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房间每个角落。
宅邸的阳光充足，树木也格外茂盛，看来是经过细心安排的，回忆起昨日与舅父见了面，还是有一丝犹豫。
书写台上放置着笔墨纸砚，我拿起笔打量了一番，是上好的。
“膳食已备好了……”
抬起眼，沐栩站在门口，阳光洒在她身上，白色的衣裙显得分外柔和，沐栩其实是个眉目清秀的女子，如若不是在这种情况下相识，或许可以成为好友。
“走吧。”我放下笔，率先出了房间。
长廊上来往着忙碌的下人，一旁的扶栏被雕成精细的图案，鸟鸣声萦绕耳边，我第一次觉得祥和。
饭桌上的气氛并不是很好，我不善于交谈，也没法与她交谈。
沉默了很久，还是她先开了口：“君……这样叫你没关系罢？”
“无碍。”
“嗯……君，待会吃完饭，我盼着去外头转转，你和我一起去，可好？”她抬起头看着我。
我手中的动作顿了顿，盯着桌子出了神。
“其实，”她见我不做声，又连忙道：“不去也无碍的，我一个人……”
我轻扬嘴角，道：“我陪你一道。”
面前的人愣了许久，终是莞尔一笑。
街市的人不少，也有些许人将目光落在这边，上下打量了我二人之后才喃喃细语。
对此我不想做任何猜想。
“君，你看这个。”沐栩在首饰摊前停下，拾起一支白玉镯回头对我笑道。
上好的白玉，用刻刀细心琢磨而雕成，反射着细微的光芒。
着实，与面前女子很相配。
“我也无法送你甚么，不过如若你喜欢这支镯子，买下倒也无所谓……”
女子的双眸微微有了些神采，然后是一个笑脸。
递过银子，我的视线不觉飘到一边的角落，那里处于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蹲着一个孩子，是乞丐罢。
不打算允于打算，迈出步子准备离开，却被身后的女子一把拉住袖。
知晓她想说甚么，所有我并没有开口。
“君，那个孩子……”
“我看见了。”淡淡回应了她一句。
她沉默了片刻，道：“我们，赏些银子给他罢……”
微风拂过，我从她手中抽出袖，那一瞬，我看见她脸上愕然的表情，她应是没想到我会这么做，足足好一段时间没有说话。
“君……？”
“我没有银子可以施舍于他。”
耳边的声音渐渐变小，直至消失，一瞬间仿佛任何声音的消匿，我唯一听见的，是风刮过衣衫时的窸窣声。
“君…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认识你了呢？”

这样的古怪气氛一直维持至那个人的来到。
那日的阳光甚好，我在院子里修建花草，依稀听见门口有人，开始也并没什么想法，直到门被打开，那个一身绿衣裙的女子站在我面前，我才意识到，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熟悉的面孔，熟悉的笑容。
“许久不见。”
也许是阳光太刺眼的原因，我无意瞥见长廊拐角处一抹白色的亮光。
按照辈分来说，我应唤她一声……表妹？但是按照现下的关系来说，确是唤不出口。
她站在门口看了我好一会，突然笑了，加快脚步朝这边小跑过来，我见她像是要抱住我，实是有些为难该不该伸手去接她，纠结了半晌才决定。
我张开手臂。
她越过我扑向我身后的婢女。
我是收手还是不收手，这是个很尴尬的问题。
我咳了一声道：“你来这里做甚么？”
她回过头道：“来看看你们，毕竟这么多年不曾见到，现下看到表哥你活着好好的，就安心了。”
她在这里玩了一日，傍晚就匆匆离开了。
我甚至不知道她来这里的目的何在，就目送她乘着轿子离开。
“君你和她是一起长大的么？”
身后一直沉默不发的沐栩突然开口，我愣了会，道：“父母双亡的早，却是如此。”
沐栩抬起头看了我，便转过身进了府邸内，我觉着天色还早，便去集市逛逛。
街上的好不少许。
熙熙攘攘的坏境让人觉着莫名安心，本想着去湖边坐坐，却没料到路过酒馆的时候从天而降一壶酒，险些砸在自己身上。
抬起头寻找是谁撒的酒，却见一红衣男子斜坐于二楼，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心情倏地不太舒服，现又闻见酒味，便进了酒馆。
要了壶酒，一楼没有空余的位置，只好随着小二上了二楼，上了二楼的楼梯担眼便看见二楼的靠窗位置，那个一身红衣，在这些人之中无比显眼的人。
我刻意让自己不去瞧他，免得动怒。
找了个人少的位子坐下，端着酒杯出神。
“喂。”
那个女人突然来宅里，绝不是甚么巧合，更不是甚么探望，兴许是那个人故意来试探情况。
“喂！”
吵死了。
“喂！！”
耳边一阵华服窸窣声，接着对面突然坐下一个人，那人坐下后抬起眼看着我，不甘道：“你耳朵不好吗？我喊了你这么多声。”
“不好。”我拿起酒壶顺势倒了杯酒。
“我只是看你一人坐着怪寂寞，特来陪陪你。”他眼含笑意道。
“我是不是要送礼感激你的那壶酒，好巧不巧替我省了洗衣的功夫。”
他咳了几声，道：“怎么称呼？”
我喝了口酒：“我不想与你下次喝酒作伴。”
他见我识破了将要说的话，只好佯装望了望别处，似是在想要怎么应对。

