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
　　好难受，好难受。
　　我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以求减轻身体的不适，可细胞的窒息之感仍如潮水般汹涌过来。
　　然后我看见他的脸，他惶恐着、不知所措着。他抱着我逐渐变成木质的躯体，慌乱得快要哭出来。
　　那时的我，也只有勉强挤出算是笑的笑容，我说：“黑，你看，我终于也可以不朽了呢……”之后我便再也说不出话了。
　　我能感觉到他滚烫的泪珠砸在我的身上，可我却无法再做出任何的反应了……

贰．
　　灰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是个迷。他就像被雾霭笼罩着，让人琢磨不清。
　　作为腹语师，灰当然不只黑这一个人偶，然而，他究竟有多少个人偶，连我也不知道。也许是数量多到已经无所谓一个两个，所以他把黑送给我。不过在那之前，他曾这般说过：“你对黑的这份感情会帮助你提高你的能力，可终有一天也会害了你。”他语气中有无限怜悯，就像他告诉我母亲的事的时候一样。
　　他说母亲来找他是为了完成愿望，她希望可以还清所有的债。而灰帮她做到了，母亲也付出了代价，扯平了。母亲说想回来再见我一面，再为我过一次生日，灰就把黑借给她当作礼物，当然，是要还的。但母亲付出的代价到底是什么，灰含糊着过去了，我也不再去深究，因为灰说过：“好奇心杀死猫。”
　　灰最喜欢的一个人偶叫深蓝，她有着很柔软的头发。
　　表演腹语的时候，灰会让深蓝扮演自己的女友，让她对自己撒娇、对自己发小脾气，但灰自己只是笑着接受，宠溺的目光瞬间会让我以为他们本就是一对，灰与深蓝。唯一有所缺憾的是，灰正一天一天变得苍老，而深蓝却永远拥有年轻的面貌，她微微笑的模样，永远不朽。
　　我就突然有点羡慕深蓝了。她有个那么喜欢她的人，她永葆青春，不朽的她若是有灵魂，一定会带着灰对她的喜欢快乐地永存于世吧。
　　我有时也会抱着黑发呆，有人的样子却没有灵魂的躯体，冰冷而沉默，我有点替黑难过，如果黑有灵魂就好了呢。不过黑有一点是与深蓝很像的，都有一个喜欢自己的人。喜欢深蓝的灰，喜欢黑的我。

叁．
　　第一次在我梦中见到黑的那天，正好是我年满十八岁的生日。从八岁时开始跟着灰学腹语，到现在竟已经十年了。
　　梦中的黑不再是人偶，而是真正的人，他年纪与我相仿，他见到我就邪邪地笑，他说：“白，你是喜欢我对吧。”
　　我红着脸醒来，看着躺在身边的人偶，像松了口气般地撇撇嘴角。不知是害怕黑真的有灵魂还是害怕让人知道我喜欢上了一个人偶。
　　吃早餐的时候，灰说：“白，我送你个愿望吧，不需要代价。”我才猛然想起，灰不仅是一个腹语师，更是一个魔法师。说他是魔法师，是因为我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他替人完成愿望，并且收取所谓的代价。所有的愿望他都能如实地完成，而那些代价也真真切切地收到了。可灰对于这事不愿多说，就像故意隐瞒着我一样。
　　“愿望？”我停下手中进食的动作，睁大眼睛盯着他。
　　“嗯！”灰的笑容很温暖，“你现在的能力足够让你自力更生了，我得继续去旅行了。”
　　我沉默，思量半响，开口：“让黑活过来吧。”
　　灰愣了几秒，空气凝固。“我以为你会想再见见你母亲的。”
　　母亲？是啊，已经十年没再见到她了，可我却提不起任何的思念。也许是因为黑吧，黑有种让人能够淡忘悲伤的力量。我想让黑活过来，让他拥有真正的灵魂，而不再需要我用腹语赋予他另一种生命。在我手上，用我的能力，黑或是一个看似有灵魂的“人”，可一旦离开了我，黑就是一堆冷冷的木头，毫无灵动可言。
　　于是想到这里，我毫不犹豫地回复灰：“我只想让黑活过来。”
　　虽然看到灰的脸色不怎么好看，但他还是帮我完成愿望。只是在那之前，他絮叨着：“世界上的一切都有其必然性，若有谁违背了这个规则，将受到应有的惩罚。得到多少也将失去多少。”我听不懂，但还是期待着灰会用出什么华丽的魔法。
　　不过，没有华丽的法术，也没有艰涩的咒语，只是那么一瞬间，我的愿望就实现了。
　　我看见黑眨了眨眼睛，然后伸了个懒腰，像是要把多年来的慵懒都驱赶走似的。然后他看见我，忽而灿烂一笑。
　　于是我的眼泪就不争气地掉下来。

