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隙宝光 （十二）
。被人形忽作严清荷的语声提醒，苏常宁更想到了先前对那 阴恻恻声音的熟悉之感由何而来。
。是鬼面。
.明明之前在宝船之外时，鬼面还只是想要从中分一杯羹的散修，为何一接近宝船便如同回到自家洞府一般熟门熟路？
.除非，那时 他就已不是鬼面。
.但她此时动弹不得，是心中已有猜测，却未有应对之法。
.人形枯瘦的手指按在她面颊上。微微使力，尖锐的指爪便深深陷.入她莹润的肌肤之中,现出刺目红痕。
.指尖所蕴的秽气渗入肌肤之中，恍若灼烧，不过苏长宁的目光依旧不曾稍瞬。
“愚不可及。”
清冷的语音打破寂静，开口接下“严清荷”话头的，竟是漱月。

“严清荷”似乎也没有想到先行突破禁制开口的会是他，一时间语结。
.连带着加诸在众人身上的禁制之力，也是一松。
.“自然如此。”
紧紧抓住这一线之机，准备多时的苏长宁终于突破了盘踞在自己身上的禁制，顺着漱月的话头继续刺激着“严清荷”。
“若为人身 这般不堪——为何却偏偏有人心心念念，修作人形？”
.话音未落，雾气之中顿时如同沸水一般剧烈地翻腾起来，而后竟然如箭向四下射开。
.先前雾中人形所下的禁锢有些古怪，对修为越高之人，禁制之力越强，是以漱月与长宁相继破禁，而冲和与灵渊却是依旧 动弹不得。在那雾气失去控制翻滚不止时首当其冲，无法调动灵力驭使法器之下，已然伤及神魂。

.苏长宁以冰鉴挡下雾雨，向漱月的方向看了看，心中升起些许疑惑，但又因不是时机而被按了下去。显然她一言触及了那人形的要害之处，雾气四散之后，内中赫然露出了与常人一般无二的躯体，可其上的头颅却是 怪异无比。
.须发花白的头颅之上，颜面五官正诡异地迅速变化着，一会是严清荷那张娇艳欲滴的脸，一会是鬼面那张苍老阴鸷的脸，一会是凌破霄少年意气 俊逸非凡的脸，一会又依稀像是庚破天的模样。
“你们如何懂得，”只见那人形狞笑数声后抬手虚空一抓，竟令众人即刻又回复到先前动弹不得的状态之中，“本座岂自贬为人，吾乃为天！”
说道此处，他狠狠地将手一伸一抬，便将半是虚无的九真的身形从巨柱中提溜出来，再又向她身后虚空中一拢一抓，九真凄厉的叫声响起，回荡在大殿之中，竟是分外可怖。

.苏长宁只觉掌心发热，黑色念石在脉络之间若隐若现，可她之前的努力已在那人形一招之下尽数摧毁，此时竟再凝不起一分力量。
.
在念石的作用之下，她看得真切，正是挥袖之间，人形便将九真背后虬结隐入背后巨柱的亿兆虚线生生拔.起,令她恍若身受剜心炼魂之苦。
九真这般痛苦，只令那人形更加愉悦。
“只要再将你们身上的生灵之气纳入，天道气运亦不过本座指掌，何况区区蝼蚁！”
.人形颜面之上的五官最终凝定在鬼面容貌之上，赫然便是先前与他们一起进入裂隙的那位散修，“凡人，受死！”

.铺天盖地的一爪，挟着凌厉无比的劲风，虚影几乎填满了整个大殿，来得迅捷无伦。但是这样的爪，在苏长宁的眼中，却又变得如此缓慢。
.这人形的确不是人身，只是在鬼面进入后，依附在他的身上。
“它”在他们到来前，便一直盘踞在这宝船之中，只怕是当年宝船沉落之时，便已出现。
.宝船之上的修士之所以尽数身亡，多半与“它”有关。
.可“它”空有偌大的能量，却并不知道运用之法。

.直到某一天，吸收了足够的力量的它开启了一些灵智，开始发现自己与“人”的不同。
.“它”想要成为“人”，又不屑于为人，因为“它”想要的更多。
“它”想成为天！
替天行道！
被夺取一身念力凝丝的九真此时气息奄奄，身影越发地虚幻起来，头上钗横鬓乱，已全然看不出与苏长宁初见之时的媚艳。

“旋照……旋照……”她只是不断地喃喃重复着，仿佛她的整个世界只剩下了这两个字。
.目光落在那人形背后与九真一般由石柱中蔓延而出的千丝万缕上，苏长宁的瞳孔骤然收缩。
.龙墟之中，星渊君垂死之言犹在耳畔。
“……为何自南华有界以来，从未曾有人能够合道飞升……”
“天道不容……”
“龙墟中央……有一根贯通天地之柱，如此之柱，在南华界中……共有四根。”
“支撑的乃是天道之力，若是毁去，则天倾地覆，伦常无存。”

