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兵燹四起，狼烟滚滚，江国子民在蛮楚铁蹄下惨叫呻吟，而自己却又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真是比杀了我还难受……
我不禁摇了摇头，喃喃叹道：“苍天啊，你究竟要我赢贞怎么做，才肯放过我江国的万千子民？”
原野寂寂，江水淙淙，除了自己，又哪有半点声响？我颓然地后退了两步，脚步略显蹒跚。难道上天真的抛弃了江国，不再有一丝眷恋？难道几百年的祖宗基业，就这样亡在我赢贞的手里？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我双手紧紧地握住拳头，血，流了出来，而我却懵然不知。三年了，三年来，我夙兴夜寐，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劝课农桑，勤政爱民，可这又能怎么样？江国，还是太小了，和蛮楚这样的庞然大物相比，十个江国，也不过是别人身上的一根毛发……
“君上？”
身后传来了一个男人温醇的声音，我知道，他是子玉，我的第一智囊，和翼蚺一起，被称为江国的文武柱石！
我暗暗收拾好心情，略微振奋精神，低声问道：“春耕的命令，都传达下去了吗？”

子玉躬身应道：“回君上，臣昨日已派人传令四处，要各地做好春耕的准备了。”
我点了点头，颇显忧虑：“嗯，春耕之事，万万不可掉以轻心。等几天，你陪我下去巡视一番，看看还有什么纰漏，否则，一时之误，都有可能造成一季之荒！我江国人少地贫，百业不振，可经不起丝毫的懈怠！”
子玉恭声道：“诺！”
我颔了颔首，示意他退下。举目远望，只见对岸的村舍，炊烟袅袅，鸡犬相闻，充满了安宁祥和。

我心里顿时一暖，虔诚祷告道：“愿我江国子民，世世代代如此康居乐业……”
祷告完毕，我猛然站起，一抖衣服的下摆，翻身上马，对众人道：“回去吧！”说着策马而出，信缰徐行。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楚国蛮子……”远方忽然传来几声呐喊，就见四五个粗壮的汉子，闻讯赶了出来。当前一人衣衫褴褛，身体消瘦，奔跑之余，还不时的回头张望，显得十分的惊慌。突然，他一个趔趄，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便直挺挺地摔在了地上。他身后追赶的人趁机合围，开始了一阵拳打脚踢……

跪在东首的老者，像是本地的甲长，听到我问，慌忙答道：“启禀君上，刚刚小老儿起来挑水，看见这人鬼鬼祟祟地在村口张望，小老儿觉得他不像什么好人，恐怕是楚国的奸细，前来刺探我国情报，就遣了乡人正在捉拿，不曾想却惊扰了鸾驾，还请君上恕罪！”说着伏地不起，连连叩首，他身旁的乡人，也是诚惶诚恐地伏在地上，口称恕罪，不敢起来！
我摆了摆手，表示不予怪罪，然后看向跪在西首的那个奸细。只见他身穿楚袍，头戴南冠，一张苍白的脸上，除了略显风霜疲态之外，竟无一丝的害怕神色。

要知道，对于细作，无论是齐晋这样的大国，还是郑卫这样的小国，都是要处以极刑的。对于此时的境况，他应该很清楚，可为什么还如此的笃定，仿佛这一切，都与他自己无关一样？
我颇为惊异地看着他，却又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看着他那羸弱的身体，我心中一动：楚人虽然不似齐人高大，可也很少有像他这样单薄的，难道说……？我抬眼向他项颈望去，果然，平平如也，并没有喉结，反而胸部隐隐有些鼓起，却又绝不似男子的胸肌。

我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目不稍瞬，她也望着我，不闪不躲。就这样过了好久，我才从牙缝里挤出五个字：“你是楚国人？”
只要她说是，或者点点头，哪怕一个眼色，我都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她。楚国，已是我江国的仇人，仇恨，必须要用血来偿还，无论他是楚国的男人，抑或是楚国的女人。
听了我的话，她那清澈的眼眸中，终于不在静如秋水。而是充满了愤怒，不屑，懊悔……但一眨眼间，她又恢复了常态，不悲不喜，不惊不怒，俨如古井一般，永无波痕。

