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夏]
　 香炉飘着青色的烟雾。
　　白锦斜倚在窗前，骤雨初歇，鼻尖萦绕着淡淡的熏香和泥土的味道。
　 “少主，予奴已经跪了十二个时辰了。”白衣女子低垂着眼，站在白锦的身后。“他……”
　　白锦的手自窗外收了回来，指间是几滴窗檐落下的雨水。
　　身后的侍者递上素白的帕子，白锦接过轻拭指间的水渍，侍者又接过只是湿了却分毫未脏的帕子。
　　见白锦未有丝毫表态，白衣女子的心沉了沉。
　 白锦轻摆了摆手，侍者一一退下，只剩下白衣女子立在他的面前，低垂着头，看不见眼里的神色。“袭净，你跟了我有多久了？”白锦慵懒的靠坐在榻上，手中捏着那张密信。
　　 “回少主，已有十年。”白衣女子的手轻微的颤抖了下，“袭净明白了。”
　　 “下去吧。”白锦的眼里都是戏谑，手一紧，密信化作尘埃。
　　 看着袭净离开的方向，他的眸色眼中闪烁着莫名的光，继而幽幽地说了句“江湖，又要变天了。”
　　 继而，又恢复了慵懒的姿态，一如那时的病弱。
　　 已经走出栖凤院的袭净松了一口气，想到予奴眸色暗了暗。
这一次，谁也救不了你了。
　　 喧闹的茶馆里。
　　 “……这时在雪境出现的一个神秘人，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台下一场哄闹，许多人扫兴而走。
在茶馆的角落里传来细微的声音。
　 “呸……什么神秘人，那是……”后面的话湮没在了茶馆门口的一阵喧哗之中。
　　 只见几个身穿铠甲的士兵手中拿着一张画像，粗鲁地拉起旁边的人对着上面比对。
　　 “客官看来是外地人，这已经有一个月了。”茶馆角落里青衫男子手里拿着青瓷茶杯啜饮，旁边的小二热心地解释着，然后低下身在男子耳边耳语，一只手挡着怕被旁人听了去“听说是丞相府里丢了件宝贝……”
　 男子眼里闪过一丝兴味盎然的光芒。
　 “茶馆可有后门。”
　 “这……”一抹银色在小二面前晃过。
　 “有的有的，客官这边请。”
　 青衫男子看了小二一眼，眼里带着狡黠的笑意。
　　 在城外荒郊。
　　 “小爷的银子可不是这么好赚的。”男子手中抛着刚在店小二眼前晃过的银子，信马而走。
　　 城中店小二却在后门处不醒人事。
　 看世间浮沉，谁得意谁失意。
　　 阁楼下朱红桃碧，翠树前倚着的分明是白锦。
“晋微，此次来可带上了新谱的曲？”白锦的声音有些轻佻。
　　 晋微体态有些单薄，手中抱着琴，听到白锦的话微挑着眉。
　 却身将琴置于琴案之上，焚香。
　　 随之，琴声泠泠而响。
　 “沧海一声笑
　　 滔滔两岸潮
　　 浮沉随浪只记今朝”
　　 只这一句，白锦正色起来，一改之前的慵懒
“苍天笑
纷纷世上潮
　　谁负谁胜除天知晓
　　江山笑
　　烟雨遥
　　涛浪淘尽红尘俗世几多娇
　　清风笑
　　竟惹寂寥
　　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
　　苍生笑
　　不再寂寥
　　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好，好，好。”白锦收了手中的锦扇，拍手称好，“只是晋微，这曲的来历？”
　　“白锦，这曲断不能交付与你。”晋微的话说得果决，他垂首轻抚着凤尾琴，“这曲，是那个人的心啊。”
　　晋微的声音幽幽的，不知是在说与谁人听，落入白锦的耳中却是变了一种味道。
　　这天下人皆知天徵阁的少主好音律，为了一纸曲谱能够灭了桑与一家上上下下百余口人。
　　在世人眼里，他便是一个音痴，也好在白锦只好音律而非嗜杀。
　　只是，一个人面具戴久了或许连他自己也会开始看不清了。
　　“晋微，这曲既然不能交付与我，那你便留下为我弹上几日，可好？”白锦又是那副纨绔子弟的姿态，眉目轻挑，带着风情。
　　“也罢。”晋微看着白锦，无奈。
　　和他相交七余载，也知他性格如此。
　　只是想到谱曲的人，那个人啊，纵是有七窍玲珑心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苍澜雪境。
深渊旁站着两个一前一后的人影。
　　“夭桃，这雪境也不太平了。”男子的声音有些羸弱，“咳咳……”
