今年1月18日，您曾经被宝生议员招待过。”
蛮骨在内心翻了个大白眼。现在已经10月了，换做任何正常人，都很难去记得大半年前的某天做了些什么。但这次是例外，自从宝生出事以来，蛮骨就被董事会问过不止一次话，他为了能捡回自己的记忆，翻出了自己过去一整年的公事手账，一一对照每天的行程。有些时候，他为了配合尾崎悟郎，甚至撒谎否认过一些事。
即便这一切都让他很不好受。
“那场招待只是一次普通的聚餐。对了，水谷敏行也在。”蛮骨突然想起了这个关键人物。
“如果在现场有过金钱交易，就不是普通聚餐那么简单了。”
蛮骨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说：“拜托，管他是宝生明还是水谷敏行受的贿，都跟我没关系吧？”
“有传言说您那天晚上向对方暗示过，会在业务上给对方好处。”
“哈？你的意思是，我向宝生或者水谷行【和谐】贿了？”蛮骨愤怒地站起身来。
“水谷敏行的秘书已经自首了，并且证实了传言。”
蛮骨气得破口大骂：“呸！哪个**信口胡诌？！”
“那次招待会您确实在场，不是吗？”
“在场又怎么了？是舅舅带我去的，你不是也知道吗？”
“平时您在贷款的事情上就给水谷敏行的户头开过后门。”
蛮骨听着今野说的话，努力回忆着，想起自从睡骨不再帮尾崎悟郎做事之后，自己确实替他处理了不少“关系”，甚至包括掩盖某些赤字企业的不良贷款记录。这些事情一直让蛮骨良心不安，想起来也总是后怕，担心会有东窗事发的一天。
而今天似乎就是那一天。
“这个事情舅舅怎么说？”
“鉴于董事会已经知道了，本周五的例行董事会，尾崎先生指明需要您出席，并且……他希望您能把握分寸，不要牵扯更多无辜的人。”
蛮骨听着这些刺耳的话，难以置信地反问道：“这又是几个意思？”
“希望您能在董事会上亲自承认犯下的错误，并且独自承担责任。”
“错误？责任？”蛮骨冷笑了一声。
“毕竟目击证人不少，董事会不希望把事情闹得太难看，影响银行的形象。”
蛮骨坐回椅子上，用讽刺的语气问道：“所以，舅舅根本‘不知道’这场招待会发生过，是吗？”
“……”今野的眼睛看向了地面。
“而且舅舅也‘不知道’我给过对方是吗‘好处’，是吗？”
“……”今野依旧沉默不语。
看今野的反应，蛮骨这时才彻彻底底读懂他话里的意思。今野大老远地跑到蛮骨的办公室来，并不是真的来和他“商讨”什么事情的，而是来向他宣读死刑判决书的。
什么血浓于水的亲情，尾崎悟郎需要挡箭牌的时候从来不在乎这个挡箭牌是谁，只要能保全自己，哪怕对方身上插满毒箭他也毫不在乎。
“我要是承认了，会怎么样？”
“这个……就要看各位董事如何做决定了。”
也就是说，蛮骨被从大和银行扫地出门也不是不可能的。
“您在事情闹大之前亲自承认的话，想必董事会也会酌情从宽处理。”
蛮骨冷笑了一声。这是他听过最冷漠的一句安慰。
今野接着说：“还有……”
“还有？！”蛮骨不耐烦地脱口而出。
“……最近有些对蛇骨先生不利的传闻，尾崎先生对此特别愤怒，希望您作为白川家的家主，能处理一下这件事情。”
水谷绝望地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头上出车祸时留下的伤疤似乎开始隐隐作疼。

(2)
蛮骨知道是谁把蛇骨的秘密捅给杂志社的。
这个家里最看不惯蛇骨的人，就是比蛮骨小一岁的炼骨。从小他就没和蛇骨这个四弟好好相处过，小时候是死对头，长大了也在明争暗斗。
白川家的客厅非常大，这是当年蛮骨的父亲还在世的时候亲自参与设计的。父亲那时说，白川家家族成员，客厅往大了建，一来是方便全家人聚在一起时有足够宽敞的空间，二来是象征着白川家子孙兴旺，是家门的荣光。
蛮骨坐在主位的沙发上，从前父亲就常坐在这个位置，向几个儿子们训话。如今蛮骨成了一家之主，这个位置自然而然的属于他了。炼骨翘着二郎腿坐在对面，手里把玩着父亲生前最爱的一只小座钟。
“是你把蛇骨的事情捅出去的吧？”蛮骨开门见山地问。
