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墨年《墙角》
战争之后
由焱颤抖着,向着太阳落下的方向,跪下。
“结束了。”
劫后余生的感慨叹息一般从由焱口中溢出,飘散在空气中。
“王会因为你们而骄傲的。”
由焱俯下身,合上离他最近的尸体的眼。
这是一场浩劫。
以由焱所在的后齐向大周发起战争开始,以后齐请求与大周签订和平协约告终。
这场战争,持续了七个月。
七月前,王还是那个野心勃勃且强大的王。王有一双通灵眼,可以看见来往的鬼魂。这也是后齐强大的原因。王从鬼魂那里,用一种不为人知的手段,获得了他想要的东西。金钱、密报,甚至是王位。鬼魂能说话,但从不说话,怕吓着人。这也许是他们残存的善良。好不容易遇上王一样能看见他们的人,有些甚至直接将自己一生的秘密和盘托出。王毫无顾忌地对别的国家进行掠夺,他以为自己足够强大,可他还是败给了大周。因为他没想到,也有忠诚的鬼魂。
王向别的国家发起战争,赢了,他又多一块富饶的领地。输了,也不过死几个与他不相干的人。
是的,与他不相关的人。
由焱这样想着,目光凶狠起来。狼一般尖锐的眼神,似乎是要把他脑海中的王剜下一块肉来。他猛地回神,为自己这大逆的想法扇了自己一耳光。
由焱,他是你的王!是你发誓用鲜血与生命效忠的王!
由焱警告自己。
由焱是一名新兵,刚参军的时候,他还只有一腔热血和一把刀。
太阳消失在地平线。
由焱起身,往回走。他要回家,家里有他的奶奶。在由焱很小的时候,父亲死在战场上,母亲自尽。由焱一家都爱这个国家,还有统治这个国家的王。在由焱长大后,由焱的玩伴有些继承了家业,有些赴帝都赶考。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点——流连于青楼。由焱也想进一回青楼看看那些抱着琵琶的姑娘,像他那些玩伴一样。奶奶知道了,说得很直接:“我情愿你像你爹一样死在战场上,而不是死在女人身下!”由焱就明白了,他的一生都要献给这个国家。奶奶瞎了。年纪大,又常常夜里想起由焱的父亲偷偷哭,眼睛受不住。
由焱敲开了那扇小小的木门。
“由焱吗?”
奶奶摸索着起身,将头转向门的方向。
由焱很轻地应了一声。
“我们赢了吗?‘
奶奶问。
”赢了。“
由焱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奶奶得到了令她满意的回答,咧嘴笑了。
那一瞬间,由焱心中升起无名的怒火。
王怎么能如此自负,葬送了多少英雄?辜负了多少像奶奶这样一心盼着胜利的老人?
都是因为王。
夜里,由焱看着奶奶睡下,离开家。
他一开始是走着,然后越来越快,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周围的景物在飞速向后退着。
他只关心他越来越近的目的地——王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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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殿。
王倚在榻上,安静地看由焱闯进来,然后向他行礼。
”你有何目的?“
王问。
由焱愣了愣,发泄一般将所有的不解与不满说了出来。
王安静地听着,安静地等他说完,开口:“每场战争都是弥漫着鲜血与硝烟的。孤必须这样做,为了保护孤的子民。因为即使孤不发动战争,也总会有别的国家向孤的后齐下手。孤不希望处于被动的地位。”
王意外地和蔼,像是父亲似的给由焱讲道理。由焱低下头。
“你为孤的后齐牺牲,你保护了后齐。孤在此,向你致敬。”
王微微欠身。
由焱的脸慢慢变得惨白。
他差点忘了,他牺牲了。
三个月前,他为将军挡了一箭,身亡。临死前,将军在他耳畔说:“王会因为你而骄傲的。”他成了鬼,在战场飘荡着,看一个个兄弟厮杀,为他们合上眼。他对那些战死的兄弟说:“王会因为你们而感到骄傲的。”
现在的他,只是一只鬼。
由焱忘记自己是怎么离开王宫的了,他回到家,拎走了家里的一盏灯,站在通往帝都的路上。
来来往往的鬼都能看到那盏灯。
“兄弟,我来为你引路吧。往前走,那是你的家,是你用血护卫的家。”
墙角结了蛛网,蛛网下有一朵雪白的花,花瓣细长而卷曲。地上积了一层厚厚的尘。
我俯下身仔细地看那朵花。
像是一朵月光般柔软明净。
我想起了她也曾在月下,不知是雨还是泪盈了眼眶。她脸上的神情,也是这样柔软明净。她回头看我的最后一眼,温和甚至带着些许怜悯。
我抱住了头,蹲在墙角,胸口抽搐的疼痛。
三尺白发,一帘月华。桐音哑,眠苍霞。一壶浊酒,浪迹天涯。
这是她想要的生活。这也是她本该拥有的生活。
可是被我毁了。
在墙角,我拥住她,像是拥住最后的霞光。然后我将匕首横在她颈上,鲜血流淌。嫉妒,腐朽成恶毒。她回过头看着我,浅浅地笑
我回过神,鼻尖隐约嗅到了血腥味,有什么东西从我的身体里拼命涌出来。我伏在地上,炎红的裙裾和衣袖火焰一般在地上燃烧着绝望。
“彼岸啊,是白骨的故乡······”
有女子的吟唱声传来。我抬起头,看见了她。
“且吟细雪,流风回旋,卷起千层素。九天之上,熠熠佛光,悠悠梵唱。
且歌炎火,长风飒飒,掠过万里红。大地之下,隐隐冥火,幽幽低泣。
且敛痴狂,携我御云踏浪;且忘尘世,与尔不诉离殇。”
我伸手触碰那朵花,透明的手指穿过了华美的花瓣。我叹了一声,闭上眼。在体内汹涌的悲伤终于化作一滴滚烫的泪水,划过苍白的脸颊。坠落,湮没在尘埃中。炎红的外袍、长裙、广袖都烟雾一般袅袅升起,然后散去。
她向我伸出了手,我毫不犹豫地握住。
“姐姐,我好想你······”
墙角,雪白的曼陀罗华和炎红的曼珠沙华依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