　　绯衣的夭桃听了男子的咳嗽声急忙上前要搀着他，男子摆了摆手，让她停住。
　　“境主，莫要再多想了。”夭桃看着着了被雪白狐裘拢着快要融入雪景的姜悠岚心紧了紧，莫名的觉得雪境的温度又降了，“小主子入世，老境主既说是天意，便随它去吧。”
　　“只是，他……”姜徵看着眼前的风雪，心思莫名的抽痛，“唉……罢了罢了……咳咳咳……夭桃我们回去吧。”
　　天命难违。
　　既是劫，便可化。
　　世人都道苍澜雪境境主能窥天意，知安危，堪破红尘，却不知，窥天知命需付出同等的代价。
　　有时知却不如不知。
　　这雪境的苍白之下掩着的究竟是圣洁还是污渍。
　　堪不透……
　　城外
　　“小乞丐。”白锦一身月白长袍出现在城外破庙，“喂……”
　　小乞丐却似丝毫未听到他的声音，翻身继续睡觉。
　　白锦的脸色开始变得有些苍白。
　　“少主……”隐在暗处的暗香要上前。
　　“下去。”白锦的声音不怒自威。
　　暗香又退了下去隐入四周仿若一缕暗香。
小乞丐背着白锦，眼里明明满是狡黠，若能仔细去看便可知他是客栈里的青衫男子。
　　白锦看着破庙外的天气，无奈的摇摇头:“如此天气，若不去一趟城主府内讨一壶桃花酿，真是一大憾事。”
　　看着有所动作的小乞丐，白锦脸上扬起若有似无的笑意。
　　“罢了罢了。本想邀小乞丐一同去，看来这赏心乐事也只有我独享了。”白锦说完便向破庙外走去。
　　“谁稀罕……若是姜姐姐在……莫说桃花酿，就是琼浆玉液也能酿出来。”看着走了的白锦，想起来许久未曾喝到姜泠羽的酒“哎……若不是我把姜姐姐的曲谱误送给了晋微……”
　　想着眸色暗了暗。
　　“桃花酿……哼……不让我喝……怕你们也拦不住我。”小乞丐迷迷蒙蒙地说着。
　　月色像是酿了一壶新酒醉了月下人。
　　“可惜了……”锦袍人手中握着玉骨扇，月光映在上面勾起一阵森冷的寒意，这还只是夏末，“锦，这酒你可要用什么还我？”
　　白锦的眼神只是一直在看着偷吃酒的小贼，如玉的面容上堆叠起一阵笑意，不知是谁才能养出这么清雅的贼来，心中愈对谱曲人有了窥探之心。
　　白锦瞥了锦衣人未有丝毫变动的面容，收了手中的折扇，轻挑起他的下巴，“子执可是要我以身相许？”
　　月色撒在这夜的静谧之中，徒添了一股风情。
　　顾子执饶是看惯了白锦这风流的模样，也被惊吓得急退了几步，踩碎了屋顶的瓦，身子向后倾倒，本以为会落下屋顶，被白锦轻搂住了腰。
　　“子执，这是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白锦对着他的眼含情脉脉……眼睛朝着屋里的小贼看去，屋里早已经没有了人……徒有一屋桃花酿香，飘入鼻尖“子执，这次你……”
　　再看子执时，哪还有什么人影在。
　　“暗香，本少主长得很吓人么？”
　　白锦摇着折扇，偏头向一处阴影处说道。
　　“属下不敢惘断。”
　　“罢了罢了。这些话说给你们听也是无趣。”白锦看着漫天的星斗，幽幽地说着“命数啊，逃不掉的。”
I

　 第二章
　[秋]
又过了几月。
“月夜，大抵都是这样迷蒙着，只可惜有酒有月，无美人~”白锦举着酒杯，轻啜了一口。
　　“少主，可要让天香来……”暗香在暗处眼角抽搐了一下，恭敬的问道。
　　“算了，天香啊，美是美，只是可惜了……”白锦放下手中的琉璃杯，打开折扇轻摇，久久才又说道，“要说美，还是雪境小主……唉……想那雪境的飞羽泠声便是这般美貌，那雪境的小主又该是……”
　　白锦叹息着收了折扇，暗香恭敬的送上又添好的一杯酒。
暗香听到白锦的话斟酒的酒盅一抖，谁不知道雪境的主子历来都是男子，这雪境小主……
　　白锦只是嘴角挑了起来，接过酒杯，轻轻晃动，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把杯子放下。
　　起身。
月色正浓。
　 迟迟未眠的人依旧月下徘徊。
　　“姜姐姐，该歇下了。”馥郁手中拿着白裘替姜泠羽披上。
　　“馥郁，唉……算了……”姜泠羽的手有些冰凉，缩在厚大的白裘里，“这最是留不住的就是朱颜花开，我这生，只求能够安逸便好。”
　　说罢便转身，进了屋内。
“踏花飞絮蒙三月，
　　故人辞别微雪。
　　素锦半沾染墨色，
　　归痴人奈何说。
　　衣带未宽半衫解，
　　谁得而知心悦。
　　琵琶泠泠入耳声，
　　……”
