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让K小姐苍白人生开始有血色的那件事儿。当时是大二暑假，K小姐在北京新东方学GMAT，教写作的男人比她只大半岁，姓司寇。这个姓在复姓里算是比较生僻的一个，和众流星雨范儿小时代feel的“某端木”“某慕容"“某南宫”之流比起来，纨绔气息略显不足，隐隐还带些晦戾。司寇先生自我介绍的时候说，”司是还司即事的司，寇是夜雨寄寇的寇。“K小姐说她那一秒就像被鬼魂上了身一样站起来说，这位文质彬彬的老师您能背一遍夜雨寄寇么。说这话的K小姐脸上挂着一半打趣一半骄傲的笑，心里却紧张得攥成一个拳头。她说她多么怕她的要求让他当场难堪下不了台，但她却更怕错过也许是唯一一个当场印证他是不是真的具备让自己头晕目眩、正中红心资格的机会。
讲台上的男人微微一笑就开始背，秋馆烟雨合，重城钟漏深。佳期阻清夜，孤兴发离心。
烛影出绡幕，虫声连素琴。此时蓬阁友，应念昔同衾。
空调嗖嗖地往外冒着冷气，台下鸦雀无声。
后来Katrina说：他名字中有个寇嘛，成王败寇，我就给他取外号叫小偷，每天下了课就在后面取笑他，小偷小偷那么叫他。时间长了他就真的偷得我分文不剩了，只不过我还自觉很富有。
后文就叫司寇先生小偷吧。

然而小偷运气似乎不太好，770也确实是一个加上运气都不一定能轻易拿到的分数。一直到Katrina出国，小偷都还在此起彼伏地复习和报考。这一年里他们克服了时差和距离，K小姐学业很紧张，她说她总是抓紧一切休息的时间和小偷在一起，除了上课，她连在图书馆做paper和写essay的时候都是开着视频的，她读起书来没有晨昏，小偷一边考G一边还在上班，两个人都被逼仄的时间压成了豆渣，有时候K小姐在宿舍写着作业，电脑前就开着视频，那一头小偷在办公室上班，他们谁也不和谁说话，就在忙的间隙抬头看对方一眼然后继续低头忙。K小姐说有一次她看书看着看着太累了就睡着了，摄像头也没关，醒的时候发现小偷就在那头笑意盈盈地看着她，说宝贝你醒啦，我都下班两个小时啦。K小姐惊慌地说你怎么还没走，小偷说不舍得呀，怕你醒了对着黑黢黢的镜头，你刚才做什么梦了，哼哼唧唧的。K小姐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他们也会像其他异国恋的情侣一样被时间空间的不确定性带出焦虑感，争吵冷战。K小姐长得so正，学联party之类的总有男生过来搭讪，平时借各种理由送温暖的男生也不少，小偷在国内上不了脸书，总要求K小姐在人人或者微博上多发一些现状，K小姐说学习这么忙哪里有时间经常Po照Po心得，小偷就觉得她是现实生活过得太精彩以至于无暇顾及网络这端的他有多在意她的一举一动。
最长的一次冷战有将近2个月，两个人谁都没理谁，K小姐正值期末考，每天复习得昏天暗地也无暇搭理小偷，但她很赌气地每天都发一些看似很开心的生活照在微博上，大多是之前存下的，悠闲地喝着下午茶、旅游、弯着腰大笑，等等。直到有一天，小偷发了一条微博：”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 配图是一张K小姐的侧身照，背景是金门大桥的落日，夕阳的强烈光差使图片中的K小姐根本看不见五官，但是这张照片是K小姐之前发的众多生活照中的其中之一。

之后K小姐继续回自己的学校完成学业，虽然还是异地，她觉得好歹没有时差了，最难的时候已经熬过，夕阳无限好。可是事实并不如想象，她发现小偷渐渐地变得和她联系很少，他不再喜欢抓紧一切时间和她视频，他总是很忙，有很多paper要写，即使是没有paper的时候，他也要”积极地融入新的环境“，他即使有小假期也没有提出要来看她，她倔强地也不开口提要求，两个人就貌似十分默契地各自过了圣诞假期，其间小偷说起室友如何邀请他一起去party玩儿得如何尽兴，K小姐也只是装作云淡风轻地说玩儿得开心呗我也去High了哟。
这样不咸不淡不痛不痒的相处模式才是情侣间最要命的，看似相敬如宾彼此尊重，其实心里划过一千道疑问句感叹句，只是谁都不再有勇气做那个先发照片的人。他们有时候不甘心地点去对方主页，试图在死寂的页面中找到一些被自己遗漏了的对方的动向，但是总是没有。再也没有一个人发照片一个人存，再也没有猫鼠游戏或者你画我猜，他们都渐渐嫌弃幼稚，拾起高贵的自尊心做一个看似温和友善、不擅长剑拔弩张，冷淡生分的恋人。
这样的状态维持了大半年，K小姐说这是她过得最痛苦的大半年，她总想对小偷说些什么，比如问问他还记不记得以前那些下了班也要等她睡醒和她说上几句话的日子，比如大热天儿也拼命跑项目赚了所有的钱只为了给她买个俗物的日子，比如为了和她相聚连770这种分数都搏命考到的日子。可是到最后她都没有问出口，她说有好几次她喝了点小酒，手都已经放在视频弹窗的按钮上，可是打开微博看到他最近更新的是没心没肺的调笑和开心，她就一瞬间被浇熄所有想要赤诚相待的火焰。
我可以做先低头的那个人，但是我真的没把握我的低头换来的是他温柔的交颈。K小姐说。