肆．
　　那时的我，真的好想抱着黑大哭一场。陪伴我那么久的黑，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出现的黑，代替了母亲的黑，我喜欢的黑，他真的出现在我面前，活生生的。可我却僵硬在原地不敢动，我想抱他，但手却伸不出去。我激动的泪水滚落，仅此而已。
　　黑的笑很温暖，他说：“你好。”
　　这是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我把它放到我记忆的深处保存起来。我颤抖着，用手指轻触他的脸庞，软软的，真实的。
　　黑被我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他疑惑着：“抱歉，请问你是？”
　　“我？我是白啊。”
　　“抱歉，我不认识你。”
　　晴天霹雳。
　　灰说的没错，得到多少也将失去多少。黑的确是拥有灵魂了，但是他体内的那个灵魂，并不认识我。我与黑十年的记忆都只是被刻印在我心中，黑并没有这十年的记忆。
　　我的眼泪大约是流干了吧，只是脸上还残留着湿漉漉的痕迹，我眼睛望向远处的窗外，违心地说：“黑，如果你想走的话，那你就走吧。”但我真的很希望黑能留下来，再一起经历更多的十年，可是黑真的走了。
　　黑说，他要去找一个叫绯红的女孩，绯红是在他记忆中不断缠绕着他的人。
　　窗外正是一片嫩绿盎然，一派祥和的春之景，可即使是如此和煦的春，也无法再让我严冬的心温暖起来。
　　离开灰和黑的我，开始制作人生中的第一个人偶，在这个春天诞生下来的人偶，我管她叫浅绿，模样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是我童年记忆的延伸品。
　　我跟浅绿说：“我啊，曾经喜欢一个男孩，可是男孩他不喜欢我……”
　　浅绿总是张着她明媚的眸子，安静地聆听，一如昔日的黑。
　　我絮叨着，跟浅绿说着我和黑的故事，或许这也并非是个故事，这只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正如现在我跟浅绿这般，我一个人说得没完，只有我一个人。

伍．
　　又两个十年，转瞬就过去了。我逐渐老了。
　　这二十年里，我倒是成为了这个地区著名的腹语师，其他地方的人，都慕名而来看我一个月只有一次的表演。舞台下常是坐满了黑压压的人，而我所表演的腹语，都是我想象中我和我孩子愉悦的生活。
　　是的，浅绿扮演我的孩子。
　　我想我是给她充分的母爱了吧。就如我曾经把我的爱给黑那样。
　　我从没想过能再次见到黑。
　　可是我偏偏又一次地看见了他。他居然和二十年前一样，容貌丝毫没有改变，还是那般年轻的样子，还是我记忆中我所喜爱的黑的样子。
　　然后我抱着浅绿，让她坐在我的腿上，我盯着舞台下的黑，轻叹，低头对着浅绿说：“浅绿，妈妈给你讲个故事吧。是妈妈以前的故事。”
　　于是我就开始讲，我把我记忆中的东西统统倾倒出来，我能看见黑轻轻地皱着眉头。
　　然而这次的表演，我根本就没有用腹语，我的目光时不时地瞟向黑，黑的脸色愈发阴沉。黑，对不起了，我那么久那么久的想念，沉淀了厚厚一层，今天我想把它们全部倾倒出来，我们的故事，像是很好的剧本。
　　演出终了，我起身，说：“对不起各位，今天的状态不好，想要退钱的话就去售票处退吧。”然后我看着人们一窝蜂地冲出去，似乎是怕去晚了，自己就捞不到好处了。
　　然后偌大的剧场里，就只剩我和黑了。有种突然回到从前的感觉，母亲消失后的房间，空荡的只有我和黑。
　　“白……”黑缓缓开口，叫着我的名字。
　　我站在舞台之上，满是落寞地看着他，漂亮的眸子一如既往地明媚，年轻的外表丝毫没有受时间的推移而改变，黑，还是不朽的吧。
　　“白，我恨你。”黑突然恶狠狠地咆哮起来，“要不是你，我怎么会看着绯红老去？要不是你，我怎么会无法和自己心爱的人白头到老？你为什么要把我的灵魂唤醒啊，我的躯体已经有了人偶那种不朽的特性，我不会老啊！”
　　黑的话，就像是刀子，瞬间刺中我的心脏。
　　“我虽然找到了绯红，可是她已经老去了，我更是眼睁睁看着我曾经爱的人离开这个世界！我现在简直是个妖怪啊！白，要不是你的私心，我根本就不会这么痛苦了！”黑振振有词，我满心伤痛。
　　“黑，所以，你怨恨我是吗？你是想变成原来真正的黑吗？是想陪着爱人而逐渐老去吗？”我能感觉到鼻尖的酸涩，泪水充斥眼眶。
　　黑不说话了，细小的尘埃在微光中漂浮着，然后我想到一个人——灰。
　　“黑，若是我实现你的愿望了，你就不会恨我了吧。”我这么说着，抱着我可爱的浅绿，离开剧场。
　　我要去找灰。

