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现场
●朵渔
和是否成功无关
和是否有钱无关
我所认为的贵族
是刘亚楼每次从战场上回来
都把皮鞋擦得非常亮
是杜聿明在解放军看守
点名“1号战犯出列”时
说
“我不是1号
我是军人杜聿明”
是我在北京火车站
无意吐了口唾沫
旁边的一个乞丐
以为我是针对他
对我非常响亮的
“呸”了一声
——— 管党生《我所认为的贵族》
江湖上流传着一个邪派组织——— 垃圾派。它有自己的美学宣言，有自己的旗帜、组织和根据地。新世纪以来，这一诗歌小团体分分合合，不断制造着事端和噪音。管党生是其中的灵魂人物，以我的观察，他似乎还是类似于大头领之类的人物。我和老管的关系算不上朋友，对他的了解基本上通过他的诗。他也几乎是透明的，在他的“垃圾诗”里无所不写。他目前的状态大概是：男中年，单身，下岗，穷，随老母生活，昼伏夜出，上网基本在网吧，恋爱基本靠网恋，外出基本靠友人资助，不事产业，没有固定收入……如果拿去征婚的话，基本上是垃圾股。
老管有一句名言，大概是：拿人的手不短，吃人的嘴不软，方得为真名士。作为一个无业中年，吃人、拿人的事时常发生，他也的确做到了手不短和嘴不软，吃完拿完，转身该骂就骂。当然，对于吃人和拿人这件事本身，他也毫不隐晦，“某某给路费若干”，“某某给开房”等等，他也写到诗里去。这说明他对吃人拿人没有丝毫的心理障碍。我没钱，别人给我，我就拿上。老管的逻辑清晰可鉴。在一般人看来，这种生活简直是垃圾，毫无希望与尊严。更为垃圾的是：为什么你没钱却自己不去挣钱？这就是老管的与众不同之处，他可以接受施舍，但不可以将生命浪费在挣钱上。他对钱绝无恶感，但对“挣钱”这件事甚是鄙夷。在他看来，用金钱来称量的每一天都是荒谬的，可耻的。但是这一套教义在今天根本就吃不开。笑贫不笑娼，没钱没尊严。
且看老管如何反驳：(我所认为的贵族)“和是否成功无关/和是否有钱无关”，和它有关的是“每次从战场上回来/都把皮鞋擦得非常亮”，是即使成为阶下囚，也要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这事关尊严。问题是，败军之将的尊严由何而来？在老管看来，它应该是骨子里的，血液里的，就像他的“拿人的手不短，吃人的嘴不软”，自有这份底气在。
下面一节更好玩：我无意间吐了口唾沫，旁边的一个乞丐/以为我是针对他/对我非常响亮的/“呸”了一声。这乞丐的底气又从何而来？难道说他的体内也流淌着贵族的血液？这就和老管的贵族观有关了：(我所认为的贵族)“和是否成功无关/和是否有钱无关”。乞丐无钱，他也仅仅是无钱嘛，如果你向他吐唾沫，而他默无回应，这乞丐绝非“贵族”；当他“呸”的一声作出回应，回应本身就是他为自己戴上的一枚爵位勋章。
我时常把这首诗看做老管的夫子自道。我没钱，但我是贵族。怎么来证明你是贵族？我和你们不一样，你们只知道挣钱，而我作诗、花钱、游手好闲。这样的贵族是不是很垃圾？我呸！荒谬的逻辑就这么成立了：我宣布，我是贵族，而你们，芸芸众生们，才是垃圾。我常想，老管在心态上大概是很“自我贵族”化的，这也是支撑他“拿人手不短，吃人嘴不软”的一副道德骨架。作为“垃圾派”的大头领，他的垃圾之处又在哪里？也许就在“我呸”这一惊世骇俗的行为。当老管“呸”的一声将晦物射向公众，他的行为是垃圾的；而又是这一呸，将他从一个普通的垃圾上升为贵族。逻辑是这样的吗？这的确是一件很纠结的事情。垃圾不是好做的，而真正的贵族也是我们所不知道的。
◎朵渔，诗人，现居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