情况有了突破是K小姐开始变得越来越焦躁和多疑，她在小偷的微博评论下面看到一个很活跃的女生，她没有说过越界甚至暧昧的话，但是K小姐就是莫名觉得不舒服，她像所有八字缺情商的女孩一样和小偷无理取闹，找尽方法试他，试不出就用各种冷嘲热讽戳他，她像对一个怀揣赃物的犯人一样对小偷，此时此刻他真的变成她口中的小偷，没有任何依据和证物，却分明对她做了丧尽天良的事。我问K小姐为什么她这么肯定，只是留几句言而已，真要有什么反而不会这么大方地留言吧，况且留言的也不只是她一个人啊，K小姐说，就是直觉，我那么爱他，对他青睐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他喜欢什么，会被哪种人吸引，我看一张头像一个签名就能感觉到。
给巨蟹女的第六感和命中率跪一万次。
然后，就真的鬼使神差地如同K小姐猜想的那样，小偷和她坦白，说爱上了别人，只是死都不肯说对方是谁。然后她就面无表情地报出了对方的名字，小偷愣了愣，过了好一会儿才敢问，你怎么知道。K小姐冷哼一声。
她说，那个女生有一天半夜3点发了条微博：【爱心夜宵。╮(╯▽╰)╭】
配图是一碗普普通通的泡面，碗下面垫了块儿抹布。
我认得那块抹布，那是我和他一起去买的。K小姐说。
再给万能的微博跪一万次。

故事讲到这里就没有再深挖的必要了，对方是四川妹子，在我们看来姿色身段才情都远不及K小姐，唯一的优势可能就是温柔吧，我们围观那个女生的微博，没有祈使句，语气词繁多，从来不针砭时弊，没有导向性言论，3条中必有2条要爱特小偷，一副爱不死你也腻死你的架势。看过几条之后我们就匆匆关了页面，兴趣索然。我们都觉得这种ID如果放在我们自己的交际圈里是纯粹属于友情关注之后迅速拖到”EXTRA"分组里的ID，除非长得正可以提高审美，除此之外毫无价值。
K小姐在很长的时间里都无法接受这件事儿，她不能明白为什么小偷不是在艰难跨国的时候而是在这个时候放弃了她。她似乎忘了他除了是那个会柔情蜜意地看着她睡觉的人，同时还是那个对他说“是生活逼迫人急功近利”的人。她变得很极端，一会儿觉得一个爱她的人不可能残忍至此他一定有隐情，一会儿又觉得小偷从没爱过她之前所有都因演技太好。她甚至忍受强烈的痛苦回忆他们每次做爱的细节，通过蛛丝马迹来向自己求证他的爱是何时开始消逝。——她已经彻底失去理智。
她每晚去Casino打牌，打到后来所有的荷官都跟她很熟，一有什么12桌争5的活动就主动给她发短信，有德扑的时候她就打德扑，没牌局的时候她连slot machine都玩儿，运气最好的一次，她用20刀本金赢了一个Miumiu一个dior回来。我们对于她那段时间的所有行为都不予评论，事实上她也毫不在意我们是怎么看待她的破罐破摔。最要命的是，那个时候她临近毕业，论文还一字未动，每天不是泡吧就是去casino，所有口味万宝路都被她抽了个遍，除了没滥交，各种糜烂。

