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自是霪雨纷纷,空气都潮湿得腻人。战事已了,倒清闲得有些无所事事的意味。少年席地坐在廊沿,裤腿高挽,赤足间着栏杆伸入雨中,身子前倾伏在栏上,带着些慵懒闭目听雨。过了半晌倒真生出一层睡意,也不想起身,就随手扯了发带,披散着褐发,枕了手臂径直后倒。
半梦半醒间,听见有脚步声自远及近,伴着女子的软语,断断续续,只听了几个词。
"蓉姑娘...盗跖统领...盖先生...一对璧人...完婚..."
少年刹时清醒过来,偏了头。两名婢女低眉含笑的转出房角,见了他散发躺于廊上,还露着小腿,顿时羞红了脸。
"巨子怎么睡到了地上?"
不待应答便伸手来扶,少年只得笑笑,任二女理好了衣物,再束好发。却寻不到平日里穿着的木屐。
"无碍的,多谢二位阿姊了。"少年拢了拢宽大的衣袖,笑道。继而转身折过房角,却不接着前行,而是靠上墙,静静的听着二女明显带着笑意的低语,由大到小,再渐不可闻。
"巨子真是生了一副好相貌,性格也是十分讨喜...哪家姑娘...福气..."
少年失笑,摇摇头,想听的倒没听到。
蓉姑娘,盗跖统领,盖先生,完婚。
究竟是谁和谁完婚?
脚尖点点地,在深色的木板上,印下几个泛着湿气的趾痕。少年想了想,朝房里走去。
进了屋,白衣男子不出所料的依旧端坐在几案前,低头擦拭渊虹,这口曾经断过的宝剑,在重铸后得到了主人更细致的照料。兴许是出于愧疚,抑或是感激。对于这个男人来说,相随相伴亦是恩情,更遑论是几番的救命之实。
而那女子也是有心,如此一来,便应是郎才女貌,携手白头,好不美满。
"天明,穿上。"少年回过神来时,男子已立于身前,躬身放下手中拎着的木屐,额前飘着的散发,就要垂到地上。少年忽然酸了鼻头,这般的照料,大概也该到头了。
"大叔,今后...我独自睡罢。"说着眯眼挠挠头,掩饰什么般又加了句,"都这么大的人了,也不能再事事赖着大叔了。"
男子看他一眼,眸子里未映出悲喜。少年心里却忽然虚了三分。片刻后,那眸子染上一抹暖意。
“天明长大了啊。”
翌日,天气却是久违的晴朗。少年起身时已近正午,推开门只见骄阳满院,日光倾城,一扫连日霪雨积下的潮气。少年靠着门框,以手指理了理发,侍女见他起了便端来水,供他洗漱。 “端木姑娘现在何处?”少年不经意的语调伴着一阵哗啦的水声。
“此时的话,想必是在房内了。” 侍女垂首的样子颇为乖巧。少年拧了毛巾,歪过头来看她,略带疑惑。侍女却微红了脸颊,轻轻吐出三个字:“做嫁衣。”
少年指尖微颤,一滴水顺着食指滑入盆中,溅起细细的水珠,又落下。他张了张嘴,却终未出声。侍女收了用具便躬身退了出去。
倒是想问,可若是真从那人口中得到肯定的答复,他定然是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表情的,只怕要立即哭出来。
想想都头痛,太丢脸了。
少年揉了揉额,抬起一只脚踩着门槛扯下早已松垮垮的发带,背过手拢了拢发,在脑后随意缠了几圈,食指一挑打个结,便趿拉着木屐出门去了。
本想偷偷去瞧瞧端木蓉到底在做什么,却在转角处听到了盖聂的声音,少年想也没想便缩回脚侧身向墙上贴去。嘿,这听墙角还听成习惯了。少年自嘲的笑笑,却并未离去或现身。
“承蒙端木姑娘厚爱,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 。”男子的声音低沉浑厚,听着便觉安心。
“那还叫端木姑娘?”略带戏谑的语调,却是盗跖的声音。
少年一愣,盗跖也在?
“师门长辈一向唤我蓉儿。”女子的话语意有所指。
“蓉儿。”仅两个字,听在少年耳里,却觉得说不出的温柔缱绻缠绵悱恻。
少年眨了眨眼,撇了撇嘴角,继而若无其事的转身,左脚径直踏在了右脚上,然后一头磕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