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了吗？”迪诺说，“捉住它。”
隔着几百米的距离，他所指的那个东西细如针尖，需要借助光学镜头的辅助才能看清。放大了几十倍，在标尺上测出的直径也还不足三十厘米。那玩意如同一颗镀过银的保龄球，瞪着一只乌溜溜的警惕独眼，张着两对光压电池翅膀，在日光中缓缓自转。
这颗通讯中继卫星是个殖民初年的老古董了，对于体型庞大的“魔像”来说，倒是个特别棘手的家伙，结构原始而脆弱，只有半个手掌大小，一不留神，就可以把它攥成碎片。它又装有自我保护的预警系统，一旦探测到有与宇宙漂流物相撞的危险，便会射出光束，将威胁物击毁。
“魔像”的装甲当然不畏惧千年前的老旧武器，麻烦的是这东西每一次启动预警，便会开始拍摄，并将影像传回地面基站，以作存证。
荞的“魔像”开始行动，四肢关节上的喷嘴先后微微喷气，调整了姿势，让机体依照主人的意愿，轻巧地绕到了那颗卫星背后。紧接着，没有片刻迟误，机体瞬间加速，冲了过去。卫星探测到有物体突破了安全范围，正要转过来开火，“魔像”已掠至眼前，以极度的精准与快捷，用拇指和食指小心翼翼地捏住了中继卫星，食指正按在了卫星独眼般的感应器上，这颗卫星还来不及拍摄到任何敌人的模样，便已经盲了眼，失去了感应外敌的能力。
“成功捕获。”荞说，那个小东西在她的“魔像”手里挣扎着，呲呲喳喳地射出一连串毫无威力的光束，接着便老实了。
“去吧。奎因，轮到你了。”迪诺退了身旁的“魔像”一把。
“这已经是第二十七颗了……要我说，我们在这儿找不到什么的。“奎因身不由己，轻飘飘地卫星移过去，声音刻意压低，像是怕被旁人听见。

其实方圆数千公里之内没有旁人，只有他们的三机“魔像”围绕着这颗卫星，悬浮在宁寂的小行星群中。
迪诺抬手轻叩奎因机体的脑门，“没有人征求你的意见。拆开它。”
奎因不情愿地开始动手拆解卫星面板将零件逐一卸下取出，嘴里嘀咕个不住。“我不明白，‘舒曼’号的残骸就在那里，我们却在十万八千里外的一个不相干的地方调查，难道不是舍近求远？荞，你说呢？”
荞默默地工作着，将所有拆下的细小零件谨慎地收进工作箱中。
奎因的嘴里还是喋喋不休：“前任皇储的护卫舰队当时采用的是最高潜航模式，你到底懂不懂什么是最高潜航模式？只有在舰队进入卫星周边五百公里范围的时候，它们才会被卫星探测到，留下航迹信号。事发前后，这颗卫星从来没有向地面基站报告过相关信号，证明舰队从来没到过这儿。如果对你来说这还不算充分的证据，那么让我告诉你，舰队的飞行路线是从葛立芬伯格家的封地前往奥丁，他们的残骸明明白白摆在半路上，我们现在的位置却在舰队残骸与奥丁之间！他们离这儿还有好几万公里，就遇袭沉没了。我们根本是徒劳无功……”