其间有一次她让我介绍点治愈系的歌儿给她听，天知道我从来不听什么治愈系，我让她去听Eason版本的Katrina，她回了个哦以后也没了下文。过了会儿她又发了条说，我还是怎么都想不通。我说可能是因为得到的太容易了吧。
我真的是这样想的，对于小偷来说，K小姐既从来不是他的梦寐以求，也不是他的趋之若鹜。一开始就是她目光锁定他，追随他，被他婉拒，再被他唤醒，被他重燃烈焰，再被他彻底浇熄。从头到尾他主导了全部剧情发展，但这些都不那么重要，他爱过她，后来不爱了，如此简单而已。
后面这些话我没有对K小姐说，我觉得如果她能自己想到这一层，就最好不过，如果想不到，也无谓现在揭给她听，她总有一天会自己看清楚。
直到某个晚上，她突然发了条whatsapp给我，说，你一天最多能写多少字的论文。
我想了想说3000吧不能更多了。然后她就没回了。过了2天她说我写了8000了还有3天，连写完带加大纲和参考文献带修改带装订打印你觉得够么。我算了一下不敢吭声，她啪地挂了电话又是3天没声音。3天后我小心翼翼地发短信问她论文搞定没，当时她们那儿上午9点，她回：12点截止，我打印机坏了，我正在哭着哄它。

我想对于K小姐来说，她对爱情全部的理解和记忆都停留在了小偷温柔地看着她睡着的那段时光里了，她固执地想把自己留在那儿，可是对方不允许。她尴尬地撤回所有孤零零的指令，让当初那个在爱情面前不善伪装、毫无演技的小姑娘彻底告老还乡、班师回朝，她用收回对小偷的爱情收回所有失地，她觉得不再爱他就至少是和局。可是她也不再有爱其他人的能力，即使是对于花光心思想要讨好她的，挖出心献给她的，她也只是皱着眉头嫌太腥。她和小偷其实是很相似的爱情逻辑，被他们爱着的时刻都离天堂很近，不被爱的那个瞬间就打回原形，旁人看来冷酷自私，他们自己永远不这么认为。
她说她现在的BOSS和小偷长得有点儿神似，是农村出来的，所以特别拼，30多岁就在普华做到manager，她说她们刚进去的时候什么都不会，每天就是专业写financial consultant的PPT一百年，她卯足了劲儿一天也就写个20来张高质量的，而她BOSS一天除开布置、检查工作还可以写200张。到后面慢慢让她们新人跟项目出差审计，有一回大家半夜三更回到上海，final report还没写完，第二天上午要过审，BOSS说再拼一晚上写完明天交了大家放假，他老婆过来送换洗衣服，K小姐一看就愣了，异常地其貌不扬但是看穿着打扮分明是从小就家境优越教养良好。K小姐说她一瞬间想起小偷当年刚失恋时在MSN上对她说，人都是被生活磨得急功近利，她冷不丁地发了个抖，觉得自己像是中了一个施布多年的咒。
她开始拼命地工作挣钱，除了工作对其他事物都不感兴趣，工作日上班周末还帮小公司翻译商务谈判的手稿。她说世界如果执意要待我不善良，我也不需要再歌颂它万寿无疆。

然后在小偷毕业之际，他也还是和川妹子分手了，对方提的，据说他有极力挽留，仍然没有成功。原因是他提议要对方追随他去北京，川妹子说习惯了成都的安逸闲适，觉得人生没必要整日厮杀屠戮，大家有过美好记忆就很好，应该各安天命。结果半年之内川妹子就嫁人了，微博上PO婚照，下面评论一致说哇噻好感动7年了你们真不容易。
K小姐说这些给我们听的时候带着一丝嘲弄的笑，看不出是在嘲弄小偷，还是嘲弄她自己。
我只想起咪蒙说过的一句话。
我只是把别人相信缘分的时间都拿来相信报应了。
K小姐仍然不去主动结识男人，面对找上门的也都意兴阑珊，高兴了和别人约个几次会，从不深交，不高兴了对方在她楼下站一晚她也不会眨一下眼。她就是那种彻彻底底的我爱你你就是全世界我不爱你你就是屁的人吧。渐渐地我们对于她的这种心灰意冷的局面都不再多评论，每个人的生活始终都是她自己的。然后有一次我爸送我机，出发太早，我们就停在缓速带上聊天儿，我爸说，我一直都对你说，男人要娶自己喜欢的女人，女人要嫁爱自己的男人，你记得吧。我说恩。我爸接着说，其实我前阵子仔细想了想，我觉得也不能这么教育你。我说为啥啊。我爸说还是要看人的，人始终都是要归于生活最平淡的一面，所以自己爱的和爱自己的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和哪种人在一起能让你甘于平淡的生活。有的人百分之六十的时间给你添堵，但剩下百分之四十的开心是你生活的全部意义，你就应该忽略那百分之六十；而有的人既不能带给你百分之四十的开心，却也不会让你在那百分之六十的时间里伤心，这不失为平衡生活的一种很好选择。
再给万能的风险定律跪一万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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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正准备睡觉，在豆瓣上逛逛，偶有发现，喜欢这些文字，性感中带有温柔，俏皮中不失深刻，果断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