她一怔，估计没想到，我会这么快就看出她的破绽。她哼了一声，然后冷笑道：“男儿贪生怕死，都愿做北向之囚，我一介女流，被迫穿着蛮服，又何罪之有？”
我愣了愣，她的回答倒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的确，黄国之所以一战而亡，不仅仅是因为蛮楚的强大，还和黄人懦弱不死战有很大关系。当时，齐国援军已抵达黄国边界，只要黄国军民咬咬牙，再多坚持半日，等齐军一到，两军同出，又何以会落得国破家亡的惨剧？

我哼了哼，道：“好一张伶牙俐齿！可不管你是黄人也好，楚人也罢，我江国向来奉楚国为尊，所以，寡人断不会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来挑拨两国的关系。”我回头对着翼蚺，又继续说道：“翼将军，暂时将她押入宫城，待寡人修书一封，道明原委，你即刻派人押赴丹阳，请楚王定夺。”虽然觉得她并不像是楚国的细作，但我依然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如果她真的是楚国奸细，听到我的话，要么干脆沉默，要么假装争辩一下，以达到混淆视听的目的……她，会怎么做呢？她真的是黄国遗民吗？我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乃至每一个神态……

翼蚺双手一拱，诺了一声，便要命人将她锁上。正在这时，她脸色忽然大变，狠狠地道：“你还不如一刀将我杀了！”说完，她趁人不备，猛一回身，抽出她右边甲士的腰刀，便向自己脖子抹去。
“哐啷”一声，长刀落地，雪白粉颈上，顿时一道殷红，煞是惹眼。她丝毫不顾及脖子上的血痕，眼睛死死地瞪着我：“为什么？”
我把长剑回鞘，没有回答，对翼蚺冷冷的喝道：“把她押入宫城，命人好生医治，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去！”

江城，福宁宫。
母后正坐在锦榻上打盹，婢女们在旁边小心的伺奉着，看见我，她们正要行礼，我摆了摆手，让她们都退了出去。
时值春季，正逢乍寒乍暖，母后体弱多病，尤其怕冷。我轻轻地走过去，拨弄着炭火，不久，整个屋子都充满了洋洋的暖意。
我悄悄地替她掖了掖被角，但她还是醒了。“哦，是贞儿啊。”母后半眯着眼睛说道。

“母后，最近觉得怎么样？头好点了吗？”我拉着她的手，轻轻地问道。老年人就是这样，天一冷，头痛病就犯，不知用了多少药，可总不见好转。
母后笑笑：“唉，还是老样子，天冷点，这头就疼，稍微热点吧，又犯困，看来，真的是老了啊！”
听了这话，我觉得莫名的心酸，其实，母后并不老，也就四十出头，但在当时，也算是步入老年了。

我展颜笑了笑，劝慰道：“母后说哪里话？您正值壮年，怎能轻易言老？以后，贞儿多陪您出去走走，保证您能活到九十九岁呐。”
母后像儿时那样，用手摸着我的头，笑骂道：“就你小子嘴甜，会哄我开心，好，母后以后听你的就是。”然后她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对着我说道：“哎，贞儿，听说你抓了个楚国的奸细？”
我一愣，摇了摇头，谎口道：“没有，只是一个偷盗的小贼罢了。”

母后听过，蓦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道：“唉，这些年，也苦了那些穷人了。贞儿啊，盗窃也算不上什么重罪，如果没有造成什么恶劣影响，我看，你就放了算了。我们江国，一直都人丁稀少，国力不富，你居上位者，更要学会体恤民力，予民休息。祖宗创业不易，辗转几代，才致有今天的基业，我也不奢望你能开疆拓土，称雄争霸，只要能把江国治理好，顺利的传承下去，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我连忙点头道：“是，孩儿谨记母后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