识海之中，翻腾而起的，又是那日自己金丹甫成，却引来四九天劫时的回忆。
.再步道途，她并非不知结丹不是易事，是以每一步走来，都是谨慎踏实，甚至连丹药都小心使用。
.可偏偏金丹重结之时，遇上的却是旁人结婴也未必会有的四九天劫。
.当日所思的不过是气运二字作怪，可在星尘界中曾经有过一瞬身为天道的体验之后，另一种猜测亦早已在她心底萌生。
.或许，当真是……天道不容。
.换体重生而来的自己，对天道而言，就是一个异数，或许正因为如此，所以才会抓住一切机会，试图将自己抹杀。

.对旁人而言，在隐约猜测到自己的对手可能是一界天道之时，难免会心生畏惧之感。
.但于苏长宁，又是不同。 .身死道消，魂飞魄散，她已经历过一次了。
志之所趋，无远勿届，穷山复海亦不能限！
.万中无一的重新开始，这一回不论道途之上的阻挡为何，即使是天道阻路，她都将迎之而上！
.那边冲和见人形似乎已被漱月和长宁刺激得失去理智，当机立断，凭着神魂受损的程度加深，咬破舌尖吐出一口精血，祭出自家温养在丹田数千年的一件莲形法宝，正是先前命悬一线之时他欲强行突破至三花聚顶而带来的感悟，让他对这件法宝的掌握更深入一层，此时才有为所有人争取得一瞬之机的可能。

.洁白的莲华由冲和丹田之内腾空而起，莹润光芒瞬时覆盖整个大殿，其中灵气氤氲翻腾，一扫之前雾气四散时带来的晦涩之感，令殿内气息重新流动了起来。
.灵渊剑气如幕，牢牢地护在了众人之前，虽与秽气相触时不断发出烈日融冰的滋滋声响，但元婴修士所发终究不可小觑，也是将之挡了一挡。
.咽下口中涌上的腥咸，冲和咬牙向漱月和苏长宁道：“快！”
.就在他话甫一出口同时，苏长宁已动了。

.她并没有驭使任何一样防御法器或者法术，因为她的修为境界与那人形相差实在太大，再如何防御，结局也是一样的。
.唯一的机会，是在“它”被冲和稍稍拖住手脚之时，按照她的猜测补上一击。
.就在苏长宁手中化冰为刃，向那巨柱之上激.射而去之时，一道璀璨光芒由漱月身后跃出，凌厉浩然，加诸在纷然落下的片片莲花瓣上，令那些花瓣在秽气之下消散的速度也为之一缓。
.他碎丹重结之前曾足踏剑修之道，这一道剑芒，正是他两次结丹之中破而后立之心所凝，亦系着他的一身本源之力，故而能有此功。

.可即便是他们倾尽全力，能够牵制住“它”的动作的时间，也仅有一息。
.但是一息，或许已足够！
.苏长宁手中的冰刃，已然刺入石柱之中。
.看似脆弱无比的薄冰，此时却插..莔入.了.石柱之内，恰恰地钉在“它”身后延伸而出的那束丝幕之中。
.可是，冰刃固然锐利，深入其中，也不过一寸。不够，还是不够。
“它”的力量实在太过强大，即使众人激发出全部力量联手，即使苏长宁看出其弱点所在，仍是不够！

.这一线之差，或许就是他们的最后了。
“哼！”
.随着一声冷笑，方才那铺天盖地的没顶压力又重新涌上众人心头，不论平日如何持心如镜，波澜不惊，此时也不由自主地生出了绝望的念头。
“难道此处，便是我的葬身之地？”
.可下一瞬间，席卷而来的巨大威压，在一道裂帛之声回荡而起后，竟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动作都在那一刹那停顿。
.花瓣也罢，剑光也罢，冰刃也罢，亦都在那一刻齐齐消逝无踪。
。余下的，唯有寂静。
.片刻的缄默后，女子咯咯的笑声突兀地响起，在空旷之中荡出重叠回音，显得格外诡异。
“怎会……怎会如此……”

　那人形此时已彻底露出了鬼面的模样，失却了先前加诸在身的恐怖威压，背后被开了一个巨大的血洞，正汩汩地向外渗出血液。
.九真松开了五指间生生由“鬼面”背后抓出的那一块拳头大小的暗色念石，随之亦倒在一旁，可口中仍是始终欢笑。
.千年来重新唤回道侣的希望一朝破碎，九真本已没了生意，可看着九真在自己眼前一点点消散，苏长宁心底却微感酸涩。
.情爱乃是人之常情，执着太过，却难免身入歧途。
.只是自己最终还是靠着九真躲过一劫，也不知是何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