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微雨，弄巷深深。清甜的女声婉转悦耳。“你说下月娶我，可当真？”他合了洒金镂空边骨折扇，轻敲着掌心，白玉扇坠儿晃花了她的眸。她闻着那声“自然”，欣喜的以为一诺就定了一生。
梳着妇人的高髻，换了正红的榴花襦裙，斜倚在鸳鸯戏水的杭丝软枕上。素手翻飞，五色的丝线镀上一层昏暗的黄。绣的是花开并蒂琴瑟和鸣。她扭了扭微酸的颈，挑亮了了灯芯，轻动了动，面着门假寐。日复一日数着更漏声声，却盼不来他。
城中盛传他与柳三小姐相好，是时，她挺直脊背坐在犹贴着“喜”字的黄铜妆镜前，凤眸淡漠如冰，嫣然浅笑却掩不住那一抹怨怼，“本就不爱，那何必娶。”他局促的皱着眉头，不再似初遇时那潇洒放浪的少年，“我以为，我还可以爱上你。”
她花枝乱颤笑得妩媚，眸光流转灿若星辰。拉过芙蓉宽袖藏了唇角的苦涩，原来一开始就是骗局，年少荒唐的痴心错付，终究要自个儿咽下苦果。“很好，我已替夫君聘了三妹妹，娥皇女英，可享齐人之福。”
人人称赞柳二小姐贤良淑德，堪为女子典范。那三小姐，可谓倾国以聘。大红的嫁衣集数十精巧绣娘，以轻薄的杭绸赶制一月所得。累丝攒金凤冠上的南珠颗颗浑圆如婴儿拳头大小，宝马香车，载着美娇娘迤逦而至。
是夜，觥筹交错之间，没人瞧见她悄悄退了席。她提着群珺款款步上阁楼，满目的血红，比她出嫁那日更是鲜艳。葱指扣了扣镂花窗，执了红烛，看着火苗一点点吞噬着眼前的红绡帐。那一夜火光冲天，燃尽了小楼，那里只她一人。
他方悟，原来失去了，才知爱过。

那是科尔沁一望无际的绿野，一袭深红骑装，娇俏的女子压低了上身，俯在马背上疾驰。她是草原上的火焰，热情明媚，足以灼伤眼眸。
春日里，风拂过格桑花摇曳生姿，绯色的花朵徇烂夺目。她知道他又要来了，带着大清皇帝的问候。朝霞漫天之际，踏着晨露，瞧见他指节分明的手牵着马绳“哒哒”而来。她提起铺满金莲花的宽幅裙摆，沉身一礼，眼角眉梢尽是欢喜。
她难得的换上月白的长袍，光裸的纤足晃着细碎的银铃，她执起他的手围着篝火起舞。时至今日，她仍记得他指尖的温度，和她急促的心跳，窜动的火焰，明朗的星空，交织成一场绮丽的梦境。她知道汉人有句话叫“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她常抱膝坐在他身侧，听他诉说未曾到过的南国之境。那里的女子眼含秋水，及地的群珺衬的伊人弱柳扶风，宛若天人。她不懂他口中的“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是怎样的情状。却知晓他喜欢的，该是沐浴着连绵的江南烟雨，温柔如水，一丝丝渗入他生命的女子。
她踢踢脚边的花朵，心里不住冒着酸。成不了温婉娇柔的女子，做不成他心尖上的人。一年一面已是奢侈，她却暗想着要随他远走天涯，长伴他左右。再不让旁的女子接近他，自此心心念念只她一人，是嫉妒吗？
春暮，又是离别的时刻。那日晴空万里，她背着手走在他身后，阳光给他镀上了一层暖绒的光晕，毫无实感。纤指绕着耳边的碎发，羽睫轻垂，她听见他说“阿沅，明年再见了。”她恍惚的点了点头，看他翻身利落的上马，扬了扬马鞭道别。
第二年，他没有来。
她随着京城嫁来的公主学着簪花小楷，一笔一划，皆是“胡不归”。往来的商队一封封的送去，却没有回应。素手抚着藏青马驹的鬃毛，她想是不是该追过江南去。额吉却说，他本不属于蒙古，何为归？
她自嘲的笑笑，他们从未有过诺言，是她一厢情愿的算计着时光守候。或许他从不知晓她内心微茫的期许，或许他在南国已有家室子女，她不过是生命中的一个过客。渺小到，倏忽就被抛诸脑后。
年复一年，他再没有来过。她守着科尔沁年年相似的格桑花，每一寸土地刻满了彻骨的相思，风声呜咽声声满溢着怨怼。染了霜色的发辫垂在脑后，忽而释然的勾唇轻笑。她半生所执不过一个等字，到最后才发现，固守的希望早被时光碾压的连灰都不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