“大哥，蛇骨的特殊爱好，我们家谁不知道啊？”炼骨模棱两口地答道，指尖却有些不安分地在座钟的表盘上来回摩挲。
蛮骨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说：“就算你让蛇骨身败名裂，他的财产也不会归到你名下的。”
炼骨的贪念很多，蛮骨非常清楚。睡骨刚去世的时候，炼骨就蠢蠢欲动地想尽办法讨好母亲，让母亲把从睡骨那里收回来的地产分一点给他。
“我有我的马术俱乐部就够了，不稀罕蛇骨那几个钱。”炼骨嘴上不承认，眼睛却心虚地看向了窗外。
“那也不是你干这种事的理由。”
炼骨见瞒不住蛮骨，索性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蛇骨喜欢男人，这在我们认识的人里早就不是秘密了，大
哥。”炼骨无关痛痒地说着，把座钟轻轻放回了沙发边的角柜上。“我只不过是把一个大家都知道的事实通过媒体加强了它的可信度罢了。”
蛮骨咬着牙，努力遏制着心中的怒意，说：“这不一样。”
“大哥，如果你真的没有歧视蛇骨这类人，那就不该害怕它曝光。”炼骨不以为然地笑了起来。
“我说了，这不一样！”蛮骨终于气愤地抄起茶几上的大理石烟灰缸，毫不留情地向炼骨飞了出去。那晶莹剔透的石器几乎是擦着炼骨脸边飞过去的，砸在他身后的装饰柜上，柜子的玻璃门和玉石一起在空中化作了碎片，零散在地上。
炼骨这才有些被吓到，咽了咽唾沫，神色惊惶地盯着蛮骨。
“这个社会对蛇骨这种人的恶意有多深，你根本无法想象，而你，竟然亲手把你弟弟推进了地狱的炼火里。”蛮骨走过来揪起炼骨的领子。“你不仁在先，就别怪哥哥我不义了。”
“你要把我逐出家门吗？”炼骨不甘示弱地瞪着蛮骨。
“你还在乎这个？那你考虑到已经被舆论孤立的蛇骨了吗？”
炼骨反手抓住蛮骨的手腕，企图反击。“哼，大哥好意思说我吗？你口口声声说一切以白川家为先，结果呢？竟然为舅舅做事！还帮那什么水谷敏行……”
蛮骨被炼骨说中了痛处。
最近的一次银行例行董事会，对蛮骨来说是毕生难忘的经历。因为那次董事会，基本就是他白川蛮骨的一次个人批斗大会。尾崎悟郎坐在席上，冷冰冰地望着会议桌尽头孤零零地低头站在那儿接受众董事批斗的蛮骨，没有帮他说过一句话。不仅如此，还巧妙地从这次的丑闻中全身而退。
蛮骨对这个舅舅已经心寒至极。
如今听到炼骨哪壶不开提哪壶，蛮骨气不打一处来。他知道，排行老二的炼骨早就想取代他这个大哥的位置了。
他趁炼骨做出反击动作之前，用力一拽炼骨的衣领，把他从沙发上拎了起来。蛮骨用手扣住炼骨的下巴，咬牙切齿地说：“我不像你，我才不会背叛我的兄弟。我此生最恨背叛亲族的人。为了保全整个白川家，我愿意给人当牛做马，而你呢？就为了一己私利，竟然出卖自己的弟弟？你的廉耻心呢？！”
炼骨被蛮骨死死抓着，无法动弹。从小他力气就弱，打架从来不是兄弟们的对手。蛮骨把炼骨往地上一摔，他的头磕到茶几的角，血流进了他的眼睛里。
“睡骨走了不到半年，妈已经病倒了，你现在却夺走她的另一个儿子！”蛮骨蹲下身来，恶狠狠地冲弟弟挥起了拳头。“对兄弟不仁，对父母不孝，要是放在古代，你已经是死罪了！”
炼骨条件反射地抬手护住自己，蛮骨见他头上挂着两道血痕，突然没了脾气。
“你好自为之吧。”蛮骨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

(3)
蛮骨憋了一肚子的话要对桔梗说。
他自认为自己是个有责任心的人，一切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他都认为有必让桔梗知道。毕竟，桔梗是他决定要一同度过余生的女人，他不想对她有所隐瞒。
董事会对蛮骨的惩罚决定还没下来，但蛮骨知道自己凶多吉少。最坏的结果，是从大和银行被革职，但蛮骨已不在乎。
半个月前，蛮骨就和尾崎悟郎约好10月一同去轻井泽的高尔夫俱乐部度假赏枫，就和往年一样。即便现在外甥和舅舅之间的关系略尴尬，蛮骨也没有改变这次旅行的想法。他不想让尾崎悟郎觉得自己在害怕什么。
