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看青梅
在赪宿素辰宫，行了入门礼后，便要正式开始修习本门剑诀与心法，前面练的剑式，只能说是用来强身健体的，防几个江湖小毛贼还可以，但论起斩妖除魔，却是远远不够。
而负责教授弟子心法剑诀的，除去一些天赋颇得重视的弟子能得长老甚至掌门传授，而普通弟子，则只能摊上师兄师姐一类。说到这里衡歌倒是走了运，她摊上的，乃是衡言。衡言虽是衡歌虽是同字辈的师兄，却天赋异禀，虽然年少，修为却已远非同辈弟子能望其项背，即便不是赪宿素辰宫的人，十有八九也是知道衡言二字的。
且，教授弟子，多数是以一授多，最少也是一人教三个的，而衡言，却偏偏是只教了衡歌一个。
“错了！手再抬高一点……剑势注意收发。”红白衣衫的负剑少年略微皱眉，一双因常年握剑习武而带有薄茧的手改正面前同样红白衣裙女孩的双手结印。
“是……衡言师兄，这样对了吗？”衡歌虽然是对着衡言说的这话，眼睛却半点没离右手。这倒不是她对师兄不敬——她是在记那个正确的招式。
“对了。”衡言点一点头，坐回原位。四围寂静无声，只能听见女孩手中长剑一起一落所带起的穿风之声和剑锋走过时的衣袂翩跹声。
——衡言，你怎么自动请缨去教那个小师妹啊？
衡言是个好奇心极淡的人，因为他的好奇心全都用在了剑术法决上，至于其余的事他都是懒得管的。哪怕有一天天上掉下来一个大馅饼，他也不会去想天上怎么会有馅饼掉下来的，除非那馅饼是个法器或者是个妖怪，他才会去捡起来或者砍成飞灰。
可是衡歌的剑实在激起了他为数不多的好奇心。或许还有其他原因，不过具体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好在平时赪宿素辰宫的长老都挺看重他的，不会怎么多管他的闲事，请缨去教一个小师妹而已，征得他们的许可还是挺容易的。
“衡歌师妹剑练得挺好的嘛，你师兄很认真教？”
衡律是赪宿素辰宫内少有的会主动接近衡歌的人了，衡歌一直觉得这师兄人是很好，性子也不错，明朗的很，可到底是缺了些稳重，恰与寡言却靠得住的衡言相反。
“衡律。”衡言略皱了皱眉，“你不去教习师弟师妹，跑来这边作甚。”
“他们哪里需要我教。”衡律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这次分配给他的弟子天赋多多少少比其他同辈弟子高了那么一些，但还达不到让长老赏识的地步，于是只能分给了他，偏偏他们又仗着高出那么一点的天赋心高气傲，看不起他似的，一个个总是找借口跑去衡微那里。不过这对他也没什么影响，衡律本就是个极散漫的人，这样反倒教他落得清闲。
“衡歌师妹练了好久了罢，过来休息会儿。”衡律笑眯眯地坐在一旁的树下招呼衡歌。衡歌愣了愣，随即看向衡言，看见衡言略微点头，这才收剑坐到衡律身边。
“衡律师兄。”
“师妹，给你这个。”衡律说着从怀里掏出什么，然后在她眼前摊开手掌。手心只是一个小小的油纸包。衡歌颇有些好奇地接过来拆开，只见里面躺着好些几近黑色的小枣子。
“这是……？”
“我去外头市集买的，”衡律说这话的时候语气竟颇有些得意洋洋的意味，“醉枣，很好吃，师妹应该会喜欢。”
“你——！你竟然下山——！”衡歌并没有因为宫内极少见到的零食而高兴，反倒惊讶地看向衡律。
赪宿素辰宫内的弟子，是很少能够下山的。
迄今为止，赪宿素辰宫现在的所有弟子中，能得到长老的命令下山的，也只有衡言衡微而已，衡律明显不在其中。
“嘘——”衡律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反正没人发现就没事。”
“……”
衡歌颇有些无言以对地看着衡律，最终还是没有在再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而是慢慢地拈起了一枚醉枣，放进嘴里。
不干，咬下去的时候甚至有汁水被挤压出来，也不是很软，有些爽脆。
她慢吞吞地吃完了那枚枣子，又慢慢地站起来，走到衡言面前。
“衡言师兄，…要吃么？”
“哇，师妹啊……借花献佛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啊。”衡律见她的动作，一边笑一边咋咋呼呼地喊。
而衡言只是睁开眼看了一眼面前那只小手托着的油纸包，没说话。衡歌轻轻抿了抿唇，却也没把手收回来。衡言一双眼睛看了看衡歌，终于抬起手拿了一枚枣子。见他拿了，衡歌便腼腆地笑起来。