迪诺终于忍无可忍，一拳敲在奎因的“魔像”上头顶，打得奎因在无重力的真空中缓缓翻滚起来，他自己也因为反推力向后弹开。荞及时拉住了他们，把两具“魔像”拽回到卫星旁。
“你是在违抗代理基地司令的命令吗？”迪诺愤怒地问，仍有要挥拳的意思，却被荞无声无息地捉住了手腕。
“西默还没死，他只是失踪了。如果他在这儿的话，我就不用听这么荒谬的命令了。”奎因有点怯意，仍愤愤地强自嘴硬。
迪诺猛甩开荞，伸手揪住奎因，机体钢铁的面孔逼近了他：“是的，他还没死！你杵在这里夸夸其谈的时候，他的生命可能正在什么地方一点一滴地流逝，你最好闭上嘴，麻利点干活，否则如果因为你而耽误了什么，我发誓我会把你……”
迪诺没有把话说完，他嘶哑声音中显出的前所未有的狰狞，已经完成了这个句子的结尾。
奎因被吓得不做声了，过了许久，他细弱而焦虑的声音才挤了出来：“我也想找到西默，可是他不可能来过这里，迪诺，我们找错了地方。帝国海军铺开重兵，在事发48小时内就追踪到舰队的下落，严密封锁了现场，为什么？因为所有的残骸都在那里，所有的真相都在那里，只有泰瑟拉和戴卡两个人潜入是不够的，我们全体都该去。”
迪诺冷笑一声：“你懂什么？海军重兵封锁了残骸，却不对周边进行任何调查，恐怕他们的意图不是保护现场，而是急着把裁议院的调查专员拦在局外，以便尽快找到外部袭击的证据，洗脱军方的责任。贵族们和军队之间的斗争也好，前任皇储的死因也好，那些鲨鱼一样的家伙如何撕咬，保护着怎么扑朔迷离的秘密，都和我毫不相干，我要的只是西默的下落！”
他顿了顿，又说：“证据一旦落入裁议院情报室手中，就是掉进了黑洞，再也接触不到了。泰瑟拉和戴卡既然以实验室分析员的身份混上了海军的搜救船，海军搜救队收集的所有残骸都必须经他们过目，不管军方的行为处于什么目的，总归替我们挡去了外部干扰，泰瑟拉他们就能以最快的速度检查所有残骸，不需要你在哪里碍手碍脚。”

荞轻巧地挤了过来，把迪诺轻推一旁，安抚地拍了拍奎因的后背，像是要驯服一只激动的猫：“你们都冷静点。奎因，封锁圈的范围并不大，‘魔像’的外形那么醒目，不可能被人轻易忽略。可是这么多天，也不过发现了一片属于‘魔像’的动力舱盖。海军的人甚至没有多看那片舱盖一眼，他们不知道它的价值。所以我觉得迪诺是对的，西默和他的机体根本就不在那里。”
“那么他会在哪儿？”奎因的嗓音在恐惧下显得格外尖锐。
“也许西默已经脱离了战场，因为通信故障，暂时无法和我们联络，也许受了伤，救生舱自动启动了低温休眠模式……不论如何，总会留下什么线索的，我们的任务正是尽快找到那些线索。”荞的声音平和而镇定，充满令人心神安宁的力量。
“泰瑟拉那边传来消息，说各舰的航路系统都被破自毁机制破坏了，无法复原，舰队最后两小时的航路无法确定。”迪诺也略微平复了情绪，开口说话：“可是，舰队不可能凭空出现在那个坐标上，即使是失控的残骸漂流到那儿，必然也有特定的路径，西默很可能就在那条路附近。所以我只确信一点：假如西默还活着，把搜索重心放在战场外围，才是最快找到他的方法。”
“如果这个前提是错的呢？”奎因的声音越来越畏怯，几乎成了哽咽，“万一西默还在封锁圈内，并且已经阵亡……”
迪诺的语调阴沉得仿佛来自不祥的地底深处：“万一如此，我相信泰瑟拉和戴卡会完成他们的工作，第一时间毁掉西默的遗体和残余的机体。现在，轮到你完成你的工作了。”
从西默失踪的消息传来之后，奎因便隐隐约约知道最坏的结局或许会是这样。可是听到迪诺亲口说出来，他还是怔愣了许久。一直保护着他们的那个兄长般的人，或许真的不在了。他们从出生起便一直是孤儿，生活在封闭的世界里，生活单调，却从未孤独过。但这一刻，奎因才觉得那份命运真确地降临在肩上，沉重而冰冷，他们从此都是孤儿了。