陆．
　　说是我去找灰，不如说是灰自己找上了我。
　　灰是个神奇的人，他知道哪里有愿望等着他实现，他也知道该收取什么样的代价。时隔二十年再次见到灰，灰已经是老得不能再老了，成为了历经沧桑的老人。
　　“白，好久不见，我知道你有愿望要我实现。”
　　我轻笑一声，说：“灰，我的愿望是把黑变成一个真正的人。一个会慢慢老去的人。”
　　“这是黑的愿望？”
　　“他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
　　“那么多年了，你还是无法释怀。”
　　“我大概是得了一种无法医治的病吧。”
　　灰沉默片刻，自言自语道：“正好我也想找个接班人了。”随即他望向我，“任何代价都愿意为他付出吗？”
　　“嗯，愿意。”
　　然后还是的，没有任何灿烂的魔法光芒也没有奇怪的咒语，灰说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灰，你能再帮我个忙吗？就像以前你帮我母亲那样。”我感觉我的身体正在发生变化，从柔软逐渐变得僵硬。
　　灰点头表示许可。然后我说：“灰，能让黑体验一下我的记忆吗？我想告诉他我有多么爱他。”灰轻轻点头。

陆．
　　说是我去找灰，不如说是灰自己找上了我。
　　灰是个神奇的人，他知道哪里有愿望等着他实现，他也知道该收取什么样的代价。时隔二十年再次见到灰，灰已经是老得不能再老了，成为了历经沧桑的老人。
　　“白，好久不见，我知道你有愿望要我实现。”
　　我轻笑一声，说：“灰，我的愿望是把黑变成一个真正的人。一个会慢慢老去的人。”
　　“这是黑的愿望？”
　　“他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
　　“那么多年了，你还是无法释怀。”
　　“我大概是得了一种无法医治的病吧。”
　　灰沉默片刻，自言自语道：“正好我也想找个接班人了。”随即他望向我，“任何代价都愿意为他付出吗？”
　　“嗯，愿意。”
　　然后还是的，没有任何灿烂的魔法光芒也没有奇怪的咒语，灰说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灰，你能再帮我个忙吗？就像以前你帮我母亲那样。”我感觉我的身体正在发生变化，从柔软逐渐变得僵硬。
　　灰点头表示许可。然后我说：“灰，能让黑体验一下我的记忆吗？我想告诉他我有多么爱他。”灰轻轻点头。

柒．
　　我找了一片草地，躺在草地上晒着太阳，感受着自己逐渐变成木质的身体，我大约是要变成一个人偶了。好难受，浑身上下都像窒息了一样，可一想到黑，似乎有更大的哀伤掩盖了我的难受。
　　浑浑噩噩之际，似乎看见那个我喜爱了整整一辈子的少年出现在我的视野中，他的眼里饱含着泪水，他抱着我，只是絮叨着说：“对不起，对不起。”
　　“黑，你看，我终于也可以不朽了呢……”我想我得笑着说出这句话，可是笑僵硬在脸上，变成了最终的模样。
　　我似乎看见母亲了，原来这就是母亲付出的代价，我们付出的代价都是成为不朽的人偶。

柒．
　　我找了一片草地，躺在草地上晒着太阳，感受着自己逐渐变成木质的身体，我大约是要变成一个人偶了。好难受，浑身上下都像窒息了一样，可一想到黑，似乎有更大的哀伤掩盖了我的难受。
　　浑浑噩噩之际，似乎看见那个我喜爱了整整一辈子的少年出现在我的视野中，他的眼里饱含着泪水，他抱着我，只是絮叨着说：“对不起，对不起。”
　　“黑，你看，我终于也可以不朽了呢……”我想我得笑着说出这句话，可是笑僵硬在脸上，变成了最终的模样。
　　我似乎看见母亲了，原来这就是母亲付出的代价，我们付出的代价都是成为不朽的人偶。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