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时节，是谁提裙而立，笑靥胜花艳丽？他想他永远也忘不了，倾城的繁花，倾国的一舞，倾世的笑颜。
——序

白发的老者沿着蜿蜒的山路而上，一个小小的男童紧随在他的身旁，蹦蹦跳跳，好不活泼。
青石板路已经老旧得生了苔痕，一块一块的斑驳，似是泼墨。道路的两侧是一株株的高大树木，枝叶稀疏，而枝头一个又一个的花苞带着不艳的红，似是女子眉心一点。
『爷爷，这是什么花啊？』童音稚嫩。
『樱』老人淡淡地道，摇着羽扇，在一块青石板上停步，回首望去，整座山都是这样含苞待放，有几分女儿家的娇羞态。老人轻轻一叹，回身继续向上，不远处就是顶峰了，一座小屋静静地立在那里，俯瞰着大地，可以感觉到它的目光里有化不开的怜悯。
『爷爷，爹爹什么时候才过来啊？』小男孩拽住老人的衣角，目光澄澈如水。
『过两天吧』老人慈祥地摸了摸男孩的头，目光止不住地落在小屋上，带着几分黯然与惆怅，『乖』
『嗯嗯』男孩懂事地点着头，拉着老人的手向小屋走去，不住向四周张望，目中好奇，『爷爷，这些花什么时候开啊？』
『快了……也许明天就开了，也许后天』老人淡笑道。
『肯定很好看吧』男孩兴奋地猜测着，一撒欢向前跑去，『以前来这里的时候都是秋天呢。』他一口气跑到屋门前，向着老人不住地挥手『爷爷，快点』
老人应着，加快了脚步。
恍然间回眸，满山的樱花开得绚烂，摇曳在枝头，成团成簇。红衣的少女在漫天的樱花中穿行，笑声银铃般清脆，随风落了一地。风轻云淡的天，红衣的少女站在门前向着他挥手，在碧色的苍空下红得鲜艳却不俗，像是一朵傲然盛放的牡丹，唯有国色天香能够形容。
他已经老了……她呢？永远都不会变了。
已是傍晚，老人站在山顶，牵着男童，对着雄伟壮丽的残阳，看着满天红晕的云彩，好像听到有人在他耳畔轻笑，红衣如火，残阳不及。
『爷爷』男童突然开口，声音在辽阔的山顶回荡，『我要听故事。』
『听故事？』老人皱眉，眼角的细纹晕开像是蒲扇。
『嗯嗯』男童小鸡啄米般点头，『这些树说，这里有过一个故事，和爷爷有关呢！』
『树说的？』老人疑惑地望向男童。
『对啊对啊』小男孩不住地点头，『他们还说这里曾经有一个漂亮的红衣服的姐姐呢』
『红衣……红衣……』老人眸中空洞，嘴里低声喃喃，『花颜……你还是在等我的对吧……』老人忽地转身，颤抖着向小屋走去。男孩惊疑地跟上老人的脚步，关怀地问着，老人一句话也不答，混混僵僵地坐在门槛上，看着半边火烧的天，眸子里也是一片鲜红。