不同的是，这次旅行，蛮骨决定带上桔梗。
蛮骨知道这个决定会让这趟旅行更加沉重，宝生明的招待会、蛇骨的周刊志丑闻……尾崎悟郎绝对会像审讯犯人一样质问蛮骨许多事。正好，蛮骨认为是时候向舅舅摊牌了，带着桔梗来见他，也是蛮骨的一种反抗。
因为他知道，尾崎悟郎一点也不喜欢桔梗。
一大早天刚亮，蛮骨和桔梗就出发了。桔梗说，让长辈等着不好，无论如何也要赶在舅舅到之前先到别墅去等着他。
去轻井泽的路上，蛮骨心事重重。桔梗坐在副驾驶座上，尝试安抚他的情绪。
“我看到了蛇骨的报道，他还好吗？”
“嗯……一直闷在家里，我已经吩咐管家看好他，不让他做傻事了。”
“这样啊。”桔梗勉强地笑了笑。
“最近我家发生太多事了……”
桔梗和蛮骨一同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桔梗若有所思地开口道：“虽然隔得有点久了，但年初的时候在大阪，你说的……结婚……”桔梗的神情看上去有些困惑。
“啊，等等！”蛮骨连忙打断她。“如果你打算答复我的话，可以等等吗？如果你现在拒绝我的话，我觉得我会崩溃。”蛮骨半开玩笑地说道。“而且就算你现在答应，我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准备了。”
蛮骨隐约察觉到桔梗似乎松了一口气。
“对不起，明明求婚的人是我，现在却说这些话。”蛮骨觉得有些为难。
“没事。”
蛮骨想起他向桔梗求婚那天。
那是在大阪，他兴致勃勃地觉得，那次出行是拉近他们距离的一次好机会。在餐厅里，他把酝酿了许久的话全都一股脑倒了出来。他知道桔梗向来是个冷静的人，冷静，且谨慎，甚至有些寡淡。所以他明白桔梗对他也许并没有多深的爱恋，但他都不在乎。在他看来，只要他爱她，就算只有他爱她，也可以。那就足够了。
可是，桔梗哭了。
他不至于自恋到认为自己的求婚词能有多感人。桔梗听完他说的话，飘渺的眼神里流露出的震惊与失意有些刺痛了他，让他六神无主。桔梗紧紧握着手机，眼睛看向别处的样子，让他难以忘怀。
时至今日，他已经害怕听到桔梗的答复了。
“等这些事都过去了，我们再谈这件事，好吗？”
“好。”桔梗点点头。
到了别墅之后，桔梗知道蛮骨身心疲惫，没有心思做其他准备，便主动要提出要给他做早饭，让蛮骨回屋去睡个回笼觉。桔梗的体贴和细心让蛮骨更加自愧不如，他暗暗下定决心，绝对不能辜负了桔梗。无论舅舅如何对他的婚姻大事干涉插足，他都不会再舅舅听一句。
尾崎悟郎来之后，果然对桔梗表现出了显而易见的不满，处处提防着她。
桔梗做的早饭，尾崎悟郎一口也没吃。
蛮骨知道他是故意的，在桔梗开口询问他需不需要吃点什么的时候，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地拒绝了。而桔梗带来的上等的绿茶，他也是勉为其难地喝了两口。
蛮骨不想让桔梗误以为是自己强人所难而心生愧疚，尽量不让桔梗和舅舅有太多正面交集。
如果说在这次来轻井泽之前，蛮骨对尾崎悟郎还心怀感激与期望的话，那么这趟旅行彻底击垮了蛮骨对他最后仅存的一丝信任。
因为，提到蛇骨的事情时，尾崎悟郎是这么说的：“这件事情早点处理好，该断干净的就要断干净。”
蛇骨没有在大和银行任职，他的经济来源依靠的是箱根和北海道两处在他名下的温泉旅店。若单纯只是一个闯了祸的外甥，做舅舅的大可以撇清关系，大不了自责一句“教导无方”，不用在事业上有所损失，也不会破坏了他多年来建立起来的社交网。
这对尾崎悟郎来说，兴许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但对蛮骨来说，蛇骨是一母同胞的弟弟，是他最想保护的家人。
午后的轻井泽阳光明媚，让人怀疑今早说晚上会下雨的天气预报是不是误以为今天是4月1日。蛮骨站在高尔夫球场上，望着远处的山坡，陷入了沉思。