月色微凉，心里某个地方稍稍有些感触，漫不经心的确说让她陪我坐坐。
她的表情怔了，随后笑得很柔和，走到我身边坐下。
我不大适应与人独处，所以有些难开口。沐栩看了看我道“君可还记得，我们以前曾是玩伴。”
“……”我的表情可能看上去十分惊讶，她笑了会继续说“也是，君诚然记忆力不好。”说完这句特意注意了我的表情，确定了我没有动怒才继道“那时，我跌着了，君会来扶，我伤心了，君便来哄……君是个很温柔的人，君待人处事表现的是有些执拗，可我不改变对君的看法。”
她的视线直直落在我眼中，完全没了那时的闪躲。
“然而，当我在华府见到君的时候，那样冷淡的面容是我不曾想到的，君变得好看了，也变得稳重了，说实话，君这样的人许多女子都想嫁，可是她们都不曾看见君的性子，根本不了解君，我以为我了解……”
她的话似乎转的太快，使我觉得再说下去不好收场，于是便说“这几年我经历了不少有些事也淡忘了，你所说的那些……会好好琢磨 。”

草草了事，我站起身走了几步，回头瞧她“谢谢。”
那个时候，我明显看见她微微动了。
第二日的时候，开始下起了雨

雨势不小，看来一日是停不了，不过也并不碍我的事，只是沐栩就有点麻烦，这几日她正要去铺子里参考婚服，我本不想随她一起，却因雨势过猛不放心，终是随她去了，诚然我也有一点担心。
路过一条街的时候，我隐约听见了叮铃声，只一瞬，让我觉得是否听错了。
到了铺子里，沐栩先去找掌柜，我便留在铺子大堂，无意瞥见铺子里还有一位女子，诚然觉得有些打扰，便背过身往后堂去。
“你看这件，适合我么？”那女子转过身，手中拿了一件水蓝色布料，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下。
我并不觉得店里还有其他人，便知道她是同我说话，转过身准备允于答话，却在那一瞬沉默了。
她与我隔着一个布料台，正含笑看着我。
此情此景，我的思绪有些波动。
那女子依旧对我笑着，我看清了她的容貌，着实是很脱俗。
此时，沐栩从后堂回来，手中拿着未完成的婚服对我道：“君，你看这样好么？”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瞥了衣服一眼，道：“还好。”
沐栩有些疑惑的看着我，我觉得莫不是她误会了我方才的眼神，却听她道：“君你一个人，在这里……同谁说话？”
我一怔，往对面看去，那女子已不在了，使我觉得，莫不是自己昨夜没睡好做的白日梦，可低头一看，那件布料却真真实实的放在台上。
古怪了。
是甚么时候离开的。
沐栩由于一手拿着衣服，只能用一只手抓住我的衣袖，神色担忧道：“君？”
我望了望她，没打算说出实情，免得费神去照顾她。
可她也看出了一丝端倪，恻隐的松开了手，半信半疑的一步三回头，半晌才回去后堂。
我望了望房顶，有些后悔。

