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
德国人的通讯电码密码换得越来越频繁。
这意味着整个情报小组又将投入新一轮不分昼夜的工作中。
然而,对于小组首席密码专家工藤新一来说,这意味着一个延续二十多天的梦境终将被战争狠狠地撕裂。然后,一切就似那个梦不曾存在过一样回归从前。
新一一边擦着提琴,一边漫无目的地计算着今天是他们相处的倒数第几天。他从地下室爬上来时,屋外天气阴沉。其实,除了他和那个空军少尉相遇的那天,剩下的日子就从没逃出过雾霾和阴天。阳光对伦敦从来都是恩赐。
忽然,新一望向窗外的目光定住了,一切答案都鲜明得白纸黑字。他不由得僵住了背,艰难地咽了口唾液。
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清晰地撑满了他的整个世界,以至于他差点将《G弦上的咏叹调》的开头拉错。
一切都太清晰太明显了,清楚地让快斗和新一哪怕知道离别在即,却还是尽力克制。可战争的闪电已经劈开了表面上的一如往昔。梦境正在破碎。
他从来都不知道《G弦上的咏叹调》能长得像容纳了整个世界,又短得如同眨了眨眼。尾音落下的瞬间,两人都像一面已经破败的鼓被重重地敲了一下。
他们在同一瞬抬头。
新一定定地看着面前灰蓝色的眼睛。
快斗依然倚在那棵法国梧桐上,但一错未错地对上了那双冰蓝的眼眸。
他们久久地对视。空气一下子大有黑云压城之势。沉默的气氛透出浓重的离别之意。
良久之后, “黑羽快斗。”
快斗发觉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破碎,干得像一片在火炉上烤过的树叶。于是,他在说完后就移开了目光,似乎这是掩盖自己平静破裂这个事实的最佳方案。
“所以。”新一顿了顿。所以什么呢?所以他们分别近在咫尺?所以梦境终将成为记忆而非现实?所以——没有什么所以。
“工藤新一。”
他从未觉得自己这样丧失平静。他正努力地下咽喉头涌上的不适。然后,他急切地转身,仿佛在躲避什么。
与此同时,快斗也收回了目光,视线最后一次擦过花园,屋子和那个身影。在保证自己不会遗忘任何一个梦境里的细节后,他弹了弹制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转身沿着来时的路离开。 他们在心里对彼此说了一声再见。
其实,新一和快斗都清楚,再见大概就是永别。
如果他们能在和平年代相遇,大概会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吧。
只是,在一九四零年的他们,只能默许命运将彼此越推越远,直至再也不见。
他们唯一的勇气,就是用这段记忆熬过漫长昏暗的战时岁月。而上帝所能给予他们的最大恩赐,就是让他们在战争结束后重逢。
新一回到地下室后,倏忽觉得,一切都漠然得可怕。万事万物的边角都规整得冷血无情,仿佛他正处于一个巨大的钢铁机器中。自己不过是数以万计零件里的微小一环,或许举足轻重,却也沧海一粟。
他抬头看着天空的方向,默默许下一个愿望。
但愿你我不是匆匆一瞥而后擦肩而过,彼此错失在茫茫宇宙,从此再不相见。
----------------------------------------------------------
德军在欧洲的推进速度一日千里,1940年的夏天注定非比寻常。先是5月份全英国出动了沿海所有可以调动的船只,包括博物馆里的古董船和沿海的私人游艇,连开九天九夜,接回了困在敦刻尔克海滩上的33万联军。然后,法国拜降,德国引诱英国妥协失败,所有人都在准备着极有可能到来的大规模登陆作战。
欧洲大陆早已连番挫败,许多国家匍匐在纳粹的战车下瑟瑟发抖,英国将是最后的希望。德意志不可摧毁的神话被一个潮湿的岛国拦阻,这让纳粹叫嚣着要将伦敦夷为平地。
接着八月份,81架英国飞机轰炸柏林如入无人之境,引得希特勒和格林恼羞成怒,放弃了其他重要军事目标,转而狂轰滥炸伦敦等毫无军事价值的平民大城市。
永远不要相信人在愤怒中做出的决策。
----------------------------------------------------------
一九四零年秋。
工藤新一看着破译出的电码,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截获的密电显示,一场疯狂的夜间空袭即将到来。自从英国皇家空军为报复德军在伦敦投下的炸弹而空袭柏林以后,雾都的防空警报就成了家常便饭。新一拨通了顶头上司,Antony Lynn上校的电话。
不知从何时起,德国人的飞机不再在白天空袭英国,而选择晚上光顾各个大城市,首当其冲的自然是伦敦。每天傍晚进入防空洞,成为大部分英国人的必修课。沐浴一夜炮火,天亮再说晚安,新的一日从灭火与搜救开始。
伦敦被连续的轰炸毁得完全脱形,到处是瓦砾,废墟,水坑,残火,焦黑的屋架穹窿如森森骨殖。但英国人骨髓里的骄傲和平静,只有在这种时刻才会表现出来。希特勒丧心病狂的报复激起了他们一种老于世故的轻蔑:从被碎片掩埋的防空洞里爬出来微笑;坐着没有窗玻璃的公车,踏着没有马路牙子的道路去上班;商店大门由店主们亲自拂去烟尘,写下“照常营业”犹如写下封封战帖;女演员们没有完整的丝袜就用钢笔画上蕾丝为大家表演滑稽戏。哪怕洪水滔天,他们也可以继续耕耘与生活,可以被莽夫打垮,却绝不可能向疯子屈服,这是英国人对荣誉的看法。
----------------------------------------------------------
快斗自从空袭柏林后就任务不断。在英国上空连续的保卫战让每一个空军队员都精力憔悴。任务一次比一次危险,他只敢在某个相对安全的时刻,偷偷想起工藤新一。他在脑子里仔仔细细地把他们在一起度过的那二十几个下午翻来覆去地播放了好几遍。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一遍遍播放中,被他深深地刻在骨髓里。他真怕哪天就忘记了那份安详平静,从此麻木在日复一日的空战中。
毫无疑问,在一次次的战役中,黑羽快斗的出类拔萃展现的淋漓尽致。除去在柏林空袭中击毁的2架德国战机外,他已经击落了12架敌机。而这个数字正在日复一日的空战中不断攀升。 整个英国皇家空军的指挥部爱惨了这名在新一轮战役中涌现的天才飞行员。他们期望着快斗成为英国的“红男爵”里希特霍芬,并以一种纵容的方式展现了他们对这个新一代天才的喜爱。他们允许快斗在爱机纯黑的侧翼上涂上了一个巨大的白色鹰头,这让他在往后的战斗中多了一个“地狱鹰”的封号。
----------------------------------------------------------
哪怕日渐加重的工作正不断倾吞新一的时间,他也会忙里偷闲地爬出地下室拉一段小提琴。 习惯的力量总是惊人的可怕。
拉完琴后的他总是习惯性地看向最近的那棵法国梧桐。然后,新一才会想起,原来,他已不在。
他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当黑羽快斗淡出他的生活之后,除非他忘记那个听琴的人早已消失,不然,原本他所挚爱的小提琴就变得索然无味。
在他度过的漫漫岁月里,新一第一次尝到了孤独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