“姜姐姐……”馥郁看着眼前投入的女子，云鬓半松，苍白的脸色因为痴迷于词曲而晕染着殷红一片，“该添衣了。”
姜泠羽起身接过馥郁手中的外袍。
“这天，也该凉了。”姜泠羽站在阁楼的窗台前叹息着，“馥郁可有悔意？”
“姜姐姐，若非你……”馥郁似乎是想到了些什么，沉默良久。
“罢罢罢，这江湖……水太深了。”说着随手拈起窗台外飘进的落叶，“这秋啊，也来了，雪境里该还是漫天的雪吧。”
落叶归根，浮动的秋风卷起了乱世的前奏。
“姜姐姐……有人拜访。”馥郁有些低着声音在说。
“进来吧。”姜泠羽停下手中的笔。
看向光亮处，素衣锦扇的男子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她的身上。
“不知公子对泠羽可否满意？”姜泠羽的话每字都清晰落下如同珠玉落盘。
白锦轻摇着锦扇慢悠悠的道：“雪境出来的人自是容貌和才学双绝，若我说不满意，莫不是要被这世人的唾沫给淹死……”
“人都说天徵阁的少主是个病殃子……”姜泠羽看着眼前一副恬然自得模样的白锦眼睛弯了一弯，话里带着未尽之意。
“哦～”白锦收了手中的扇“白锦竟不知原来泠羽这么关心我。”
　狐狸……
若说白锦和姜泠羽结仇，却不是这一次。
而是……
众所周知，雪境里有三位主子，其一是境主姜悠岚，能堪破天意，知晓天下之势，得其一言便可以霸主一方，只是可惜慧极必伤，就是将天意看得太多，天道便让他常年缠绵病榻；其二便是姜泠羽，虽不是境主切实女子，却是才华横溢，虽没有境主的能力却能以音术而救人，但音虽能救人却也能魅人，让人沉浸在幻境之中而不自知，而后再也不能醒来；其三便是雪境的少主姜悠予，外界人只知有此人却从未见过此人；而姜泠羽与白锦结仇便与这位少主有关。
城外破庙里，有人醉意昂然，嘴里嘟囔着一些话语，破庙外，月色沉寂，影影绰绰的像是在预示着什么。

第三章
“满树红颜渐凋残，
谁料西风送微雪。
曾是逢时才梳髻，
朝容暮辞如花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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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深深的将这个世界埋藏，破庙里面燃起点点青烟。
“谁惹新词旧曲染离骚，
去留无意心境入愁肠。
”
明明只是低低的声调唱出的声调，却不知为何总有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意味。
大概是声音的主人声音还带着独属于少年的韵调，却念出这样老气横秋的词调，唱出来便是另一中韵味。
“来了便进来吧，”少年的声音还有着一点点的软糯，却假装深沉。
“呵呵，”结果在破庙外的某处角落便传出来一声轻轻的声音，不一会走出一个身着水蓝色长衫的男子，在破庙明明灭灭的光亮之中，只看到苍白的脸色，似乎想要排解尴尬有低低笑了出来，“果真，早就听闻雪境的小主与众不同，今日得见，果真是与众不同。”
还未待到此人一句话说完，破庙另一角却是传出了一阵柔弱弱的嗤笑声，是女子的声音，然后接着是低低的咳嗽，女子便噤了声，听着男子咳嗽声音似乎是沉疴已久。
“什么人?”蓝衣男子一声低喝，顿时便后悔戒备起来，在江湖中，虽说他未能排在英雄榜上，却也并不是如此不济，若是有人在暗处藏了如此久，那他的武功……
想到此处，却是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
暗处的人走出来，一个红衣女子掺着一个瘦弱，对，瘦弱，在外人眼里或许是这样，但是江湖中稍有阅历的人便知道，这人并非看起来如此。
一个能够在谈笑间便取人性命，而后又笑得风轻云淡的人，又怎么会如同看起来那么无害。
他一身雪白的狐裘，苍白的脸色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尤为病弱。
像是只吊着一口气，像是下一秒他的气息就会微弱下去。
但是在蓝衫男子看到他之后却开始颤抖起来。
这个人，他惹不起。
至少在江湖上，没人敢去在他面前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