荞向他伸出手，手中紧握着那颗小圆球，静静地等待着。
奎因不禁苦笑：“荞，你什么时候长大了？”
女孩柔声回答：“我们都别无选择……我们必须长大了，奎因。”
终于，奎因打开了驾驶舱，抗压服顿时膨胀，保护着他安全地滑入寒冷深邃的宇宙空间。
他把解码器的连接口送进卫星的内腔中，轻轻一按一按，缆线锁死，便连接上了记忆芯片。解码器自带的小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字代码与时间代码开始疯狂流动。

“多久会有结果？”荞问。
“这颗卫星太老了，我能做到的只是把通讯内容和运行日志区分开来，”奎因心烦意乱，只是叹气《“解码器要解读和过滤它在近千年间收发过的一切消息，只要需要两小时。”
荞还想再说些什么，突然，他们三个人同时被耳边响起的轻声蜂鸣吸引了注意。
“有热源，有人正在靠近。”迪诺说，他们一直以语音交谈，但荞熟悉他的语调，知道他此时一定在驾驶舱内警觉地眯起了眼。
“谁？”荞本能地看向来者的方向。
奎因拉着安全索飘回舱内，仔细查看了传来的信号。“信标没有加密，编号MSMG452。MSMG是……我查查手册……有了，军事卫星维护组的缩写。从来没听说过。”
“那么，它大概是来巡视这颗卫星的。还有多久它才能看到我们？”迪诺问。
荞已经完成了测算：“十七分钟左右。它的速度很慢。奎因？”
“不够。”奎因低头看了看解码器，“十七分钟内不可能读完数据，但也不能半途停止，为了避免泄露机密，芯片有自毁机制，现在停止的话，它就会自我清洗。”
“能把芯片拆下来带走吗？”
“不行，也会启动自毁。有准备的话，我可以设法停止自毁程序，但是现在不行。”
“那我们把卫星带走，反正它这么小。”荞有点急躁。
“不行，卫星带着定位信标，最终还是会把MSMG引向我们。”奎因的语调已微微发颤。
荞却不以为意：“那又怎么样，反正他们追不上‘魔像’！不把它带回基地或母舰，只要周旋过两个小时，读取了数据之后，把它毁掉就可以了。”
迪诺想了想：“封锁区里现在重兵盘踞，不值得为了这个把他们招惹出来，暴漏‘魔像’。我们撤退，反正卫星已经把所有的数据发到地面基地一份，可以设法找回来。”
“前提是裁议院没有抢先封存原始数据。”奎因提醒，“或者篡改它们。如果裁议院像你说的那样感兴趣的话，也许现在地面基地里储存的数据已经不是原样 了。”
迪诺知道这是极有可能的，不禁犹豫 了。

奎因接着说：“而且，这架MSMG的穿梭机发现卫星有异状的话，显然会加强巡视临近区域的所有卫星，其中一些我们还没来得及检查。”
迪诺像是下定决心似的说：“先设法驱离他们。”
“那会暴漏我们的存在的。”奎因显然是害怕起来。
荞想了想，干脆地说：“我们还没进入他们的光学探测范围，而且‘魔像’的信标是加密的，他们看不见我们，也不知道我们是谁，只能听到我们的声音，知道我们拥有极高的军事秘密权限。没什么可担心的，开始喊话吧。”
“我吗？”奎因的声音软弱地走了调。
迪诺仍是冷笑：“他没有那份命令别人的气魄，只会显得像个蹩脚的骗子。荞，你来。”
荞等了等，发现奎因不再吱声，只得打开了属于MSMG的通话频段。
“MSMG452，这里是帝国海军。DGA35-FSK29宙域处于一级封锁状态，禁止通行，请回避。MGMA452，请回答。”她重复呼叫了好几遍，对方却沉默着，并无回音。
屏幕上，闪烁的小光点仍在移动，依照原定路线向他们驶来，越发逼近。再过数分钟，通过增强放大的影像，对方便能直接看到“魔像”。

目前只打了这么多。下一次上线一定能把三十章更晚耶耶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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