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的故事真是太多,但却没有一个故事是真实的。然而我们总是像孩子一样,互相讲着故事,而且为了美化它们,我们编造出这些荒唐离奇,五光十色,漂亮好听的辞藻。我是多么厌倦那些故事,多么厌倦那些总是四平八稳、漂漂亮亮地流传下来的辞藻啊。
我开始渴望某种简洁的语言,就像恋人们常用的那种,断断续续的字句,含糊不清的字词,好似人行道上摇曳的脚步声。我开始寻求一种设计,更加符合那种确凿无疑地不时出现的屈辱和得意的时刻。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日子,躺在一道田沟里,刚下过雨,随后大量乌云飘过来布满天空,有破碎的云块,也有一缕缕的云片。这时,使我感到愉快的正是那种紊乱,那种高远,那种平静和猛烈。大片的云彩总是变幻不定的,事物的运动也是这样;一种险恶的、不吉祥的东西,滚涌而起,显得匆匆忙忙;一时巍然屹立,一时蔓延伸展,一时又忽然飘走,踪影全无,而我躺在田沟里,刹那间竟忘掉了一切。那时,什么故事,什么设计,对我来说,连一丝影子也没有了。
我的头脑里开了一个窍,也就是那种使人能够看清一切的突如其来的心明眼亮。
他像一缕飞絮,飘游在我们中间,从来不用心倾听,也不表现得疏远。他懒洋洋地躺在那儿,却全神贯注地专心注视着那些人。他那迅捷、伶俐,什么都能逮住的头脑。
那无边的沉闷,也会无所不包地笼罩一切,令人厌倦地永无变化。永远、永远、永远不会有任何东西用它的鳍划破那一片灰沉沉的汪洋大水。永远不会有任何事情发生,从而消除那沉重得无法忍受的厌倦。
你知道那种翅膀突然的拍击,那种惊惶的鸣叫,婉转的啾啁,以及纷扰翻飞;一片喧闹声和咿呀声;而且每一颗水珠都在闪烁,颤动,整个园子彷佛成了一幅零乱不堪、隐约发光的镶嵌画。
那些春天点缀着朵朵绿穗、秋天点缀着点点橘黄的茸茸细叶。
我那无拘无束随意活动的感觉末梢,正在捕捉各种朦胧的知觉,转瞬之后再让理智去吸收和消化它们。
整个的人生,它的大师们,它的探险者们,全都以一长列光辉人物的形象出现在我的身后;而我就是那个继承者;我,就是那个延续者;我,就是那个不可思议地被指定为将他们的事业进行下去的人。所以,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与其说是因为骄傲,不如说是因为谦卑。
痛感到我自己的失败;意识到自己渴望自由;渴望逃避;渴望受到束缚;渴望有个了结;渴望继续下去;渴望成为路易斯那样的人;渴望保持我自己。
然而,生活还是令人愉快的,可以忍受的。星期一后面跟着星期二;然后是星期三。精神上的年轮增加了;个性变得坚定了;痛苦被年龄的增长吸收了。开开合合,合合开开,越来越嘈杂,越来越坚定,青春的匆忙和狂热全都被发动起来,进行运转,以致整个生命似乎都在不停地扩张收缩,就像一座钟的主发条。从一月到十二月,生活的流水流逝得多快啊!我们被事物的激流卷携着,那些事物是那么司空见惯,从不留下任何阴影。我们不停地漂流,漂流……
生活是愉快的。生活时美好的。单单生活的进程就是令人满意的。星期一后面紧跟着星期二;然后是星期三,星期四。每一天都会荡漾起同样的生活涟漪,重复着同样的韵律曲线;给新的沙滩带来一层寒潮,或是缓缓地退潮而不留下一丝寒气。就这样,生命的年轮增加了;个性变得坚定了。原来那种匆匆忙忙、鬼鬼祟祟的举动,简直就像把一把谷子撒向空中,任其被来自四面八方的生活的狂野之风刮得东飘西荡,如今已变得有条不紊和秩序井然了,而且抛撒得目标明确——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传记式的文体确实把那些支离破碎的素材、那些边缘参差不齐的素材拼合在了一起。
像蓝宝石内部一样清澈的天空
前景的辽阔以及明澈似乎不会出现什么障碍,而是允许我们的生活神展开去,越过所有那些鳞次栉比的屋顶和烟囱,一直伸展到一望无际的天边。
仅仅用语言尚不足以表达痛苦。需要大声叫喊,天崩地裂,印花布床罩变得一片空白,对时间和空间的感觉变得迟钝模糊;还需要感到移动的东西完全凝固不动;声音时而显得很远,时而又显得很近;皮肉好像已经绽裂,鲜血好像正在喷出,有个关节猛然抽搐起来——在这一切下面,有某种非常重要的东西显露出来,但是还很遥远,还只能孤独地保存着它。那随后而来的如释重负的感觉;装腔作势,弄虚作假和虚幻不实,全都消失不见了,一种光亮透明出现了,使得在你走路的时候,你自己一下子销踪匿硬,而别的事物一个个全都变得清晰可见——这是多么不可思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