雨连下了三天，第三日的清晨，有婢女早早跑到书房，跟我说有两人在门口站了许久，让他们进也不进，走也不走。
诚然我对这事并不在意。
既然他们想要站，就让他们去。
婢女见我不在意，连忙道：“可是，如若不去看看他们，今日，甚至明日，都无法出去买菜，府里就没饭吃了。”
“嗯，”我放下笔，“我出去看看。”
雨刚停不久，地上还残留着许多水渍，我今日穿的是墨紫衣衫，沾上水渍并不明显，但总是有碍形象，于是一边注意脚下一边往大门去。
低着头走到门口，这才缓缓抬起视线，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撑着伞的蓝衣男子，他的头发被梳成发髻牢牢固定在后方。
他的身边是个女子，身着红衣，长发未梳，直垂脚踝，我有些忧虑，无法想象拖着长发在水里走的感觉。
女子见我看她，便直直与我对视，他身边的男子望了望她，又低下头。许久，我终于耐不住开口道：“姑娘清晨站在我府门口，所为何事。”
“找熟人。”她如此道。
“是这里的？”我道。
女子移开了视线，沉默一会道：“兴许……”
诚然我对此表示不满，于是转过头对身后的婢女道：“去买菜罢。”
婢女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门口的两人，低着头从他们身边擦过。
我转过身准备进去，却被那个男子叫住：“你……可以借我们住宿一晚吗？”
语气显得略僵硬，我笑了笑道：“城里人家这许多，偏偏在我这里借宿？”
我以为我的逐客令已经够清楚，可那两人却不为所动，似乎是我不答应就不走，诚然他们想要淋雨我也无所谓，可是在我府门口淋雨，那可不太妙了。
我想要说些什么，可那女子的视线真真实实一直落在我身上，使我着实有些忧郁，我忧郁，就想做些让别人也忧郁的事情，于是撑着笑脸向她道：“姑娘何必这样盯着我看？莫不是因为姑娘没见过这样的容貌我觉得你身旁的少年也不错，何必纠缠着我？”
我觉得已经撑着脸皮说道这样的地步，她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只是她还没作反应，倒是那男子有些愠怒，向我这边瞪了一眼。
女子忽然道“你比较好看，像女人。”
若不是徐徐升起的太阳刺得我闪眼，我以为我这辈子也听不到有人敢这般说我。
那女子倒不觉得有甚么不对，竟还笑了。
我的手渐渐移到腰边的玉佩，紧紧捏住，可惜玉质太硬，无法捏碎。
“恕不奉陪。”我压住情绪，立刻进了府内。
背后隐约传来话语声。
“早知是这般，你却不听劝。”
“即使这般，也不后悔。”

吃过午饭，我稍稍在意了些外头，那两人是走还是没走。
吃过晚饭，我又在意了一番。
过了深夜，我更是在意，以至于根本睡不着。
于是起身披起外套往外头去，月色微浓，洒在府里的处处，似是一层银沙，景色是不错，可一想到深夜自家门口还站着两个人，不觉就无心欣赏了。
推开大门……
我有些无言的站在那里，定定看着坐在门口的两人。
两人明显是困觉了，互相借靠。
兴许是我动静太大了，那男子微微醒了些，看着我好一会儿都没说话，但那目光中夹杂着怒火，我不觉有些好笑，和你们相识不过一日还不到，何必如此仇视我？
我们两个如此对视了一会，那女子也渐渐醒来，用袖子遮了遮脸，迷迷糊糊的看向我，在确定是我后，缓缓瞪大了眼，道：“这么晚了，你不困觉么？”
月色正好，心头的某个地方微微颤动了下。
那男子咬了咬牙继续看着我：“你是想让我们死在这里么？”
我拢了拢外套，微微低头。
“这般无礼，我们本来就是忽然造访，做甚么强迫人家的事。”女子看了看男子。
“进来吧。”月色照在衣襟上，我有些漫不经心道。
而后看着他们惊讶的神色，笑了。