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衡歌此时不过十三岁的年纪，恰是童年过渡到少年的时候，赪宿素辰宫的衣饰穿在她身上，白衣红襟，白裙红袖，衬得一张脸有些轻微的红，这个年纪的皮肤偏生又嫩，整个脸颊像是小院中那一树芳华桃花的花瓣，一双眼更是因情绪显得亮晶晶的，黑色的瞳子此刻恍若装入了星辰一般。
衡言看到衡歌这样笑，也是愣了一下，随后便只是将枣子放入口中，继续打坐。
衡歌看他闭了眼，便坐到了衡言身边，向衡律招了招手，示意他来这边坐。
衡歌坐在这儿本是想等衡言吃完那一枚枣子再从她这儿拿的，可衡言从头到尾，只吃下了那一枚，并没有再拿，而她却偏偏也是积攒不起再去递一次的勇气了，只能低着头一枚一枚缓慢地吃着。虽然她吃的慢，但到底也不多，衡律也不时便来抢一枚，不消片刻，那一小包醉枣便只剩下两枚孤零零地躺在那儿了。
正在她纠结到底还要不要继续吃的时候，衡微却已进来了。衡微只冲她和衡律稍点了点头，随即便转向衡言去说什么了。
即便是离得很近，衡歌却也听不见她到底说的什么，大概是用了什么秘法罢，她旋即把目光转向衡律。衡律摇摇头耸耸肩表示他也没法听。
而就在她与衡律眼神交流这一段时间，衡微似已把事情交代完毕，转身出了院门。
“衡歌，……还有衡律，你们收拾一下，随我下山。”衡言在衡微走后，没再打坐，而是站了起来，声音不清不淡地交代了这么一件事，
衡歌倒是没怎么惊讶，反正她怎么样都无所谓，不过对衡律来说，好像就是很严重的事情似的：“下山？师兄啊……发生了什么事儿啊要下山？而且你下山也就罢了，怎么还捎带上衡歌师妹？”
“我去领长老手谕，你们先去收拾东西，宫门集合，到时再告诉你。”
衡律挑了挑眉，什么时候衡言说起话来来也这般拐弯抹角了？还不等他再问，衡言却已往长老宫去了，回头一望，衡歌却也不见了踪影，想是回房间收拾行装了。
衡律觉得这小师妹真是很奇怪。这般的年纪，难道不该对赪宿素辰宫内的清冷烦恶得很么？看她之前看见醉枣的模样，定然也是对山下心怀向往的，可到了真要下山了，却又为何如此不见反应？
“唉……”他拍了拍脑袋，不去想那些闹心的事儿，也不想在这只剩他一人的小院里多待，便也只得听从衡言的吩咐，回去收拾他的东西了。
赪宿素辰宫大门上有着两个以白玉雕琢而成的衔环椒图首，衡歌走过大门的时候还依稀记得她小的时候，即便是踮起脚尖也死活碰不到它们，而此时却是伸手可及了。
“师兄，现在可以说了罢。”衡律是一直惦记着下山的目的的。
衡言没说话，只从袖中取出了长老手谕递给衡律。衡律招呼着衡歌一同过来看。看毕以后，却也不算什么大事——不过是下山除妖罢了。这种事情，以往一般都是单独的一个弟子去的，这次衡言怎么想到要带他们两个？
“衡言师兄……为什么要带上我们？我们好像……帮不到什么忙。”衡歌看完了手谕，思虑再三，终还是对衡言说了这一思量。
“权当历练历练，将来你一个人下山的时候，不至于手足无措。”衡言这话，听起来到是挺像一个负责任的“师父”。至于带上衡律的事，他只是觉得，他大概没有衡律那么考虑周全顾得上衡歌罢……
“哦……”衡歌也没再问带上衡律的原因。
“御剑术没问题罢。”
“啊，没有。”衡歌是挺喜欢御剑术的，虽然消耗灵气有点大，但是方便又快捷，还挺好玩的……在赪宿素辰宫内她没少练习，只是不知这次要飞多久……她粗略估算了一下，如果不是太过于远的话，应该还是可以的。
衡言微一点头，剑已出现在脚下：“跟好我。”
“嗯。”
衡律站在一旁，踩在虚浮的剑上懒散地打了个哈欠，倒不是他闲的住嘴……而是找不到地方插话。
第一次使用御剑飞行真正飞行，衡歌只觉得四周的风猎猎地撕扯着衣衫，眼睛要睁开也有些困难，而前面的衡言看起来就好太多，他负手立在剑上，仿佛没有丝毫动摇似的。
“师妹你别看他，那整天只知道修炼修炼的人飞起来当然是稳稳当当……没看他都修成面瘫了么，说不定也被风迷眼但是眼睛动不了呢……”衡律飞到她身边，笑着跟她打趣。
衡歌本来并不觉得这话好笑的，只是不小心瞥见了前方衡言纹丝不动的背影，又联系起衡律此时说的话，竟是莫名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见她笑，衡律便也笑了。衡歌现在这般模样，才真正是个十三岁女孩该有的模样，如花蕊朝露，娇俏灵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