尾崎悟郎看起来心情很好，挥杆的动作都比以往顺畅了许多。直到黄昏，尾崎悟郎也还没有回别墅的意思。
看着舅舅无忧无虑的样子，蛮骨的内心更是五味杂陈。
“既然来了就开开心心地玩。”舅舅的这句安慰，反而起了副作用。
“舅舅，除了蛇骨的事之外，我要跟您谈的还有别的事。”蛮骨直截了当地说。
尾崎悟郎突然笑了，这在蛮骨看来是讽刺的微笑。“我知道。那个女人都住进白川家的别墅了，我还能不明白吗？”
球场上只有舅甥二人，所以尾崎悟郎才会这样毫不顾忌旁人地说出来。
“桔梗还没给我答复，只是，我希望现向您报告一声。”
蛮骨这么做，既是因为害怕从桔梗那听到让自己崩溃的答案，也是出于想以此作为和舅舅摊牌的筹码。
“你妈怎么说？”
“母亲那边很尊重我的意愿。”
这是事实，母亲美智子对蛮骨的私事从不插手。
“我这个姐姐一向心软。”提起自己的姐姐，尾崎悟郎脸上才终于有了一些柔和的神情。
父亲去世得早，母亲一人带着七个儿子，唯一的依靠就是舅舅。所以，尾崎悟郎对蛮骨来说，一度是父亲般的存在，是他生活的导师，也曾经是他人生的目标。把决定和桔梗结婚的事向舅舅汇报，是蛮骨对这个冷酷无情的男人最后的尊敬。
从今往后，“尾崎悟郎”这个名字对蛮骨来说，将比尘埃更不值一提。

(4)
从球场回到别墅用过晚餐后，窗外就下起了大雨，伴随着些许沉闷的雷声，从山林深处传来。蛮骨站在窗边望着外面，实在难以想象直到下午外头都还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
尾崎悟郎一个人待在一楼的书房里，桔梗和蛮骨都回到了二楼。
这次来轻井泽，蛮骨给桔梗安排了独立的房间。他知道在二人还没有正式成为家人之前，桔梗还没有办法做到和他亲密无间。之前他带着桔梗去大阪的时候，两人在酒店也是各自住在自己的房间里，就算蛮骨暗示过什么，桔梗也都委婉地和蛮骨保持着距离。
蛮骨决定先去洗个澡，回房间之前，他特地嘱咐桔梗，在这座白川家所有的别墅里大可以不在乎舅舅这个外姓人的存在。
“舅舅在书房，你不用那么在意他，随便想做什么都可以。”
“嗯，知道了。不过我还是会在留在房间里的。”桔梗用双掌做了个翻书的动作。“你忘了，我最擅长的事就是不让自己无聊。”
蛮骨看着她纯真的笑容，觉得有些被治愈了。“最近在看什么书？”
兴许是近日疏于联络，蛮骨发现最近一段时间都不太清楚桔梗在做什么。
“卡夫卡的《沉思》。”
听见这个遥远而深刻的名字，蛮骨无奈地闭了闭眼。
“行啦，你不用逼自己去喜欢我的爱好。”桔梗推了他一把，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白川家在轻井泽的别墅已有数十年历史。从前只是一小栋房子，上下两层不过四个房间。小时候，一家人来时，总要两三个兄弟挤在一张床上睡。后来，兄弟几个慢慢长大，有了自己的事业，几人筹资把别墅的面积扩大了好几倍。不度假的时候，这栋别墅还能靠着外租赚取盈利，收来的租金当然是兄弟几人分红。
可以说这栋别墅是白川家兄弟唯一正式合伙的投资产业了。
蛮骨突然想到这些，是因为他洗完澡从房里出来时，发现走廊长得超出了他的想象，他的房间距离桔梗的房间，比印象中的远得多。
桔梗的房间门半开着，蛮骨敲了敲门，探头张望，却发现屋里没人。
“桔梗？”
偌大的房间没有一丝动静，只有她的行李放在地上，床上整齐地放着叠好的浴袍。
蛮骨走进屋里，看见床头柜上有一本英文的《沉思》，书上压着的mp3里是听了一半的肖邦《第一叙事曲》。蛮骨正疑惑着桔梗的行踪，就听见从楼下书房的方向传来了舅舅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你这个女人……什么迷魂药？！”
蛮骨顺着声音跑下楼，隐隐感到不安，他一把撞开书房的门，只见尾崎悟郎正面目狰狞地掐着桔梗的脖子，将纤瘦的她摁在书桌上，地上散落了一地的纸笔，还有打翻了的茶杯和点心。桔梗柔弱得毫无反抗之力，而舅舅却如同执意致猎物于死地的残忍猎人，丝毫不见其怜悯之心。
