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嬷，我忍不住乱入，你要拍死我么？

（十五，按着老例，午膳时分便已至慈宁。陪同姑母，进膳，剪花枝儿，纳花样儿，再聊聊紫禁城里的朵朵娇花。）
（美人锤在手，一下下轻轻敲在姑母膝上，半曲着身子斜仰臻首朝姑母发问。）
姑母您说，无子的女人，在紫禁城里可有一争？

（ 近来时常，传琛丫头至慈宁作陪。仿佛仍似从前虞丫头和琛丫头未出阁时一样，聊聊家常，说说戏本儿，剪剪花枝儿，品茗论经。）
（ 可，又不一样。话里话外，多了许多不明的意味儿，我说来做来，都再自然不过，毫不刻意，她亦自幼便懂。西室幽静，慈宁宫从不特地去置冰盆。三伏天里，极难得有嫔妃能坐下来说话过一炷香的时辰，可其琛能，从小就能。小银锤落下，“咔嚓”一声脆响，炕桌儿上的小核桃，便裂开两半儿来。只可惜，无仁儿。）
（ 将那空核桃，随手递给琛丫头，微不可闻一声轻喟） 可惜无仁儿，丢了吧。I

（接过姑母递来已成两半的核桃，那有着华丽充实的外表，若是不去细细掂量分量，当真与旁无异，然则小小银锤，便令其显了本形。然我却忧一事，于是，将手中美人捶放置一旁。起身儿自姑母手中要来小银锤，锤一新核桃，取其仁，置于手中空壳里，将其两半紧紧合在一起。举于姑母视线其间。）
姑母，那这样该如何呢？I

嗯…… （ 一如既往的神似难辨。不过眼风掠去，懒懒撂下一句。琛丫头聪明，自幼就看得出来，却难免太过。）
（ 一个小小的举动，却深意无限。只怕，若有人所思一偏，便是差池千里。借桃仁，充空囊？哀家当年，也是这么做的。面上依旧岿然不动，因为眼前是其琛。依旧未停下手中的动作，仿佛什么都没瞧见，姿态闲闲敲开一枚核桃，摊开其琛的手，将那核桃仁儿坦坦置于她手心儿）
该如何，便如何。或是狸猫来换，劳心费神，终上不得台面儿，或是光明磊落昭告天下，名正言顺——为己，皆可。I

姑姑，您觉得，元妃如何？
（姑姑的话，叫人参不透她心中所想。我几乎都要觉得，她欲许了元妃光明正大。可是，富察姓氏冠顶，她断然不会这般做。只是这番话我不解。但自幼跟于姑母身侧，她的性子我自是清楚，向来凡事点到为止，余下的自行参悟。我欲向其求那话儿之解，只会徒劳无功。）I

元妃如何？元妃极好——如今有了个女儿，更好了。
（ 可是，她好，有用么？我心里唯一认准的后位人选，从前是书虞，如今是其琛，余者，不过垫脚石，不过用来借力打力。她有庶养的女儿，极好，起码，宸妃没有。）
（ 其琛应明白这些。缓缓倾了身子向她，轻轻掰开其琛的手，不动声色一个拨弄，将她手里的零散东西拨到了地上。回头将一枚囫囵核桃塞进她手心儿，缓缓握着她的手阖上，凤眸微眯） 可这些再好，也不及囫囵的果子——姑妈要你，牢牢握着。I

（有了庶养的女儿，更好了，但若是他日有了庶养的儿子，便不好了。手中核壳核仁一个个被姑母弹开，细致到那些粘在掌心上的皮屑都被姑母一一排开。最后，一枚饱满却又分量不浅的核桃被她塞于掌心，慢慢她与我一并将那掌心阖上。）
（元妃此生与亲子无缘，宸妃承宠多年却也不见所出，许多时候我在想，是否这一切都与姑母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我，似乎只是运气不甚好。水眸盈盈瞧向姑母，直言不讳。）
可是姐夫，似乎不喜欢其琛。（所以姑姑，您该帮我。用最为恰当的法子，帮我。让那九五之尊，心甘情愿。）
I

( 喜欢如何？不喜欢又如何？这样的话，似乎不是该从高高在上的富察氏女子口中说出的。就好比，天下之大，又有哪个女人，是不喜欢皇后凤冠的？可，那又如何？站在九五之尊身旁的，依旧只有一人，无论她们喜不喜欢，帝王喜不喜欢) 姐夫？
( 须臾，神色归定，只淡淡问了一句) 那，你来说说看，皇上他喜欢什么？I

（从前，我所认之权力荣极，为万人朝拜天下俯首，为天下兴其所喜绝其所恶，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然则今日，我生平第一次这般透彻的明白，权力究竟为何物。其实简单至极——最高的权力，为断帝王心，定帝王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那么大，后宫那么深，无暇无力更无需一一收入囊中。只要，把握帝王。）
（浓且密的羽睫一张一阖，在眼睑处时不时地投射出浅浅弧度。纵是自幼居于深宫，当解惑之时，也经不住那谜底给予自己的震撼。震撼过后，是臣服。为权为利，我愿沉沦，做最虔诚的信徒。羽睫眨动忽而止，墨色的瞳仁好似染了别样光晕。我非其琛，我乃富察，普天之下，唯可与爱新觉罗并肩之富察。）
姑姑，如今宫中沈氏颇得圣宠，虽为汉人，但沈氏一门门丁兴旺，大有一争之势。元妃代掌六宫，得帝王信任，德行出众，也非处于劣势。其琛以为，但凡争斗，均不可轻敌，纵知结果，然在过程中也该将对手的后路，一一斩断。
（我无需信誓旦旦告知姑姑，我之决心与夙愿。因为那从我一出生，就印在我的灵魂了，富察一脉的灵魂里。我一句句告诉她我看的对手，一分分陈述着她们的优势，而她们的劣势在哪，姑姑清楚。其实只有一个——无子。）
但是她们的后路，凭借其琛，还斩不断。I

（这世上似乎已无令姑姑心起波澜之事，自记事以来，她似乎一直以如此洞察一切掌握一切之态，居坤宁移慈宁。前朝之差，内庭之错。又待何时？我从来都不喜，坐以待毙。只是若无筹谋，若不占时机，一切为空谈。）
姑姑所言甚是。
（渐渐，我发现自己已不是当年诸事禀告，诸思言及。似乎漫长的深宫，已将我所剩无几的信任磨消殆尽。凡事，直到我思好来路退路，才道与她知。富察慈宁，共成大事。有些时候，我甚至在思索，姑姑是否完全信任于我，但是我又知，纵是不信亦会倾尽全力。因为，同为富察。）
时辰不早，其琛不多扰姑姑。