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清晨,金红色的阳光划过松丹特的荒野,带着深夜露水的味道,照亮这个小镇。
“吱呀”,原木色的后门被打开,露出一个清秀的少年。浆洗得雪白的衬衫,黑色的长裤包裹着笔直的双腿,柔软的褐色短发微卷,遮住饱满的额头,鹅蛋脸,下巴略尖,配上沉静的茶褐色瞳仁,有几分女性气息的俊美。
正想跨出门槛的脚收回,淡色的唇抿出一个笑容:“早上好,文森特。”合欢树下的青年抬头看他,阳光透过树叶为他镀上一层金边,火红的头发,发丝凌乱,却衬得祖母绿色的双眼分外有神采。青年偏偏头,勾起唇角:“嗨,提奥。”
“在做什么?”,提奥一边端详他,一边走近。文森特耸耸肩,把手里的速写册递给他:“睡不着,出来看看。”提奥接过来,手中的画,是对刺槐的速写,密密的刺槐丛后,小教堂露出带窗的一角,光线明暗清晰。提奥将速写册合上,递还给文森特:“画的很好。”
“谢谢,”文森特笑得很灿烂,“愿意一起去走走么?”
文森特的提议,他总是无法拒绝。两人并肩走在花圃的小径上,提奥低着头,正好看见文森特的鞋。文森特今天穿了一双鹿皮短靴,和土地相同的颜色,提奥却能一眼就分辨出来。
“在想什么?”耳边突然传来文森特的声音,比一般人更加低沉一些,像优雅的大提琴声。
“唔,”提奥抬头,他的个子才到文森特的肩膀,提奥比划了一下,“好像永远都差那么多。”
“什么?”文森特停下脚步,他没听明白。
提奥微笑起来:“身高啊,明明我也在长高,可是每次都要抬着头才能和你对视。”提奥伸手去摸文森特的头,文森特连忙躲开,“也不能揉到你的头发。”文森特最喜欢把提奥那头褐发揉乱。
文森特笑眯眯地狠揉了一下提奥的头:“我可比你大三岁啊,提奥。想要长得比我高,你还要努力好多年呢。”提奥顺了顺自己的头发,没有接话。
两人走到了花园后的小教堂前,文森特将高大的门打开,扬起尘埃在阳光下飞舞。教堂里整齐地排列着长长的椅子,尽头是耶稣基督受难的十字架。文森特将画册放在最靠外的椅子上,两人一起在耶稣像前祷告。
祈祷完毕,文森特忽然说:“真不知道下一次再来这里是什么时候了。”语气有些感慨和不易察觉的兴奋。
提奥惊讶地抓住文森特的手臂:“你说什么,文森特?”
“我要离开松丹特了,提奥。”文森特说。
提奥沉默,文森特像是安慰的拍拍他的头。
提奥深吸了一口气,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似乎在空气里颤抖:“去哪里?”
“海牙。”文森特温和地注视着他,“文森特叔叔安排我去古比尔的海牙分公司工作。”
“什么时候去?”提奥抬起头想要在文森特脸上找到哪怕一丝愧疚和不安,却没有。
“明天。”
“明天。”提奥喃喃着重复了一遍,吐出的话割得喉咙生疼:“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过。”文森特这时候看起来才像一个长辈:“提奥,我已经十九岁了。应该学会给自己谋求面包和咖啡。总有一天,我们会分开,拥有自己的生活,这一天,可能就是明天。”
提奥看着眼前这个人,众人眼中孤僻的甚至有些乖戾的文森特,却是这个世界上对自己最好的人。他的重要性远远超过了父亲,母亲,和一切的人,是他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微笑的时候,眼角会微微上挑,害羞的时候,耳根会些微泛红,对着他生气的时候,眼中像是会发光一样,带着宠溺,如同赌气一样。
这是别人所不知道的文森特,只属于他,提奥•梵高一个人的文森特。
明天,他就要走了。
提奥缓缓吐出一口气,伸手将自己领口的第一枚扣子打开。
文森特兴冲冲地推开提奥的房门:“提奥,晚餐时间到了,大家……咦?”提奥并不在屋里。桌上的台灯散发着柔和的光,照亮了干净整洁的房间。
文森特丝毫没有“主人不在,关门离开”的自觉,反倒是走了进去。
桌上的纸笔有些凌乱,,与房间的整齐格格不入。
文森特拿起最上面的一张纸。纸上字迹潦草,显示了主人写字时的烦躁。
“你像向日葵追逐太阳/最美的蔷薇也及不上你的脸庞/你带着阳光的清香/远胜过百合的芬芳……”文森特轻轻念出声,像一个优雅的贵族。
“恋爱了么?”文森特微微一笑,手不自觉地抚上胸口,隔着衣服,摸到一枚十字架。
早晨,十六岁的弟弟将十字架郑重地戴在他的脖子上说:“愿神赐福与你。”
然后像一个孩子一样拥抱他,毛茸茸的头埋在他的胸口,文森特听见提奥的声音像是从胸口传来:“文森特,三年后,我会去海牙找你。”
文森特将东西放回原位,快步离开:“提奥,我在海牙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