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我们又跟了一个沙哈拉威朋友,去帐篷里做客,那一天主人很郑重的杀了一只羊来请我们吃。
这种吃羊的方法十分简单,一条羊分割成几十块,血淋淋的就放到火上去烤,烤成半熟就放在一个如洗澡盆一样大的泥缸里,洒上盐,大家就围上来同吃。
所有的人都拿起一大块肉来啃,啃了几下,就丢下了肉,去外面喝喝茶,用小石子下下棋,等一个小时之后,又叫齐了大家,再去围住那几十块已经被啃过的肉,拿起任何人以前的一块都可以,重新努力进食,这样吃吃丢丢要弄很多次,一只羊才被分啃成了骨头。
我也请荷西替我拍了一张啃骨头的照片,但是相片是不连续的动作,我不知道怎么才能拍出这句话来——“我啃的这块肉上可能已经有过三四个人以上的口水。”
又有一次我跟荷西去看生小骆驼,因为听说骆驼出生时是摔下地的,十分有趣,我们当然带了相机。
没想到,那只小骆驼迟迟不肯出世,我等得无聊了,就去各处沙地上走走。
这时候我看见那个管骆驼的老沙哈拉威人,突然在远远的地上跪了下去(不是拜了下去,只是跪着),然后他又站起来了。
因为他的动作,使我突然联想到一件有趣的事情,在沙漠里没有卫生纸,那么他们大便完了怎么办?
这个问题虽然没有建设性,但是我还是细细的思索了一下。
“荷西,他们怎么弄的?”我跑去轻轻的问荷西。
“你看见他跪下去又起来了是在小便,不是大便。”“什么,世界上有跪着小便的人?”
“就是跪跟蹲两种方式,你难道以前不知道?”
“我要你去拍!”我坚持这一大发现要记录下来。“跪下去有袍子罩着,照片拍出来也只是一个人跪着,没什么意思!”
“我觉得有意思,这世界上那有第二种人这样奇怪的小便法。”我真当作是一个有趣的事情。
“有艺术价值吗?三毛。”
我答不出话来。
最最有趣的一次拍照,也是发生在大漠里。
我们在阿雍镇不远的地方露营,有人看见我们扎好了帐篷,就过来攀谈。这是一个十分年轻的沙哈拉威人,也十分的友善,会说西班牙话,同时告诉我们,他以前替一个修女的流动诊疗车帮过忙,他一再的说他是“有文明”的人。
这个人很喜欢我们收他的魂,客气的请荷西把衣服交换给他拍照,又很当心的把荷西的手表借来戴在手上,他把头发拢了又拢,摆出一副完全不属于自己风味的姿势,好似一个土里土气的假冒欧洲人。
“请问你们这架是彩色照相机吗?”他很有礼的问。“什么?”我唬了一大跳。
“请问你这是架彩色照相机吗?”他又重复了一句。“你是说底片吧?相机哪有彩不彩色的?”
“是,以前那个修女就只有一架黑白的,我比较喜欢一架彩色的。”
“你是说软片?还是机器?”我被他说得自己也怀疑起来了。
“是机器,你不懂,去问你先生,他手里那架,我看是可以拍彩色的。”他眇视了我这个一再追问的女人一眼。“是啦!不要动,我手里拿的是世界上最好的天然十彩照相机。”荷西一本正经的举起了手拍下了那个青年优美的自以为文明人的衣服和样子。
我在一旁看见荷西将错就错的骗人,笑得我把脸埋在沙里像一只驼鸟一样。
抬起头来,发觉荷西正对着我拍过来,我蒙住脸大叫着:“彩色相机来摄洁白无瑕的灵魂啦!请饶了这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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