这一幕，让蛮骨心里长久以来绷着的弦“啪”地一声彻底断裂了。
他只觉大脑充血，毫不犹豫地从墙边的高尔夫球包里抽出一根球杆，朝尾崎悟郎的后脑勺上疯狂抡去。
尾崎悟郎痛苦地嚎叫了一声，当即放开了桔梗，桔梗无力地从书桌上摔了下来。
蛮骨甚至顾不上去看桔梗的情况，只顾着再朝尾崎悟郎狠击了一下，尾崎悟郎捂着后脑倒在了地上。他挣扎了一会儿，还没来得及站起来，蛮骨便朝他的头给了第三次重击。鲜血顺着尾崎悟郎的手和身子流到了地上，染红了米黄色的地毯。
蛮骨隐隐约约听见耳边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但他完全无法停下手中的动作，像是中了魔咒般扑过去，接连在尾崎悟郎的头上敲了几下。
直到一双冰冷的手抓住了自己，蛮骨才突然惊醒。
“蛮骨……蛮骨！快住手！”桔梗扑过来拦在蛮骨身前，她的脸色苍白得宛如白纸，前额和两鬓的汗水沾湿了她的头发。她气喘吁吁地抓着蛮骨的手腕，僵硬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蛮骨回过神来，低头只见自己手上身上都沾满了鲜血，浴袍被喷溅的血泼红了一大片。蛮骨像灵魂出窍般跌坐在地上，手里的高尔夫球杆砸落在地毯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听见窗外嗡嗡的雨声。忽然一道闪电划过，随之而来的是几声闷雷，听上去比一个小时前更是沉重了几分。
“快把浴袍脱了，马上！”桔梗蹲在蛮骨身前，抓着他的肩膀，焦急地说。“你回房间再洗个澡，然后马上离开这里！快点！”
她很着急，但却在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她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深邃，即便是这样手足无措的情形，她也没有显露出慌乱与惶恐之意。
“蛮骨？快呀！”桔梗摇了摇蛮骨。
蛮骨一头雾水地望着桔梗。“什么意思？你叫我逃吗？”
桔梗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说：“你马上开车回东京，直接回办公室，不要回家。”
“桔梗？你在说什么？”蛮骨抓住桔梗，注视着她的眼睛，企图从她眼里读出任何开玩笑的意思。
“你必须离开这里，这是现在唯一的办法。”
“那你呢？”
“我留下来。”
“为什么？”蛮骨不解地问道。
“这本就是一场意外，不关蛮骨的事。”桔梗回答。“请你当做今晚一直在办公室加班的样子。”
蛮骨瞥了一眼倒在一旁一动不动的尾崎悟郎，才终于开始有了害怕的感觉。
“躲过今晚，之后我会想办法。”
蛮骨发现自己的双手在颤抖，他无法动弹。桔梗把手盖在他的手背上，虽然手心依旧冰凉，但却像镇定剂一般让蛮骨稍微平静了下来。
她凝视着他的双眼，幽幽地问：“蛮骨，你不相信我吗？”像是疑问，又像是诱导。
这个致命的问题让蛮骨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
-TBC-

大家好，我是消失了三个多月的蔚然
看到很多小伙伴担心是不是会弃坑，蔚然真的可以用性命担保我是绝对不会弃的！！
如果还是担心，那我就每次更文都再声明一次
【不弃坑】【不弃坑】【不弃坑】！！
敲黑板划重点！！！
这一章推荐和上一章的尾崎悟郎视角对比阅读，比较有助于剧情的疏通
（其实还不是因为你拖稿所以大家都忘记剧情了）
这章的结尾可能有点……出乎大家意外？？因为真凶竟然不是我们叉子？？
那是当然啦！因为考虑到后面的剧情，我们男主角不能变成杀人犯
好啦，我先撤了，下一章也写得差不多了，衔接一下就会发上来啦~
谢谢大家的耐心等待！！
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