第二日早晨，我起身去吃早饭时，那两人已早早坐在堂中央，见我来了，一个满面笑容，一个满面不爽。
我也不知是坐好还是不坐好，毕竟无法忍受吃饭的时候一个人死死盯着你。
“你到底是有多不靠谱，半夜的时候才把人拉进这里，就算你不拉，在外头也可以睡得好好的。”那男子不满道。
那女子瞥了他一眼，嘟囔了句死鸭子嘴硬才看向我道：“打搅了。”
我找了个离他们较远的我位置缓缓坐下，“叫什么。”
女子一愣，道：“慕玺。”
“岚青。”男子望了我一眼“我不觉得我们有瘟疫。”
我端起一杯茶，道：“我觉得我有。”
下一瞬，那目光直直刺来，我低下头品茶不准备允于理会。
半晌，饭菜才端上来，那放菜的婢女绕过我身旁，微微红了脸，一旁的那位极其不满，道：“不过长得女人了点。”
我咳了一声，叫住那个婢女，那婢女一愣，红着脸转过身，我先是朝她一笑，而后问“我长得好看么？”
“……好看。”
“像女人么？”
“……”
“像么？”
“不像……”
也许是我笑得过于殷勤，那婢女答完就连转过身跑开。
我听见身旁有掰弄茶杯的咔咔声，这才不动声色的看向他，微微一笑。
在我笑的功夫中，慕玺一直低头扒饭，扒了许久抬头忽然道：“你府中的夫人，不出来吃饭么？”
“沐栩她出去了。”
这是她一贯的做法，早晨喜欢出去，过了午后才回来。
我不想多过问，所以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哦……”她的目光闪烁了会，一旁的岚青也竖着耳朵稍稍停了一会，听完我这番话，也垂着眼思考事情。

“话说回来，你们两个人不是这城里的人吧？”我伸出筷子去夹小菜，岚青也正好伸筷去夹，听见我这么问他的手顿了顿，而后抬起头看着我。我顺便看了看慕玺的反应，她也很无奈的看着我。
“那么，你们是来做什么的？”我尽量不去与他们对视，免得被看着很尴尬。
除了外头清脆的鸟鸣声，我没有听见其它任何人回答的声音。于是我深深的叹了口气，望向慕玺：“我可不想与江湖上的人牵扯关系。”
一旁岚青倒是略不满的看向我：“不想？你倒是说的轻快，可万一真是有了关系可就道不清说不明了，你刚来城里的时候不就碰上了？”

“不，没什么，已经没有什么大概印象了，想问问你罢了……”
那个女人她一直是个温柔的人，虽然在我的记忆里，她的大部分印象只是一个背影，不，是只有背影…
雪河清清水, 空谷幽幽人。
只记得那一日的哭声尤其的大，不时有着凉风，回过神来才记起已经冬天了，而对于那个女子的记忆也就此戛止。
那个只给我留下背影的女人死了。
她死的那一日，全村的人都为她哭的撕心裂肺，可那之后谁又来伸手帮过我呢？也罢……

“是在怀念华母吗？”
待我回过神，沐栩正双眼含笑的看着我，“只有这个时候，君才会表现的温和。”
“我平时很恶劣？”
也许是我问的略突然，沐栩愣了一会儿道“也不是，只是……”
我知晓她的意思，只是绝不会说出口罢了，皆说女子见识短浅，开始还以为她是个明白人，不需多费力照顾，现在想来也不过尔尔。
“君？”
她试着唤了我一声，我自然转过眼去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