少女的脚尖踩在花瓣上，轻盈旋转，衣角飞扬，在漫空的粉色云烟下恍若仙子降临。
他倚在远处的树上，眺望着女孩的背影，眸中有着浅斟的笑意。
一个走神，远处的火苗豁然熄灭，他打了个激灵，猛一转身，却看到女孩撅着小嘴，纤长的玉指戳在他的肩上，秀眸里全是不满『你干嘛躲那么远？』
少年慌张，一时间竟是语塞。
『我很可怕么？』女孩气鼓鼓地瞪着他，模样甚是可爱。
『没……没有……』他结结巴巴地应着。
『我爹让你看好我，结果你却带着我出来玩……哼哼！要是我再出点什么差错你可就完！蛋！了！』女孩一字一顿地说着，纤指一下一下地戳在他肩上，眼里带着威胁。
『可是……不是你要出来的吗？』少年见女孩一步步逼近，几乎已经要贴到他身上，更是很慌张地移开目光，却又不知该往哪里放。
『哼！』女孩冷哼一声，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背过身去大步走远。
『喂！』女孩见他还呆愣愣地站在原地，更是恼得咬牙切齿，『还不过来！万一我走丢了怎么办！』
『来了来了』他赶忙向前奔去，身后扬起一阵花雨。
樱花怒放，一样望不到边界的粉红，梦幻如同仙境。他紧随在女孩身旁，手按在腰间，那里置着他的长刀，可以随时出鞘守护身旁的女孩。
『又呆又笨，爹怎么会让你这个家伙来当我的保镖！』女孩见他神经兮兮的样子，一手叉腰，手指点在他的脑门上数落着。
『我只知道要保护小姐安全』他很认真地说。
女孩一愣，忽地转身，哼了一声『呆瓜！』
她走累了，靠着樱花树坐下，身下垫了一层厚厚的樱花瓣，芬芳馥郁，沁人心脾。
『我饿了』她说。
『我去找吃的』少年迅速地起身，箭似的掠出，女孩还没来得及惊诧，少年已经拎着一只雪白伶俐的兔子立在她的身前，嘿嘿笑着掸落肩头的一片花瓣。
本以为会得到女孩的惊叹，结果女孩鼻头一皱眼中就腾起些许水雾，劈手从他手中夺过兔子，抱在怀里抚了抚它的绒毛，小兔子惊魂未定地颤抖着直往她怀里缩，红宝石般的眼睛恐惧地盯着他。
『这么可爱的小兔子怎么可以拿来吃！』女孩斥责着，俯身轻柔地把小兔放在地上，怜爱地道，『走吧』
『昨天晚上的红烧兔是被谁吃完的？』少年壮起胆子反驳。
『那……那也是该吃的兔子！这只兔子不该吃！我说不该吃就不该吃！』少女歪理连篇。他灰溜溜地站在那里挨着数落，心里直嘀咕。

『你在干嘛？』女孩好听的声音传来。
『数花瓣』他回答。
女孩一阵沉寂，突然又说『会吹箫么？』
他摇头『不会，但是我会吹叶笛。』
女孩眼睛一亮『叶笛是什么？』
『就是……』他拂开身旁凌乱的落花，找到了一片还新鲜的绿叶。用手擦了擦，径直放到唇边。清亮而尖锐的声音传出，像是天上的飞鸟在鸣叫，旋律简洁单一又悠长连绵，仿佛包含了自然的变幻，曲子里能听到花开花落，能听到清泉叮铃。
少女突然起身，脚尖点在地上像是轻快的鼓点，她的步子落在虚空中，飞燕一般跃出，火红的纱裙在空中荡开一道绝美的弧线。落地，旋转，她的身姿曼妙柔软，嘴角有着浅浅的笑。叶笛的声音忽高忽低仿佛行云流水潇洒快意，落樱高舞，裙角飞扬，拔地而起的风卷着残花在空中肆意，她的舞姿越来越快，带动了沉寂的碎花，在狂舞，清脆的笑声淌了出来，他忘了吹，只是瞪大了眼，花瓣太多了，他的视线都被阻碍，只能隐约隐约地听到女孩的笑，若即若离……她穿花蝴蝶般在花瓣间飞舞，游鱼惊鸿般起起落落……他看到蓦然散开的花瓣中，她跪地不起，
平地风升，于是漫天的粉红，在他的视线尽头，女孩回首，蓦然一笑……

『后来呢？』男童眨巴着眼睛好奇地问。
『后来……后来那个少年就被那户人家辞退了，再也没能见到那个女孩。直到很久以后，少年已经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剑士，受王之委托前去璇国的心脏行刺，然后就……』
黑云密布的夜里，他立在璇国九塔的顶上，右手按着剑柄，墨衣飘飞，面孔落在黑云的阴影中。
这把剑——他深吸了口气——即将刺入璇国的王的心脏。
剑柄上，拴着一根细链，细链的尽头，是一朵水晶雕刻的小花，粉得晶莹剔透，雕得栩栩如生，仿佛嗅一嗅就有满鼻的芬芳……那是他最后的、最后能够带有她的味道的东西了。
修长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塔顶，仿佛一滴沉入大海的水珠，不留一丝踪影。
宽广的大殿，纯黑的四周，压抑而肃穆，镶金的巨柱在暗中微微发光，雕刻的巨兽双眸明亮仿佛要择人而噬。黑袍的男子，坐在高高的王位上，俯瞰着大地，俯瞰着……
她艳丽的红色纱衣遮着玲珑的身段，面庞上轻纱浮动掩着绝色，那样不卑不亢地站在那里，美眸中有着不屈和桀骜。
『这支舞，当真不跳？』王座上的人声音傲慢，语气里带着威胁。
『跳，怎么不跳呢？』女子冷笑，目光决绝。
他落在黑暗深处的角落，无声地窥视一切。他的手依旧按在剑柄上，像是很久以前在樱花盛开的山上那样，随时准备保护身后的人。只是现在，他的身后已经没有人了。
火光冲天而起，转瞬间吞没了整个大殿。
他被烈焰按在角落里不敢动弹。黑袍的男子在王座上毫无动静，而那个女子，跪在地上，端庄地双手交叉放在腹前，像是一个舞蹈的起手式。
她的衣襟摆起来了，火苗舔舐着纱衣，一时间分不清哪儿是人哪儿是火。
那样炽热而鲜艳的颜色，面纱浮动间，一张熟悉的面庞转瞬而过，比以前更加的成熟，更有了风韵。
他按剑的手，抖了一下。
她的脚尖落在火苗上，仿佛感觉不到热量。旋转飞舞，漫天的火光随着她的水袖起落，旺盛的火，一如那天阳光下的樱花。她的舞姿尤未改变，像是穿花的蝶，蹁跹的鸿，优雅而肆意，凌乱里带着张扬。
强烈的火光，刺得他两眼流泪。
冲天的火，淹没一切。
他还记得她的低吟浅笑，还记得她的倔强不屈，还记得她在那样明媚的天空下，两袖裹着清风舞动的身姿。
他还是那个一无所有的人，他只有那样刻骨铭心的记忆和血肉的身躯。
他闯入了冲天的火焰，他听到银铃似的轻笑被风吹远，跳动的火焰中，她蓦地回首，嫣然一笑，于是天地失色。
她说：笨蛋。

『他们都死了吗？』男童听得不忍。
老人叹息着摇头『没有。那个叫做曼花颜的女子死了，而那个曾经的少年活了下来，在那座樱山上建起了一座小屋，然后又如同常人一样结婚生子，把曼花颜埋葬在回忆深处了。』说着，老人抱起小孩，走向屋里『晚了，该睡了』
『爷爷、爷爷，是不是就是这座小屋啊？』小男孩躺在床上，仍然在问。
『也许是吧』老人望着窗外的星空，久久地，吐出一口浊气。
清晨的微风吹送着淡淡的花香味，男童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起来，张口就喊道『爷爷！爷爷！』阳光落在他稚气未脱的脸上，洒开一片温柔而朦胧的影子。
『爷爷？』男童乱穿上鞋子，呼唤着老人，却没听到回声，着急地跑了出去。
男童呆在了那里。漫山遍野的樱花全都开了，那样灿烂而绝美，洋洋洒洒的花瓣，千里亦醉的芬芳。唯独在最高的山崖上，一棵樱树孤独地伫立，光秃秃的树干，一朵花也没有。但树下，厚厚的花瓣铺了一地，依稀露出一个身子。老人静静地躺在花里，眉目安详如画。
『爷爷！』男童惊呆了。
『别闹』一只温暖而有力覆上了男童的头顶，他抬头一看，开心地叫道『爹爹！』
『嘘——』高大的白衣男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男童进了屋子，『爷爷睡着了。』
『嗯』男童乖乖地点头，忽然像是见了宝一样冲向了床边，俯身捡起了一个小小的晶莹饰物，『这是……』粉色的水晶雕刻而成的樱花，栩栩如生，躺在他的手心，闪闪发光。
男童踮起脚尖推开木窗，扒着窗棂向外看去。
繁花深处，有人回眸一笑，百媚横生。

【末】
他在洛城的城门前醒来，满身是血。
她不在了。
他艰难地走向城里，顶着所有人古怪的目光。
后来，他过上了最平凡的生活，不再碰武器，单纯地看花开花落。他遇到了另一个爱他的人，于是结婚，于是生子，幸福的日子波澜不惊。
其实还是有一点遗憾的，对么？
在寂静的花海里，已是而立之年的他遇见了一个粉衣的少女，站在一望无际的月亭花海里，沐浴着明月清辉，嘴边细长的笛子低声呜咽。
他看见了过去的影子。
但是什么都无法挽回了。他静静地凝望着少女的背影，很久，然后反身，离去。
太多的物是人非。
-END-

@Ivypool @猫儿冬青 @焰爪Flamepaw @亡灵的浅笑 @星幻冰影 @叶枫菱

很棒！锦葵加油！

最后那段是指老人死了？然后恍惚间好像又重逢当年？
求解释QAQ

又看了一遍心里好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